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刚过的时候帝都下了一场雨,骤雨初歇,此刻便连一弦月也没有。【】天幕如墨沉黑,恰能将倾城身上的黑色夜行衣彻底掩去。
倾城到得皇宫北面守卫最薄弱的一处,果然见夜阑已等在那里。
倾城一字未言,静静走去,夜阑抓起她的手,亦是什么也没说,便要带她飞过皇宫的高墙。
皇宫的高墙,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翻过。倾城的轻功学到如今也就足够自保,但要做这等刺客之事,她还远远不够,微雨也不行,只有夜阑可以。
然而,在这关键时机,夜阑的身形却忽地一僵。
倾城察觉到不对,转头往她看去,便见她脸色微白,神色僵滞。
有人。
那人却并未刻意掩去自己的气息。
倾城见夜阑如此僵立不动,既不继续行动也不戒备反抗,心下已经了然。转身看去,果然见不远处,参天大树之后,一道清俊的身影缓缓走出。
此刻,却怎么也掩藏不住那一分衰弱。
正是慕珏。
倾城抿了抿唇,往夜阑看去。夜阑这时才僵硬地转过身来,遥遥望向慕珏,目光不由自主带了几分退缩。
倾城心下已明白了过来。
慕珏缓缓走近,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夜阑的目光却是寒透。
“你说她明日要回南诏,你今夜连夜过来听她交代一些事,便是这个事吗?”
慕珏的声线带着几分凌冽锋利,夜阑默默垂下头。
倾城几步上前,走到慕珏身边去,待看清他脸上明显的青白,不由蹙眉,“你怎么过来的?”
慕珏看向倾城,眸色深暗,指了指夜阑,淡道:“跟了她一路。”
果然……
倾城问:“你看了我的信?”
慕珏轻笑一声,带着轻嘲,“何必看信?她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能是什么好事?”
话锋一转,慕珏凝向倾城,“你想做什么?深更半夜,私闯禁宫,是要盗甘露丸吗?”
其实的确不难猜到,倾城也不否认。
慕珏发出一丝轻笑,听不出其中意味,随即牵起了她的手,“跟我回去。”
倾城皱眉,定定道:“我主意已定,该回去的人是你。”
慕珏拧眉,叹道:“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慕珏此刻目光太深沉,倾城竟不敢对视。她默了默,淡道:“你是为了救我才中下圈套,我一定要为你拿到解药。”
慕珏眼中情绪莫名,“你也不必一再提醒我这个。”
“解药我自有打算,待我体内的毒进入平稳期,我自会亲自入宫去取。我可以做到的事,你做不到,何必不自量力?”
倾城闻言一笑,反问:“你如今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做到吗?”
倾城抽出自己的手,平静道:“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冒险,可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不是进宫没头苍蝇般乱找,我知道甘露丸在流华宫瑾妃那里,我带了小狐狸来为我引路,我必定快去快回,速战速决。”
“是吗?”慕珏皱眉,“若是甘露丸果真可以速战速决拿到,为什么苏墨弦不动手?甘露丸藏在什么地方,他岂不是更清楚?”
倾城愣住,没想到慕珏会忽然提起苏墨弦。
心下一惊,难道是慕珏知道了她和苏墨弦的约定?
倾城抿了抿唇,轻哼一声,“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中了毒,自然和他有关系。”那一日,他亲眼看到苏墨弦中了听君一掌。
倾城一震,惊道:“他也中了毒?”
慕珏见倾城震惊的模样,一时疑惑,“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那个人看起来一副祸害遗千年的样子,怎么可能会中毒?“
重点是,自那日起,她和苏墨弦多次见面,每次时间都不短,若是中了毒,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即便她看不出来,难道武帝和下凡听君也都瞎了看不出来吗?
慕珏眸光转了转,心下已经明白过来,情绪一时复杂。
心想,如此看来,苏墨弦的功力果然已在自己之上。竟能凭一己之力,将这么霸道的毒压制下去。须知,他原本也打算这样为自己争得一些时间,却也失败了。
慕珏并不想在倾城面前多提那个男人一字,便没说什么,只道:“这世间知道甘露丸存在的必定是皇族之人,一旦甘露丸被盗,你首当其冲就会成为武帝怀疑的对象,一不小心,连你的身份都藏不住,你确定要如此轻举妄动吗?”
倾城垂眸,沉默下去。
夜阑这时缓缓走上前来,轻道:“公子,夜阑知错了,是夜阑考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幸得公子及时赶来阻止,夜阑这便随公子回去。”
慕珏微微阖着眸子,看向夜阑,神色莫测。良久,他轻轻点头,“知错就好,走吧。”
话落,便率先转身离开。
夜阑低眉敛目,加快两步跟上前去,指尖之下,却倏地一道细微的银光一闪。
公子,对不起了。
浮光掠影,快如闪电,手中银针眼见就要刺进慕珏身上穴道。不想,慕珏却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一个凌厉返身,眸中杀气毕露,只用了两个指头便准确无误掐准了夜阑手腕上的命脉。
银针还在手中,被慕珏逼迫着折到自己眼前,分分寸寸的距离,在黑夜中闪着寒光,夜阑面如死灰。
“你好大的胆子”
慕珏的嗓音丝丝阴沉,在黑暗里让人背脊生寒,夜阑知道他是动了杀意。
可是,这杀意只是因为她暗算他吗?还是因为,她明知进宫盗药会将倾城置于危险,却一意孤行要让倾城深入虎穴?
答案,她不敢去想。然而,只是这个念头也足够让她无尽凄凉,她凄苦地瞅了慕珏一眼,认命地闭上眼。
慕珏双目一眯,却忽地用力将她推开。
夜阑倒在地上,只见慕珏冷冷而立,居高临下望着她,“你……”
他似乎正要发落,且是绝不留情面的发落。他那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感情,二十年的陪伴算什么?二十年的全心全意算什么?
然而,他刚刚出声,只说了一个字,却忽地身形重重一晃。
慕珏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终是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倾城。
只有对她,他不设防,却竟然是她……
慕珏缓缓倒下,倾城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对不起。”
倾城在他耳边轻叹一声,看向地上愣住夜阑,“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夜阑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收起心中复杂的情绪,用特有的暗号召来自己的快马。
两人合力将慕珏送到马上,夜阑抚了抚马儿的头,在它耳边低道:“速速送公子回谷。”
送走慕珏,夜阑神色复杂地望了倾城一眼,什么也没说,当下拉起她的手,两人再不迟疑,飞身入皇宫。
……
今夜的皇宫注定不平静。
子时过后,武帝方才歇下,听君静静退出未央宫。抬头看了看夜色,听君脚步一转,往西走去。
西北边的冷宫里,草木凄凄。听君落地之时,一丝动静也无,可见修为高深。
此刻,这里已有一人等待。那人单手负于身后,静静立在黑夜之中,一身玄色,分不清是衣服还是黑夜。
听君不动声色,上前去朝那人行礼,“睿王。”
这人正是苏墨弦。
他静静看着听君,“有劳公公深夜前来。”
听君道:“王爷折煞奴才了。今夜皇上歇得晚,这才误了赴约的时辰,还望王爷恕罪。”
“你伴君为国,与本王之间原本该壁垒分明才好,本王也知深夜召你前来此举极为不妥,”苏墨弦话锋一转,“只是,如本王在信中所说,今日有一事,却不得不请公公行个方便。”
听君闻言,垂着的眸子里极快闪过什么。
实际上,今日下午,听君将将收到苏墨弦的信,便立刻呈上给了武帝。
赴约哪里有什么私下?一国之君的心腹,有什么举动不是遵旨而为?
所谓私下赴约,为的,不过是试探这个睿王。
先有神秘高人从宫中将人救走,再有睿王府莫名遇刺,睿王竟重伤到腿。这所有的一切,睿王的嫌疑着实太大,不能不试他一试。
若是今夜,他果真是为了解药而来……
听君想起离开未央宫时,武帝那双杀意弥漫的眼睛。
若那日果然是睿王,那么……即便是虎毒不食子,至少,大周朝堂之内也再不会有这个睿王什么事了。
心中念头迅速闪过,听君面色上却是平静自若,他恭敬道:“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奴才必定肝脑涂地。”
苏墨弦静静看着听君,神色意味不明。半晌,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听说,慕珩的伤极为严重,如今阵前已必须换帅,至于人选,父王正举棋不定。”
听君闻言,愣住。
竟是为了这个?这个时候,他竟还想着这个?若是他身中剧毒,他真还有这个闲心?
听君掩住心中的诧异,看向苏墨弦,也不管苏墨弦是如何得到的这消息,哪个王爷在朝堂上没有个眼线?只如实答道:“不敢欺瞒睿王,的确如此,皇上如今正是殚精竭虑的时候。”
“本王所来,便是为了这事。既是阵前换帅,此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父皇既将消息隐而不发,想来是要自己做主,不容臣子多言。但本王身为儿子和臣子,这时也想为父皇分忧,只是却着实不便公然提起。”
听君听到这里,已经听懂了苏墨弦的话,他恭声问:“王爷心中可是已有合适的人选?”
武帝隐而不发,大半的原因是不想各派之间将危机全看成转机,竞相去争这主帅之位,为了兵权反倒不晓得大局为重。
看睿王此刻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人安排进来,也不难料想到,若是消息传出,各派之间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绝不会有什么不同。
只是,睿王从不参与这等党派之争,至少,他从不将党派之争做得这么不高明,今日却着实是惊了听君一把。
果然,苏墨弦轻轻点头,“的确有一人选,还望公公在父皇面前提一提。”
说着,将手中一张折叠的薄纸递向听君。
听君双手接过,展开来看,眼中顿时一怔。
……
流华宫这一趟,的确毫不费力。
倾城拿出自己炼的迷香,轻易便放倒了瑾妃宫中所有的人,从瑾妃到宫女到侍卫,没一个逃过。之后又迅速将小狐狸放出,一路轻而易举便寻到了流华宫中的暗阁。
纯金匣子,青花瓷瓶,倾城碰到那丝冰凉的一刻,手指竟不由自主一颤。
还和当年一样,还和当年她在父皇御书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一样的匣子,一样的青花瓷瓶。
倒出来一颗清透生香的药丸,正是甘露丸
倾城心情复杂地将甘露丸取走,又将黄金匣子和青花瓷瓶原样放回。
出得流华宫,对上夜阑殷殷期盼的目光,轻轻颔首,一瞬间,夜阑眼中如有湿意掠过。
随即,目光却是乍冷。
“有人过来了”夜阑凝声低道,当机立断,“你带着甘露丸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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