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米外的第36步兵联队司令部。
在中国民众震天的歌声中,联队司令部里是一片沉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小了许多。
作战参谋们呆呆的坐在地图前不发一声。
就在数十秒之前,曾经无敌的帝国陆军勇士竟然在帝国陆军最引以为荣的白刃战中被中国人击败了。
如果,只是全部战死,帝国陆军的颜面还不算太难看,该死的中国人竟然有一个超级武士,他一人就干掉了超过十人。
可是,足足五人吓破了胆,如同灰老鼠一般蹿入废墟中逃开,就把帝国陆军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给彻底扯掉了。
大佐和中佐发出怒吼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两人足足数分钟一声未发了,哪怕是看到那五个吓破胆子扯掉帝国陆军最后一块遮羞布的懦夫逃进废墟的时候。
那是火山即将喷发的前兆,司令部的参谋们心里很清楚,他们都在胆战心惊的等着大佐阁下滔天怒火的到来。
“大佐阁下,刚才为何不下令重机枪中队对战场无差别射击,既能干掉那些残存的中国人又能将那几个帝国陆军的耻辱就地枪决。”北岛刚雄有些不解的问一直犹如雕塑一般站在工事里望着远方的胁板次郎。
良久,胁板次郎才缓缓转身,脸上虽苍白如纸,但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
“北岛君,毫无疑问,在刚才的白刃对决中,我们输了。”胁板次郎没有北岛刚雄期待中的暴怒,却反而出乎冷静的回答道。“中国人拥有一名武士级别的高手,能以一敌十,中国人赢了,但那些中国平民却没有欢呼,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帝国勇士同样给了他们巨大的伤痛,他们也倒下了足足一半的士兵。如果,我们此时用机枪来射杀他们,你觉得,除了能将十几个中国士兵射杀,我们还能得到什么?”
“我们还在后方观战的帝国勇士们会觉得,除了用枪弹和炮弹,他们的陆军大佐,已经失去了和中国人决战的信心了。”在北岛刚雄脑门沁出冷汗的那一刻,胁板次郎主动幽然说出原因。“更何况,中国士兵距离仓库不过十米,能不能用枪弹将其全部击毙,还是个未知数。与其让帝国陆军勇士们彻底丧失信心和勇气,不如,用这个来告诉他们,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失利,我们和中国人的决战也不过刚刚开始。你的,明白?”
“嗨意!联队长阁下英明。”北岛刚雄双脚并拢,重重低下了自己的头。
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和胁板次郎大佐的差距在哪里。不是战术谋略,而是能承担失败的勇气。这名在军中服役超过二十年的军人,有着远比他强悍的坚韧。
“那,那几名选择撤退的士兵呢?”北岛刚雄看看仿佛被双方遗忘,正在废墟中拼命奔跑,甚至有两人连步枪都扔掉只为增加速度的士兵,问道。
“那由督战队来决定,他们领受的军令是,没有得到撤退命令而退的,格杀勿论。”胁板次郎有些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红色。
北岛刚雄知道,这是这位陆军大佐强自压抑暴怒的征兆。这次失败,陆军大佐心中远不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枪声,再度响起。
是来自日方阵地,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射击目标不是数百米外的中国守军,而是,在废墟中已经吓破胆子的同僚。
三挺重机枪和数十杆步枪的密集开火,没有人能躲得掉。
五名日军的身影猛然栽倒,距离他们渴望的战壕,只有不到六十米的距离。
“日嫩良的,日本人真是够狠。”雷雄喘着粗气将目光从外面收回,背靠着沙包工事只咂舌。“明明可以早点儿开枪干掉逃兵,却非要等到逃兵逃到前线士兵周边的时候才开枪。。。。。。”
“呵呵,日本人狠也没你雷连长狠啊!好好的工事里不呆着,非要出去和小鬼子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一边同样半躺着休息的陈运发不由咧开嘴笑了。
连杀十人看着很威猛,但陈运发可也是爆发出了他浑身的力量,就刚刚不过一分钟的厮杀,耗费的体力甚至比全副武装在山路上越野五公里还要更累几分。
背着战死和重伤的弟兄们回到仓库的那一刹那,从陈运发到雷雄再到能活着走回仓库的所有士兵,没有人不第一时间躺倒在地上恢复体力。
肾上腺素的剧烈分泌可以让人在厮杀的时候爆发出自己最大的力量并忘记害怕甚至疼痛度减少,但当危机过后,几乎没有人能抵抗手软脚软疲倦欲死的极度疲劳感的。
还好,两个重伤员不需要他们管,在他们冲出仓库的那一刻,两翼的步兵排就已经知道正面防御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各自派出半个步兵班进行增援,那也是他们所能派出的最多兵力。
两翼阵地的战斗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停止过,虽然危险系数没有正面战场上打,但他们却是要一刻不停的透过不大的射击孔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寻找日军的爆破小组,竭力阻止利用各种烟雾向仓库接近的日军步兵,那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合起来凑成一个步兵班的二排三排士兵们暂时接替了他们的防务,活着回到仓库并靠着墙壁半躺在地上的士兵们唯一做的就是大口喘气。
唯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敢肯定自己是活下来了。
“不和他们这样干一场,小鬼子还真的以为天是老大他们是老二了。日嫩良的还不是像老娘们一样,爷们一硬,他们就软了怂了。”雷雄显然对于自己出击的这一战获得如此大胜很满意,听陈运发这么一说后,脸上涌起得色。
只是,当目光滑过不远处地上躺着被士兵们检查过已经停止呼吸并摆整齐盖上麻袋在身上的七具遗体,脸上的得色被黯然所取代,“只可惜了那几个兄弟,如果我不下达这个命令,他们或许不会死。”
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两米,嘴里叼着烟卷拼命擦火柴却抖动着双手半天没擦着火的一排长,“老张,对不起了。”
“连长,你说这就没意思了,弟兄们既然敢跟你来这里,就没一个怕死的孬种。”还在努力擦火的少尉手微微一顿,低下头闷声闷气的回答。“再说了,弟兄们这一仗干死了小三十鬼子,就算死球了,也不亏。”
“你知道我说的是啥子,只可惜老子现在也没军衔了,不能给栓子他们升军衔了。你莫怪我。”雷雄见一排长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挪过去拍拍一直低着头的一排长,“给老子也来根烟,解解乏。”
少尉闷声不响的从上衣口袋中摸出已经皱得不像样的烟盒,丢给雷雄,继续埋着头擦他仿佛永远擦不着的火柴。
仿佛那样,就可以让人看不到他早已泪流满面的脸庞和死死用牙齿咬住嘴唇才可以不让人听到的低声啜泣。
直到许久以后,陈运发才知道,为何雷雄会向那个军校生排长说对不起。因为,躺在地上的七名士兵,有一个,是他的亲弟弟。
自幼父母双亡的张少尉从9岁时就开始独立抚养比他小五岁的幼弟,哪怕是上军校,也将年仅十几岁的弟弟带在身边。两年前进入88师担任排长的同时,年仅16岁的幼弟也被他带入军中。
他只想完成父母留给他的嘱托,抚养幼弟成人给他一口饱饭,但没想到,却将幼弟带进了鬼门关,在他距离18岁生日还差十余天的时候。
雷雄步兵连无论军龄还是年龄都是最小的一等兵在第一波搏杀中就战死了。勇气可以弥补很多,但却无法填满一名十八岁少年和一名军龄超过五年日军老兵狠辣拼刺术之间的巨大鸿沟。
不过,一等兵并没有白死,他主动将胸膛迎接上日军刺刀的同时,他手里的刺刀也狠狠扎入了日军老兵的胸口,当新兵决定以死换死的那一刻,就算拼刺术远超于他的日本老兵也没法躲开仅比他的刺刀晚上01秒必定死亡对手的刀。
不冲出四行仓库这个堡垒,新兵死亡的概率远低于百分之五十,但若是冲出去白刃战,死亡率绝对会高于百分之八十,这一点,身为排长兼兄长的少尉比谁都清楚,所以他选择质问,但最终他选择服从命令。
他没死,他弟弟死了,就死在他两米之侧,他亲眼看见弟弟的血从刺刀粗大的血槽里往外喷,但他却不能有任何做为,他首先得是一名军人,一名排长,他得先干掉自己眼前的敌人,再帮其余弟兄们干掉敌寇,等到干掉所有敌人自己不死,才有机会用止血包来按住弟弟胸口上致命的创口。
等到日军扭头逃跑,其余日军尽皆伏诛,他拿着止血包疯狂的跑向胸口还斜插着日式刺刀的弟弟的时候,止血包其实已经没用了。
因为,已经无血可流。
少尉的火柴一直没有擦燃,直到日军的炮火再度响起,一枚步兵炮炮弹炸飞了沙包工事的同时还点燃了余下残留的沙包,少尉这才将嘴里死死咬着几乎快湿透的香烟点燃。
深深吸了几口薄蓝色的烟雾,少尉爬向瞭望孔,“鬼子又进攻了,所有人,听老子的命令再开枪,放他们进150米,先用步枪,冲锋枪全部给老子先压好子弹。”
哀恸幼弟战死的兄长不见了,步兵排长又回来了。
所有的殇,都得留至战后。
死去的,失败的,都没资格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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