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关东响马 【八】辽阳县

  从蟠龙镇去辽阳的路宽阔了许多也少了许多坑洼,想是走的人多了,连积雪也少了好多,不但两条车辙印对直了前去,就是路上也多了许多人烟;道路两侧零星的几间住家足可证明了这里的太平和生机,连急着要办事的何云达几人心情也舒展开来。

  陶九子找来的大车可不是老何两人来时的两匹老马,年轻还平稳力壮,一路蹄声“得得”到了辽阳日头还在头顶上。几人交了大车在骡马店来不及吃饭就兵分两路——各找各的庙子、各拜各的佛去。

  老何显然没少来过县城,也没少认识几个人,轻车熟路到了衙门,可惜县长老爷们已经下了班。老何转身去一个店子买了两瓶“老东北【酒】”和一盒上好的人参去敲响了一个小庭院的门;开门的老妈子认识老何:“哎呀,是何大当家的呀”,随即喊出一个戴眼镜、穿棉布大褂套狗皮褥子的干瘪老头;别看老头貌不惊人,却是这个衙门的师爷。据老何在路上讲,这人姓任,在这里当了三十八年师爷,送走了十七任县长,他却没挪过窝;不知从几时开始,县长老爷们上任一般都带着自己的随从,师爷也是免不了要带上的,可到这里上任的县长都雷打不动的留下了他,皆因这人是这个县的活地图,就是偏僻如柳叶屯的地方他都去过两回,还算是比较体恤民情的人了,所以他在县长大爷们面前一般还是说得起话;不过这个老官吏也是个油滑得可以的人,对县衙里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了如指掌,否则只怕十个师爷都换过了。

  师爷虚情假意的推却一番把老何花了十个大洋买来的东西受了,听了老何的来意后把手拈了颌下几根稀疏胡须做深沉状,稍后抬头,言:“这个事情不好办,我在这里四十年,有下面衙门要求派军剿匪的,也有被要求去平乱的,却是没有这种要求到某个地方驻军的;按理地方上出现这种骚乱也该政府出面解决,可县衙门只管得几十个把把大门、对百姓说得起点狠话的警察,莫说去驱逐什么土匪,就是听了土匪的名字都小脚杆发颤,何况还有县城这么大个地方要维持,县长是断不会理会的”。师爷到过柳叶屯,想来和屯子里的实际当家人老何关系不错,老何又熟门熟路的径直找到了他,想来这人没少得了些好处,自然也就把话说了一大堆,不过却是一通屁话,谁要你派什么狗屁不通的警察了?我要的是军队呀?

  老何急,师爷也不慢条斯理了,声音大了点还差点把手向老何指了:“我说何大当家的,你是多久没有出来过了,军队是地方衙门能调动的吗?向一个地方驻军、驻多少那是要省城里的督军点头才行,不是地方衙门能说了算的”。

  “可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也得管呀”,老何近乎无赖。

  “管呀,当然要管,可我管不了呀”,师爷吧一双瘦不拉几的手一摊,也跟着无赖起来。

  老何久跑江湖,未必还敢仗着一张面子耍横不成?零零碎碎的一声响后,桌子上推出三、二十块大洋:“你老的本事我还不知道?只要出军,我再加四百”。

  四百,不是何云达舍不得给个整数,而是老铁褡裢里只有这么点东西,加上严奎带去的两百和林冲带走的一百多,基本是林冲、陶九子和严奎三人的全部家当了,因为老铁看见陶九子把自家婆姨的嫁妆手镯都掳了带在了身上。

  一个师爷的月饷才五、六块;四百大洋,在一个小小县城不是小数目,就是桌子上这几十个大头都让师爷的眼睛在镜片后闪了光,却是不敢接,脸上还严肃起来:“何大当家的高抬,这种事老朽实无能力,这个钱我也不敢要,你且收好了。。。。。。”把钱向老何推回:“不过看在大当家是为了柳叶屯而来,老朽也就舍了这把老脸,下午向县长谏言就是”,本来已经有点慨尔慷的“老朽”突然又不慷慨了,声音也低了八度:“不过、不过这个人不是个父母官”,摇头:“你们要见他不容易,在此地等我消息就是”,叹气出门,把老何两人心里整得毛抓抓的不得安宁。

  师爷还有点古道热肠,不要银子又好像有些正气,老铁初时见了他家房屋就觉得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夸张,除了墙上多了几副字画、有一个小庭院和一个老妈子外,只是普通的一家民宅;老婆子也是整天猫在里屋念经诵佛的人,就对这个干瘪老头有了些好感,现在又得老何认可:“这人除了混迹官场久了有些油滑外,心眼却是不错,像柳叶屯这种政府无暇顾及、基本靠自给自足的偏僻地方都得了他谏言而免了许多苛捐杂税,虽然在县衙他说得起话,但听他刚才的言语,这个县长怕是不好说,也可能真的是难为他了”。

  两人忐忑,又得师爷晚点过来传了县大老爷的话就不只是不安,还有愤怒。

  县长大爷还没听完师爷的话就发了火,说:“他一个平民就敢找上了县衙门,我这里岂不成了客栈、集市?柳叶屯是什么地方?县衙门都不知道的一个巴掌地就凭了他一个当地人说了就想驻军?不见”。好在正如师爷说了要“舍了这张老脸”,又把临走老何给县长的两百大洋打点费用在桌子上放了,这人才有了些缓和:“这是我们县里出的事,按理说也该我们管,可县城就一个连驻军我们也派不动,要通过省城向督军府去公文、督军府才调得动这些兵老爷,这你不是不知道。。。。。。”起身把两封用红纸包裹的银元在抽屉里锁了,见师爷嗫嗫嚅嚅的像有话要说,摆手制止了:“再说柳叶屯才多大个地方?就是我也是才听说这个地方和西平县交界,是个两不管的一个小屯子,省城里的大爷和什么督军府会知道?会派兵?叫那个什么姓何的回了吧”。

  “可、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呀?”“老朽”真还不要老脸了。

  “就凭他估计土匪要糟蹋屯子督军们就信了?莫说还没有糟蹋,就是糟蹋了也没有哪个督军、团长会眨下眼睛;整个东北匪患成灾,连徐大总督【1907年,东四省改建省制,徐世昌首任总督】都穷于应付,谁会顾得了,去了吧”。

  钱呢?未必被你几句话就当成了辛苦费?师爷差点动手抢,但在一个衙门就当了近四十年的师爷会有这么蠢吗?当然不会,还把又一个诱惑抛出:“他说只要屯子太平了还有一千的打点费”。

  “他”是谁?当然是何云达,可老何也没说过一千呀?可师爷知道县长说的也是实话,难办,不过也不是不能办,办得下来保了屯子也保了老何就不是多少钱能估算得了的了,何云达不会舍不得这点钱,擅自做主后说:“剿匪,一旦土匪形成祸害这种事就好办”。师爷就是师爷,是首脑的狗头军师和左膀右臂,不但能写会算,四十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县长转身,一千块大头不是小数,就是他县长都禁不住要跳面部肌肉,又不愿师爷看见才很是镇定的背身而言:“柳叶屯闹胡子的事也听蟠龙镇黄启仁说过,这样吧,你马上安排黄启仁报上公文,越快越好,越、越。。。。。。”

  越什么越?“越严重越好,这就去办”,师爷看县长到背双手、很是威严的面窗而立,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师爷也就不要当了。

  县长回转身来,深谋远虑的盯了老朽看,把师爷盯得心里发毛,可又不好解释“别这样看我哟,我没在中间吃回扣哈”,老朽拍打帽子的样子分明在说“我敢吃你的回扣吗?”戴上帽子准备出门,却又被喊住:“叫姓何的先准备一万,这一来二去、上上下下的打点不是个小数目,去吧”,把何云达当成大财主了。师爷吓一跳,更不敢讨价还价,岂不是更深的把自己陷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步,犹豫后问:“马上要吗?”

  “自然是马上要,未必我还拿得出?”把自己整成很清白的无辜者样。

  老何听师爷说是剿匪而不是驻军气泄了大半,剿不完后患无穷,还一万块大洋,可以买下县城两条街了,就是老何也拿不出,气愤半天、咬了半天的牙后显然横了心,问师爷:“如果给了,你老估计多久时间能发兵?能剿灭吗?”

  “乖乖,真给呀,不说县大老爷能不能办到,就是能也起码在两个月后去了”,老头子咂舌。

  “这么久呀?”老何吃惊。

  “这还是顺利的条件下才有可能,试想,本县这点驻军就是全部出去也无济于事,何况还要留守县城呢?当然要调动其他地方的军队了,而要动用规模较大的军队就只有抚顺才有,就是县大爷有通天的本事也是要到抚顺才办得成,冰天雪地的还不耽搁十天半个月?就算抚顺的一个师部,一个驻军团不通过或征得督军府同意后也不会马上就出兵,还不是要派巡视组、特派员来本县核实了解,一来二去就是三个月、四个月也说不定,何况还根本不可能,依我看。。。。。。”手拈山羊胡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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