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烈火烹油,道什么野草燃尽,其实都不准确。当井九把那颗意识凝成的白棋放到天空里时,更像是有人在千里风廊的湖边向水面扔了一颗小石子。
湖面生波,荡起层层涟漪,向着四面八方而去,只是终究会在某处平息。
那颗白棋便是如此,带动着四周的棋子纷纷落下、碎裂,直至数百米外。
其余的黑白棋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静静悬浮在自己的位置。
这个过程看起来不像是棋子的毁灭,更像是空间的一种忽然坍缩。
“那是什么?”花溪看着棋子坠落后留下的那片空间问道。
她问的自然是井九隔空落下的那颗白子。
井九看着那处说道:“超新星。”
准确来说那是一颗提前爆发,而且比事先计算威力大很多的超新星。
超新星猛烈的爆炸喷吐出难以想象数量的光与热,震荡、扭曲了那片宇宙空间,引发了很多连锁反应。要把这个过程计算清楚当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即便只是宏观层面的大概计算也需要超级计算机运行很长一段时间。
从来到烈阳号战舰开始布置棋局到落子,井九只是闭着眼睛想了会儿。
按道理来说这是很值得惊叹的事情,花溪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黑棋代表着飘浮在星系群空间里的暗物之海,白棋是以恒星为主的天体。
井九执白棋便是执行恒星点燃计划。
这些计算的目的就是让爆炸的恒星融蚀那些空间裂缝,尽可能减少暗物之海的范围,甚至让其消失。
怎样让一颗恒星爆炸,在科学界有很多种设想与推论,比如最常见、也是听上去有实现可能的一种设想,就是用一种无限接近光速的带质量物体直接击穿恒星,从而引发一系列的恒星内部反应,导致爆炸的发生。
问题是有什么物体可以拥有质量却又无限接近光速?
如果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真的到了那一点,哪里还需要担心暗物之海?
类似的设想都停留在科学设想层面,无法变成现实。
超新星在某种角度看来是最适合被点燃的恒星,因为它已经衰老将死,处于爆炸的边缘。
但花溪认为井九的这个设想也是一条死路。
以本星系群的恒星数量以及分类来看,大概每隔三年时间会出现一次超新星事件。
超新星爆炸看着极其壮观可怕,但对空旷的宇宙来说,其实也就是一枝烟花,除了好看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他能够真的点燃一颗超新星,再通过那些连锁反应,最大化地增加威力,也只能影响到宇宙一角。
比如先前,随着那颗白子落下,数万颗棋子消失成灰,代表着差不多数量恒星与那片的暗物之海同归于尽,与三百年前暗物之海的范围相比依然太小。
更麻烦的是,超新星爆炸喷射出来的焰流,离光速还有很远的距离,如何穿越浩瀚的星海,抵达本星系群的另外一面,对暗物之海形成包围?
井九的想法至少需要数百颗超新星同时爆炸,因为信息传递速度上限的原因,也就意味着点燃恒星的武器速度越要超过光速,或者说超越速度这个概念。这又回到前面的那个问题了,到哪里去寻找超过光速的武器?
点燃恒星计划看似是两个方面,点燃的方法以及顺序,其实可以统一为一个问题。
“当年点燃恒星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与毁灭857的那件武器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是反物质枪,远古文明应该保存了很多记载。”井九不知道是在问谁还是自言自语。
花溪说道:“不到最后不会选择同归于尽,所以任何以为远古文明曾经做了万全准备、至少留下足够多的资料的想法……都是诗歌化的想象,而乔治卡林曾经说过,任何把现实诗歌化的行为都是愚蠢而且无意义的。”
这句话的意思有些深,信息量太大。井九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睛继续思考怎样才能毁掉这个宇宙。
……
……
烈阳号静静地悬浮在宇宙里。
远方的857恒星几乎消失在视野里,繁星在背面当作背景。
战舰里的官兵们没有任务,没有事情做,甚至不知道为何战舰会停留在这里,每天除了例行检查、学习,便是休息、休息再休息。在这样无聊的日子里,大家开展了各式各样的活动,各种无重力球赛纷纷开始了预选,爱情的火花到处都在绽放,有些喜欢徒步的军人甚至已经把战舰主廊桥走了几个来回,要知道那可是一段长达两百公里的漫长旅程。
但不管如何热闹,战舰里总有一个地方是安静的。
爱情的火花也不可能点燃那里,徒步的军人也无法靠近那里。
数亿颗棋子静静地悬浮在库房的空中。
井九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
花溪蹲在小泥炉边,视线在铁壶与红通通的银炭之间来回,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情此景,仿佛神末峰顶,只是没有春雨,没有秋风,没有冬雪。
如果日子这样持续下去,倒也算得上是静好。
再等几年,赵腊月和卓如岁从朝天大陆出来帮他处理掉那些麻烦的人,童颜出来帮他处理掉这些麻烦的棋,那就更美好了。
他对柳十岁与顾清的指望越来越少,修行有侣,道心有绊,总是麻烦。
至于其他那几个,平咏佳要统治世界、阿飘要统治冥界,都有得忙,雀娘天赋不够、元曲智商不够,都有得熬,不做指望。
可惜的是这片宇宙毕竟充满了变化,不是像朝天大陆那般单调却稳定,静好这种词语实在不容易持续,没过几天一份重要的资料便通过秘密信息通道来到了烈阳号战舰里。
这份资料是他让花溪与冉寒冬查的东西,与西来飞升之后相关的一切东西。
花溪给他的资料,比军方自己的资料还要更翔实丰富。
他看到的第一个视频便是那颗矿星上的战斗。
在灰黑色的矿星表面,那件红色大氅无比醒目,甚至有些刺眼。
他看到了西来的惨败,听到了西来的惨叫,接着看到了更多东西。
从矿星到战舰再到军方的秘密基地,西来接受了无数次精神冲击,那是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
花溪已经看过那些画面,听到过那些惨号,还是再次动容。想到前些天西来穿着军装,披着黑色大氅,满脸阳光走进战舰的画面,她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你……不会做什么吧?”她看着井九有些紧张问道。
“你同意我的要求?”
井九的声音很平静,神情还是像平时那样淡漠,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这些资料的影响。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花溪睁大眼睛说道:“你可是青山弟子。”
井九起身离开。
花溪看着数公里外那个像小黑点一样的门,眼里嘲弄的意味渐渐消失,冷漠的像是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
……
这是井九来到烈阳号战舰后,第一次离开库房。
那些在通道里跑步的官兵、在生活区大呼小叫的官兵、在窗边看着星光谈恋爱的官兵,都注意到他的身影,下意识里立正敬礼,觉得很吃惊。很多官兵甚至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战舰里。
行走在热闹的仿佛人间的战舰里,他的身影是那样的不一样,似乎在别的地方。
很多画面再次在他的意识里浮现。
西来接受了无数次改造。
那些改造很残忍,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层面。
当眼神最深处最后那抹疯狂渐渐平静下来的那一刻……他仿佛死了过去,却又得到了新生。
一座石像就这样碎了,变成了一个活人。
看着泡在营养液里的西来的残缺的身体,井九总觉得看到了泡在营养液里的沈云埋的人头。
回到战舰最前方的套房里,布置好承天剑阵,戒指散发微光,把他的意识连入了军用网络。
没用多长时间,他便联系上了星核舰队里的西来。
看着光幕上那个看着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问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都记得?”
西来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我记得所有的事情。”
井九嗯了一声,准备切断这次通话。
“我明白你的担心,我很想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想来你不会相信。”
西来忽然说道:“继续看着我吧,如果……我真的不是我,请叫醒我。”
井九没有回答,没有感动,关掉了通讯。
如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又怎么叫醒一个认为自己是醒着的人?
你不可能点燃一团火焰,也不可能杀死一个死人,或者救活一个活人,修好一个没有坏的电脑。
这就是真理。
毕竟不是做回锅肉。
承天剑阵解除。
房门开启。
花溪提着铁壶走了进来。
井九走到窗边,看着黑暗的宇宙,忽然问道:“沈云埋没有消息?”
花溪神情无辜说道:“他现在就剩了一个头,怎么联系你?”
井九说道:“有问题。”
花溪说道:“你关心西来我还能理解,毕竟是一起出来的人,按照正常人类的说法应该算是同窗……”
井九说道:“同期或者同年。”
花溪摊开双手,继续问道:“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沈云埋?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他天赋很高,活的有趣,想的不少……有些像我。”
井九说道:“我觉得他应该是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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