此刻,云罗正兴奋地打量着知县衙门后院的环境,前面引路的小丫头刻意放缓了步子,怕她跟不上。
因为是坐馆先生,所以云肖峰和云罗搬进了衙门的后院,许大人来了之后,并没有置办产业,稍微收拾了一下,领着家眷就住在衙门的后面。
按说衙门也不大,许知县一家四口,并上跟过来的四个老家人,两个奶娘,四个丫头,四个小厮,后院就显得不那么宽敞了,这会儿再住进去了客居的陈靖安、唐韶,还有云肖峰、云罗,一下子局促起来!为了有效节约房间,许太太一早做了安排——
“云姑娘,太太说因为客房不多,又来了两位男客,所以只能暂时委屈姑娘和我家小姐同住一处!”小丫头提着裙子行礼,说话细声细气。
“你叫什么名字?”云罗亲切地扶起她。
“奴婢叫楠星!”小丫头抬起头来,一张脸红扑扑的,就像苹果,真是可爱。
“楠星,你家小姐多大了?平日里做些什么呢?”云罗并没有想到自己要和许小姐住一处,觉得有必要打探一下,看这个楠星长得天真可爱,应该能套到话出来……
“我家小姐今年十四岁,最是能干了!”楠星扬起苹果般红润的脸色,眉眼俱是骄傲。“小姐平日里就待在房间里刺绣什么的,或者陪太太说说话!”
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生活!云罗听罢,暗暗一叹。
曾经,那样的生活让她觉得无聊又窒息,总想能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到后来终于能自由自在地出门,却是为着生计奔波,恨不得在脑袋上罩好布,不让别人认出来……
不敢沉迷在思绪里的云罗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跟上楠星的脚步。
后院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了些树木花草,中间还辟了一个小池子,里面养了些金鱼,花园往左是一处两进的房屋,第一进共有五间,是许氏夫妇所居之地,平日里用膳、会客都是在这边,第二进共有五间,中间是歇息用膳的地方,东厢是许小姐住的,西厢是许公子住的。花园往右也是两进,第一进是许大人的书房,因为云肖峰的到来,又辟了一处给云肖峰授课用,第二进是客房,东面暂时住着陈靖安和唐韶,西面则是住着云肖峰。后院入口处则是一溜排的平房,一半是下人们的住所,一半是厨房杂役所用的房间,地方很不宽敞,甚至有些紧凑。
照规矩,云罗要先到许太太那边磕头请安,然后再到住处。
等楠星直接把云罗领到了东厢,云罗就觉得奇怪:“楠星,怎么不先去拜见太太?”
“太太今日病着,没有精神,吩咐姑娘先安顿下来,请安什么的等以后!”楠星说完这些,就推开侧面一扇房门,引着云罗进去。
“那小姐呢?不知……”云罗看了看四周,静悄悄地,看不到人,也听不见人声。
“小姐在太太处侍疾呢……”楠星手脚麻利地把云罗的行礼放下,然后转身到外面去端茶水进来。
楠星忙完之后,就很识趣地退下了。
云罗关上房门之后,环顾了一下房间,觉得很满意。房间不大,但是布置很雅致,铁力木缠枝牡丹拔步床,一色的梳妆台、衣柜、大橱,靠门一侧摆了两张圆凳,中间一方高几,茶水什么的就摆在高几上了。
家具的木材不是贵重的酸枝、紫檀,但是,这样的木材在普通人家却是想也不敢想!
云罗很是满意,较之自己家中,这样的地方已经是好上太多了。
坐着歇息的云罗不敢真得歇下,只能靠在梳妆台前面静静发呆——
这许小姐不知是性情怎样?她可是牢牢记得楠星说得“能干”二字,十四岁的嫡长女,如何能干啊?
云罗不禁心下好奇,却又疑惑,为何要将她与许小姐安排在一处?虽然不是住在同一屋子,但是两人的房间靠得很近,她目前的身份,似乎很难住到许小姐的旁边……
不管了,云罗理不清思路,索性放弃,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沈莳之身上。
这边是衙门的后院,沈莳之是县尉,每日都要去前面衙门点卯办差,说不定哪天会遇上……
云罗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怎么会想到和沈莳之遇上呢?
遇上了又怎样?假装不认识擦肩而过?还是若无其事地见面闲聊?
云罗摇了摇头,苦笑不已,随便哪一种,她都不能接受!
自己如此不争气,反观他呢?明知杨县丞推荐了爹爹,他还硬是要横插一缸子,拉出了一个陆远廷,他对她何曾还有半分柔情?当年的那些温柔体贴早已不复存在,是她一直识人不清,真以为他对她是一番真心,却没想到在她家出事的当口,立即露出真面目,见死不救也就罢了,还要让她看到他背叛的场景,真正是……
一想到这些,云罗就止不住的心痛,如果说家里出事是将她胸口剖开的匕首,那么他的背叛和无情则是将她心口掏出的最后一击。
那段生不如死、混乱不堪的往事,一直被她尘封着,不肯回忆,却在此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当口全部涌进她的脑海里。
那样焦急等待的她,苦等无果,终于失望地返回家中,却在半路上亲眼看见他搂着周惜若深深入怀,那样的旁若无人,一个泪水涟涟娇喘吁吁,一个怜香惜玉亲手拭泪,这一幕就这样突然地、直直地撞入她眼帘,直接将她心底的侥幸击碎,然后她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她不记得她最后是怎么回去的,醒来时,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她把自己封闭在无声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所有人的哭喊、呼唤、咒骂、逗笑都不起作用,她整整失心了一个多月。
直到……直到……
云罗实在不想想下去,一想到后面的事,她的心就止不住地打颤,浑身冰凉,那样的苦难,那样的困顿,五年了,整整五年,够了,够了,够了……
云罗的脸上挂着冰凉的泪珠,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泪流满面,那些往事,教会了她直面困难,教会了她要好好活下去,五年来,她从天之娇女变为泥地里一抹尘,笑看世态炎凉,不是说她天性如此,而是生活逼得她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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