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如岁是青山掌门,自入门便开始修行承天剑法,而且此时身在祖星,自然对这座太阳系大阵看的非常清楚。
那颗极小的红色星球看着就在祖师的指尖,事实上的位置却不知在何处。
他犹豫了会儿,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为何生门要摆在阵柄中段?”
除了像太平真人在东海摆出的绝杀之阵可以不留生门,其余的阵法都会留着生门。生门的位置非常讲究,最常见也是最经典的位置,便是隐于阵柄之间。问题在于,祖师应该清楚他要对付的那些晚辈,大部分都是青山弟子,相对容易便能发现生门的位置,为何还要如此做?以他的境界神通,完全可以把生门的位置放在更隐秘、更凶险的地方。
“因为将来我们也是要出去的。”祖师说道:“我说过我腿脚不好,弄的太复杂,别自己走不出去了。”
卓如岁更加觉得不对劲,小意问道:“那火星上的那些人怎么处理?”
祖师问道:“你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吗?”
卓如岁老实地摇了摇头。
祖师说道:“我也不知道。”
这座横亘太阳系的剑阵隔绝了外界的宇宙,那个宇宙里的人们不知道太阳系里的具体情况,火星上那些人也只知道自己脚下的星球,相对应的,祖师即便神通无边,也不知道现在的星河联盟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可是……难道您不担心那些人找到破阵的方法?”
卓如岁比远在火星的童颜、沈云埋更早确认破解这座太阳系大阵的方法――阵枢与阵眼的空间座标至少需要确定一个。
祖师没有理他,从身边拿起另外一根竹竿开始钓鱼。
卓如岁来到祖星之后,便一直看着祖师坐在池边、海边钓鱼,但就没见他钓起来什么好东西。
他忍不住提醒道:“我知道破阵很难,但……童颜真的很厉害。”
祖师忽然举起那根刚刚入水的竹竿,向着夜空里挥去。
竹竿上带着的水滴飘了出去,如箭一般,消失在夜空里不知何处。
远方那轮血色的月亮,隐隐发生了瞬间变化,然后很快回复如常。
祖师望着更远处的那颗火星,忽然叹了口气。
卓如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微微紧张问道:“怎么了?”
祖师收回竹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世间哪有破不了的阵呢?我又不是真的神明。”
卓如岁怔怔说道:“那我们接着做什么?就这么等着。”
祖师说道:“是的,等着。”
“等什么呢?”卓如岁望向沙滩上的那片椰林,像是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太阳消失在了那座大阵里,白天也是如此的昏暗,于是能够看到月亮以及满天繁星。
沙滩被星光照成了银色,椰林的边缘却仿佛在起火。
“等井九死。”
祖师大概也觉得钓鱼没有成效很烦,把竹竿插回沙地里,扶着卓如岁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雪姬不可能一直帮他稳着,冬眠?时间长了就是长眠,总有一天他必须醒来。”
祖师苍老而略显疲惫的声音被海浪送到了远方。
“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反正那时候我还活着,那就是他的死期,不管他躲在宇宙的哪个角落里。”
卓如岁扶着他向洞府走去,压抑不住心头的疑惑,说道:“在那之前他们肯定要来试着杀您,雪姬怎么办?”
祖师慢慢走到洞府门前,坐到了一辆轮椅上,微笑说道:“推我去岛后逛逛。”
那抹在皱纹间浮现出来的笑意,就像是海浪里跃出的鱼,不起眼却生动至极。
这自然不是感谢卓如岁的礼貌微笑,而是代表着某种超然与不在意。
卓如岁震惊至极,心想您居然连雪姬都不放在眼里?
轮椅碾压着青石板路,穿过合金门与直到现在卓如岁都不清楚作用的装置,来到了洞府的最深处。
穿过那里的小门,便是另外一方世界。
这种感觉,不禁让他想起了上德峰底的剑狱。
剑狱走到最深处,推门而开,便是隐峰。
这里当然没有隐峰,也没有空间转换,只是到了岛的另一边,有了与那边完全不同的风景。
被岛上的山崖隔绝,那边的海浪声已经悄不可闻,耳边能够听到的水声来自一道瀑布。
海水从岛山缝隙里涌出,顺着山崖落入另一片安静的海里,落差大概有二十余米。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没有空间阵法,这座并不大的岛居然能够把海面切割成阶梯般的存在。
山崖极为陡峭,而且极为光滑,石质也很特殊,如碧玉一般。
就算是海水冲洗亿万年,也很难形成这样的地貌,不知道是何来历。
卓如岁推着轮椅来到瀑布边,看着水雾里的那轮血色圆月,想着先前对话里提到的生门、陈崖、破阵以及祖师对雪姬的不在意,越想越觉得诡异而且莫名心惊,忍不住感慨道:“您的这座阵太有深意,实在真假难辨。”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双关,也可以说极有深意。
“假作真时真亦假,你应该看过这句话。”青山祖师淡然说道。
卓如岁撇了撇嘴,说道:“我不喜欢看那个故事。”
“那不是故事,是人心。”
青山祖师微笑说道:“就像井九写的那个故事一样,哪里看得出来什么真假呢?”
卓如岁微惊说道:“那个瞎编乱造的东西您也看得下去?”
“如果不是从那个故事里看到了你,我又怎会把你接到这里?”祖师看着瀑布消失在海里,轻声说道。
在那个叫做《大道朝天》的故事里,卓如岁出现的次数不少,承担的戏份不小,但终究与神末峰一脉隔着些什么。
从根本来说,天光峰一脉是太平真人嫡传,与景阳那边是两枝花。
李将军死在雾外星系,沈云埋被井九收服,故而被放逐。
青山祖师回望朝天大陆,便看到了卓如岁。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卓如岁都是青山宗最佳的继承者。
这里说的不是朝天大陆的青山宗,而是祖师在这个宇宙里开辟的事业。
“当了这么些年傀儡掌门,感觉确实……其实挺轻松的。”
卓如岁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对神末峰没有什么怨气,除了师父那件事。”
柳词在西海替太平真人挡了那记天劫,是童颜的手段。
童颜是神末峰的不记名弟子。
更重要的在于,西海之局,本来就是井九放手的结果。
这就是问题。
“我不在意你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在意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祖师伸出枯瘦的食指,在瀑布激起来的淡淡水雾里划过,说道:“你只需要看到我的胜利,接受我的道理。”
就像他的儿子沈云埋在火星上说的那样。
宇宙里可能没有什么道理,因为终结是必然的,但谁能存在的更长久一些,那么那就是这个阶段的真理。
胜利即是正义?
不,是道理。
卓如岁听完这句话,看着祖师的后背,沉默了很长时间。
祖师坐在轮椅里,就在他的眼前,他的手甚至还在轮椅上,但他却觉得祖师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多年前的朝歌城梅会上,井九听着连三月的琴音有些走神,当时在赵腊月的眼里他也去了很远的地方。
――本就不应该在人世间的存在,偏在人世间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卓如岁望着瀑布落入海里,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如墨般的海水从碧玉般的光滑崖壁上落下,如群马奔腾,把海面撞开一道口子,然后带着无数气泡继续向下。
那些气泡没能进入海里太深,便缓缓停下脚步,然后向着海面浮去。
有些从崖上落下的海水,则在更多海水的包围里向着下方流去,形成肉眼无法看到那些暗潮。
这里的海底没有一粒沙石,而是无数石板,明显可以看到人工的痕迹。
石板缝里生着水草,缓慢的摇摆。
如果顺着水草的根系继续向地底去,便能看到一个极大的空间。
那个空间高约千米,四周更是看不到尽头,不知道会延向何处。
无数座黑色方塔静静地矗立在空间里,看着像是墓碑,又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器具。
黑色方塔里有着极其精密、复杂的线路,隐隐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泽,组成了一座以核动力炉为能量来源的大阵。
不知道这座大阵与横亘太阳系的那座大阵之间有什么联系,科技水平明显远超现在的星河联盟,应该与远古文明有关。
几只奇形怪状的海鱼从远方游了过来,想要啃食石板缝里的水草。
当它们刚刚来到这片区域,便感受到了地底涌出的无形波动,产生了极度的痛苦,惊惧地向远方游回。
“井九这时候肯定会头疼。”
青山祖师把视线从海面收回,望向夜空,说道:“其实我也有些头疼。”
卓如岁很自然地说道:“我给您揉揉?”
青山祖师摆了摆手,示意他在自己面前不用像在井九面前那般。
卓如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您头疼什么?”
“你知道祖星有些时候的白天,也会像今天一样看不到太阳。”祖师说道。
卓如岁在祖星上看了很多考古挖掘出来的典籍,自然知道答案,说道:“您说的是日食。”
“不错,在远古蛮荒时代,祖星上的人类把日食视作天狗食日。”
祖师看着夜空里某处说道:“真的很巧,今天也有条狗。”
卓如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声音微颤说道:“夜哮大人……也出来了?”
“都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那么它应该对青山最忠。”
青山祖师揉着膝盖,微笑问道:“我真的很好奇,它会忠于谁呢?”
在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这对师兄弟的战争里,尸狗始终严格地保持着中立。
按道理来说,在青山祖师与井九之间,它也应该保持中立。
为何它会带着童颜等人去了火星,此刻又漫步在太阳系里寻找阵眼的位置?
可惜的是,它抵抗着太阳系里的无穷剑意行走,走的那般无畏,也走不到祖星,也无法找到阵眼。
卓如岁很确定这一点。
这座太阳系剑阵的阵眼与阵枢互生互隐,除非祖师让其自行显露,不然根本无法找到。
他推着轮椅回到了岛的那面。
祖师不知道是困了还是累了,坐在轮椅上,听着海浪,闭着眼睛开始小憩。
卓如岁在轮椅边蹲下,看着眼前如雪般的银色沙滩,看着边缘微红的椰林,看着不远处的那座沙塔,沉默不语。
前些天他跪在沙滩里背书,实在闲着无聊,用海水混着沙子堆了一座塔。
有些像果成寺里的那座石塔。
很多年前,他在果成寺里把那座石塔抱了很久很久。
当时他按师父柳词的交待,把玄阴老祖盯了很久很久。
那么现在他应该是抱着身边轮椅上那双枯萎的老腿,还是盯着那座禁得半点风雨的沙塔呢?
……
……
一颗太阳暂时被藏住了,宇宙里还有无数颗太阳,照着那些星球上的生命。
晨光从地壳崖壁上方落下,首先照亮了守二都市边缘的草地,继而照醒了一个熬夜到了凌晨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打着呵欠、端着浓茶走到门廊下,看着路边走过的那位短发少女,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行,居然如此小便开始夜不归宿。待他看到短发少女怀里抱着的那只长毛白猫,更是吃惊,心想要不要报警?
现在的星河联盟与远古文明比起来,养宠物要方便很多,但像这种品相的珍贵白猫,在郊区这种地方很少见。
晨风拂动少女凌乱的短发,被朝阳染红,就像是燃烧的火焰。
“还没找到控制雪姬的方法?”她面无表情问道。
青儿不安的声音在她的耳里响起:“没有任何线索,不过根据数据海的推算结果,他们确实有可能在这里。”
赵腊月嗯了一声,抱着阿大继续向草地那边行走。
那名中年人喊了两声,她没有理会。
青儿继续说道:“他就这么喜欢这里?因为刚来的时候就在这里,所以认做了家?”
“只是懒得找别的地方罢了。”
赵腊月说完这句话,跳过了身前的屏障网,走到裂缝边跳了下去。
那名中年人喊着追了过来,正好看到这幕画面,不由震惊到了极点,手里的牛奶杯啪的一声落到了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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