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fèng章邀请周家兄妹一起去参观园子,他说:“本来打算后天下帖子邀请你们来的,不想今天发生了这事,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今天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周家兄妹也无异议。一行人便上了马车,逶迤朝城东而去。
路上,王一川看着杨小姣,调侃道:“小姣,你从今天起就扬名洛城了,以后走路小心些啊。”
云fèng章脸色略变,不禁地担忧地看了一眼杨小姣。
出了城区以后,行人渐少,人也感觉舒爽许多。
云fèng章看看小姣的脸色,便将腰间的荷包解下,递给她:“你闻闻。”杨小姣不解,不过仍接过来闻一闻,只觉冷香袭来,瞬间感觉清爽许多。
她闻过又还给了云fèng章。
马车出城后便沿着一条幽静的林荫大道继续向东,道路宽阔平整,路两边树木笔直整齐,杂花生树。树林边,一条细细的小溪潺潺而过。
到了大路尽头,马车朝南一拐,开始上坡。云家的园子就建在一片高地上。
大门前,坚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石上刻着四个龙飞fèng舞的大字:皎云山庄。
在桃花镇的云家,杨小姣也见过“皎云”二字,但她当时没有多想,如今却不容她不多想。
她不禁多看了一眼,周玉音也看了几眼。
马车刚一靠近大门,就见府里的下人们早就列成两队等候。
五人下了马车。这时就见一个白胖和气的中年妇人笑着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叫道:“公子,王公子。”
云fèng章冲她笑笑:“白嫂,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们,你好好招待一下。”
说着,他又指指白嫂:“这是我的管家。”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杨小姣:“你认得吧?她是你房东……的同乡。”
杨小姣冲白嫂笑了笑,白嫂上前对三人福了福,便带他们进园。
云fèng章带领他们一路逛下去,园中遍植林木,广种花草,亭台水榭,烟柳画桥,让人目不暇接。
“这园子既北方园林的大气疏朗,又有江南园林的小巧精致。真是独具匠心。”周季明如是评价道。
云fèng章冲他笑笑:“因为要考虑两人的口味,便同时杂糅了南北风格。”
他们说着话,登上了一座亭子。亭子占据高地,站在上面俯瞰远眺四周。登高一望,但见楼阁参差,湖水盈盈,湖边杨柳依依,园中景致尽收眼底。
周玉音一脸神往地赞道:“若是夏天来此,四面来风,凉风送爽,当真快意之极。”
云fèng章目不转晴地看着杨小姣道:“到时我让小姣邀请你们来小住几日。”
周玉音一听这话,神往之色淡了许多。周季明连连看了她两眼。
下了亭子后,他们踏上一条小路,向后园的树林走去。
一进入后园,人们顿觉凉意森森。这一带,林木蓊郁,左边是高大的梧桐白杨桂树银杏等树,右边则多是果树,李梨桃杏枣等凡是本地能种的果树是应有尽有。
树林的尽头,是一大片菜园。他们随意看了一眼菜园再折回来,便是府中最高楼阁藏书楼。
周季明一看到藏书楼就有些兴奋,云fèng章顺理成章地说道:“那一川你带他们去书楼看看。”
这是要单独溜开,王一川挤眉弄眼,不过最后还是带着两人离开了。周玉音似乎有些勉强,不过最后还是跟着他们走了。
三人一走,云fèng章就开始原形毕露。他的肩膀离她越来越近,目光越来越肆无忌惮。
“我去三楼看看吧,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杨小姣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地跟着他。这一路上,她一直在用眼睛看,却很少说话。
两人一起上了三楼楼顶,四面春风吹来,花香阵阵。云fèng章走到护栏边,指着远处让她看。
围墙外面是田野。此时正值暮春时节,麦苗青青,菜花金黄。风吹过时,绿波翻滚,金浪涌动。花间,彩蝶翻飞。
“你看出来了吗?看看麦田和菜花像是什么?”云fèng章期待地看着她,像一个邀功的大男孩。
杨小姣仔细看去,她看到油菜地被分戈成一个“小”字,而麦田则是“姣”字。不过后者没有前者清晰好辩而已。
看到这里,她只觉得脑中像钻入了一群蝴蝶似的,嗡嗡作响。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说不清是震撼还是感动抑或是疑惑?
云fèng章慢慢地贴近她,低下头,附耳说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一个女主人。”
杨小姣脑中一激灵,猛然抬起眼,凝视着他,突然问道:“这座园子建了多久?”
云fèng章一怔,旋即又觉得好笑,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合适吗?
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从去年八月开始,共八个月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其实有些仓促,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补建。”
杨小姣又问:“那大门前石头上字的四个字是建园子的时候就取好的吗?”
云fèng章肯定地答道:“那是当然。确切说是建房前就取好了。”
杨小姣的身子轻轻颤抖一下,“建房前就取好了,是在中秋前节吧?”
“嗯,是的。”
“小姣,我们……”云fèng章极力想扳回被她岔开的话题。但他几次努力都失败了,杨小姣似乎对园子的问题十分热衷,细细追问每一处细节。
云fèng章耐着性子跟她讲解。
临下楼时,杨小姣又问道:“这里有人住过吗?”
“没有,这是新建的。”
杨小姣自言自语道:“可是为什么,我总感觉这里面住着一个人。”
云fèng章好笑地望着她。
云fèng章本来还有意带她继续逛下去,不过看她脸色不是很好,就以为她是累了。便带她去藏书楼去找周家兄妹一起到前院去吃些点心。
白嫂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见五人进来就立即端上茶和点心,她还笑着问杨小姣:“杨姑娘,我专门让厨子按玉门那边的口味做的,您尝尝是否地道?”
云fèng章微微蹙眉道:“小姣不是玉门的,是玉西的。”
白嫂神色局促。杨小姣忙说:“玉门和玉西差不多的,味道挺好,很纯正。”
白嫂感激地看了杨小姣一眼,笑道:“我这是没老都糊涂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云fèng章再三挽留他们留下吃午饭。
饭桌上时,他似乎十分高兴,破例饮了酒。只是他的酒量实在欠佳,稍饮则醉。而且这人酒品也不太好,他一喝醉便用垂涎的目光看着杨小姣,不停地说自己想吃饺子。弄得王一川只好临时让厨子包饺子。等到饺子端上来,他却醉得不省人事。
他一醉倒,忠伯和白嫂便过来招待客人。
王一川挥挥手:“你们都去忙吧,我们都不是外人。”
忠伯看了看杨小姣,说道:“也好,小姣姑娘,这园子里你们可以随意逛,不必拘礼。这是公子早就吩咐的。”说完又追加一句:“任何时候都可以的。”
杨小姣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吃过午饭,她也没有叫上周玉音,而是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
从花园到草地,从假山到亭子,再到果林菜园,她越逛越觉得这里有一个影子,一个女人的影子。等逛到藏书楼时,她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她一间间地看下来,最后在三层的一间内室里,她看到了满室画作。画多半是云fèng章自己画的,有山水风光,有花鸟虫鱼,甚至猫狗鹅鸭,最后几张引起了她的极大注意。
那画上画的是一个女子,女子容貌清丽,面带微笑,目光坚定平和。初看,觉得面熟,再一看才猛然发现,这个女子跟自己很像,至少有八分相像。不过,她比自己年长几岁,气度风采远超自己。
杨小姣的心中砰砰乱跳,她强自按捺住继续看下去。最终她在右下角找到了一条小字:吾妻小像,瑞宣三十年,八月初一于庆阳。
后面还有几幅画,她正要去看,却听到外面的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虽然忠伯说她可以随意逛,但杨小姣仍觉心虚,便侧身躲在了帘子后面。
她刚躲好,就有一个人进来了,外面好像还有一个人。
那人在擦桌子。另一人在走廊里喊道:“松烟,今天书房的门怎么都开着?”
屋里的人答道:“公子早吩咐了,今天有特殊客人来,全部打开,随便他们参观。”
外面的人忽而压低声音道:“哎,你听人说了,今天来的有咱们云府未来的当家主母,你猜是哪个?”
“当然知道,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她没来之前我就知道她是什么样子?”
“真的假的?”
“你笨啊,这屋里有她的画像吗?”
“哦哦,也不对,那画像我看过,长得不全一样。”
“嘘,不准乱说。”
两人就此打住,转而说别的事了。
杨小姣一直呆到他们打扫完毕,离开画室,才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她回到前院花厅里时,云fèng章已经醒了,并且去偏远会客了。
王一川陪三人在花厅闲坐喝茶,不大一会儿云fèng章便出来了,他醉颜未消,面带酡红,一双眸子潋滟生波,看上去比平常更加动人。在这种情况下,杨小姣仍然看呆了。
他一进来,杨小姣就起身要告辞回去。
云fèng章听到她要回去,仍跟以前一样,既意外又不舍,“这还早呢,就要回吗”
周季明忙说不早了,路上还要半个多时辰呢。
云fèng章只得起身送他们出门。
杨小姣路过门口大青石旁边,看到那个龙飞fèng舞的四个字,突然觉得十分刺眼。
杨小姣在路口与周家兄妹分别,然后回到老杨家。她借口不舒服,晚饭也没吃。
次日清晨,她仍跟往常一样去医馆针灸。但却被告知朱大夫今日临时有事,伙计偷偷告诉她,朱大夫是给京城来的一位贵人瞧病去了。杨小姣也没说什么,便径自回来了。
她继续到李家烧饼摊帮忙。然而,等她去了,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成名了。牡丹花会上的事让她彻底扬名。很多人涌过来像看猴子似的看着她。还有不少女人出言讥讽,双儿气不过,跟人辩了几句,险些发生冲突。到最后生意都没法做了。不管是李家烧饼摊,就连附近的摊位也被殃及了。
杨小姣苦笑一声,只好跟王姨打声招呼提前回来。王姨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
杨小姣离开北市准备回去,她这一路上收获无数的注目礼,她所受到的注目比她从小到大加起来都多得多。
她正走着走着,突然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她跑过来。
杨小姣不禁一怔,周围的人也是惊呼一声,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直到那女子来到跟前,杨小姣才认出那是老周家的疯姑娘。
周家姑娘跑到杨小姣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众人一脸惊诧,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周家姑娘砰砰磕了几个头,泣声恳求道:“你是云公子的未婚妻对不对,我求你答应让我做她的妾吧,我很能干的,也不跟你争宠……”
杨小姣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还有的起哄道:“是啊,你就答应了吧。”
好在这时,老周夫妻俩红着脸跑过来了,两人合伙把闺女拖走,周家姑娘死活不肯走,非要杨小姣同意她做云fèng章的妾。
“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我只求每天都看到他……”
杨小姣不知道是怎么挤出人群的,反正她是挤出来了。她身上出了一身大汗,脸色苍白。
从这天起,杨小姣便没有再去李家帮忙,她也懒得去逛,整日只窝在楼上,双儿抽空来看过她一次,周玉音也来看过她一次。云fèng章通以她表哥的名义来。
这天双儿又来了,她一脸羞赧,最后半吞半吐地说出了来意,她想借杨小姣的那件蓝衣裳去走亲戚。
杨小姣揶揄她:“不是单纯地走亲戚吧?”
双儿两手捂脸,最后羞涩地告诉她,她是去参加舅舅的生辰,表哥当然也在。杨小姣自然明白了其中的内情。她没有丝毫迟疑将同意了。然后又将鞋子和簪子一起借她。双儿再三道谢,高高兴兴地接过衣裳,并承诺说后天洗干净后归还。
送走双儿,杨小姣的心情稍稍开朗许多。
第二天,杨小姣出门去了,她是戴着面纱和帽子出门的。还好没有人认出她。她一个悠闲自得的在大街小巷闲逛,去茶馆喝茶听评书,再顺便打探些消息。
她临上洛城时,她娘说了一句:“你去洛城应该没事,只是以后不要去京城。”
有些事爹娘不想告诉她,她在桃花镇上能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在洛城就不一样。这些事,根本不用费力就知道了。但是知道了又怎样,有时真不如不知道。
她知道了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昭华公子秦昭有一个家族内定的未婚妻陈姝,就像陆蕴和谢静雅那种,虽没订亲,但也是两家心照不宣默认的。后来有一个前来投亲的孤女何清如闯了进来。两人历经种种艰难险阻结为夫妻,却导致两家反目,后来皇权争斗秦家覆灭。秦昭和何清如下落不明,有人说他们落入了陈家手里,也有人说是落入了其他情敌之手。
过程她打听不到,但结局她比谁都明白。
两代人演绎同样的故事,这是宿命还是巧合?
想到这里,杨小姣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尽管很艰难很不舍,但那个答复已有雏形了,只差最后定型。
到了第三日,云fèng章又来见她。
杨小姣本能地不想见他,她怕他问她要答复,她想能拖一天算一天。
云fèng章一见到杨小姣,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你怎么了?”杨小姣问道。
云fèng章的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他沉吟片刻,方说道:“没什么,一些事情中途生变,我必须提前去处理。”
杨小姣听得云里雾里,云fèng章嘴唇翕动着最后还是将话咽下了,然后直奔结果:“这几天我要出门,你好好呆在家里,有事就去找杨大爷,杨大爷解决不了就去找忠伯。云家你可以随意出入。”
“嗯,好。”杨小姣简洁地答道。
云fèng章低头凝视着她,仿佛在读一本深奥难懂的书,想要深深地记住她似的。
从窗外飘进来一阵清风,吹得屋内灯光摇曳。
“小姣,”他的声音含着淡淡的忧伤和不安,“你最近话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我怎么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杨小姣被她感染得心情也忧伤起来。尽管决心已下了大半,可是不得不承认,她仍然贪恋这种片刻的温存。
两人相对沉默着,良久之后,云fèng章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得走了,也许三天也许五天就会回来。”
“嗯,你要小心。”
“那么,我这次回来后,你会给我我想要的答复吗?”云fèng章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杨小姣避开他的目光,字斟句酌地答道:“我会给你答复。”
“好”云fèng章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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