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晨,谢玄与祝昊宇究竟密谋了什么,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再也没人知晓。只是这天,梁山伯被送进了静心阁,而祝英台的案子,也被送交郡国,因“死不见尸”,所以最后,这个案子被定性为失踪。
尼山之上一片惶惶。这一届的学子们已经在书院度过了意气飞扬,不知人间忧愁的两年,到此刻,才猛然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诗书文章,而更多时候,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宴熙与郗道茂深夜暴出丑闻之事,虽然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但大多数人只是不明说而已,这个事件,尼山之上不知道的实在是没几个。本来这样的事情,若只看做饭后闲谈,倒也是件神秘勾人的谈资,但这香艳背后,若是论及种种暗流与神秘,却很能让人嗅到一丝无形的诡异味道。
郗道茂身家清贵,却免不了成为无根的棋子,祝家庄富可敌国,也保不住祝八公子性命平安,那么,这背后的那只手该有度强大?下一个中标者,又会是谁?
梁山伯的疯癫,与祝英台的死讯,让原本看似平静的尼山忽然成了一锅被煮沸的水,各家公子们身边的亲信随从频繁出入尼山,来回奔走,也不知究竟是要谋划些什么。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也许,他们已经嗅出什么来了。
王柏成在竹风院的门口拉住与自己匆匆擦肩的桓全,十分嚣张地责问他:“桓全,你脚下不稳,双目发虚,是不是要赶着去做什么亏心事?啊?”
桓全是桓漱文的书童,十七八岁的年纪,脸有些圆,看起来很是老实好欺的样子。作为骄傲冷漠的贵公子,桓漱文有这样的书童,一直都是为尼山学子们私下讥嘲的。
然而这一次,桓全却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忍气吞声了。他猛然一震手臂,甩开被王柏成抓住的手,眼睛一抬,就冷声反驳:“王公子,我桓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桓漱文随后出现,他轻轻拉开桓全,以眼神示意他快走,然后理也不理王柏成,一甩衣袖,便径自回房了。
王柏成不理解桓漱文究竟准备做什么,就像他不明白,为何昨日祝英台已死的消息一经梁山伯传出,桓漱文这个平常看起来与祝英台交情淡漠的人却那么激动一般。
他不能理解的人中,除了桓漱文,还有吟心。
吟心在梁山伯传出消息的第一天,哭肿了双眼。她在远跳楼前跪了半日,最后被谢玄召入。商谈了一刻钟以后,吟心又擦干了眼泪,从远眺楼出来,她收拾好祝英台的“遗物”,便连夜赶回了祝家庄。
吟心称,他家公子是被人谋害,因此他要禀明家主,请出全力,追查凶手。
静心阁的大门却被宴熙几记连环腿踢了个全面崩坏,马文才承认武艺不及他,两人提前四天,打出了静心阁。
而梁山伯在静心阁疯了三天之后,竟有王博士亲为他下评语:“至情至性,淳厚端正,可举为孝廉……参加殿试!”
梁山伯凭此一语,立即身价百本千倍,只是他本人却恍若未觉,依然整日浑浑噩噩,嘴里时常冒出些痴缠的语句。
“你不后悔?”第四天,一辆马车驶出了尼山,车队仪仗辉煌,车中是弃马乘车的谢将军。
在尼山数日,谢玄选中了他的近侍,那就是马文才。所以最后,骑马跟在谢玄马车后面的,除了他当初带来的卫队,还有马文才。像小猴子一样蹦跳的宴熙最后还是没能入得谢玄的法眼,他仍然必须安分地留在尼山,继续他的学业。
而马文才已登上踏步青云的捷径,梁山伯则只需在书院中等待着殿试大会的那一天。
马车之中,回荡着车外滚轮的轱辘声响,而一帘之隔,隔绝了车里车外,隔出了两个世界。
祝昊宇的心中长长地舒着气,她虽然没有回答谢玄的问话,但是她知道,自己确实并不后悔。也许踏上这条路,最终结局会是错误的,但她必须一往无前,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马文才绝对想不到,他以为“假作祝英台,实为王献之”,并且假借死亡名义早已脱身回京的那个人,却正在自己身边的马车里。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没明白王献之究竟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来假扮这一次祝英台。也不明白王献之这一来一回,究竟有何意义。
“祝英台,”谢玄在有着厚厚隔层的车厢里低笑,“我该叫你子敬了。”
“王子敬病了……得的是相思病。”祝英台懒洋洋地说,“被罚着在家中禁足了一个月,直到最近,才偶尔泛起些顽皮,不顾家中长兄禁足之令,又到了市井间厮混。这位贵公子之所以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盖因迷上了秦淮河边一个教坊的姑娘。这位姑娘丝竹管弦颇精,更兼通诗书、懂文墨,硬是将才华翩翩的贵公子给迷得色授魂予,不知今夕何夕。谢兄,我快被桃叶姑娘给迷死啦,不待见你,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谢玄抬起一只手,仿佛是要拍打祝昊宇脑袋的样子。祝昊宇原本懒洋洋耷拉着的眼皮子子掀了掀,眼中探究的光芒一闪而过。
谢玄又将手收回去,仿佛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手不太自在地抚过自己的下巴,点头道:“记忆力很不错,理解力也很不错,看来我跟你交代的事情,你也理解得差不多了,这就好,很好。”
祝昊宇又垂下眼睛,不再出声了。
她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惆怅的。
这车辙滚过,而她却是真正要走出尼山,面对东晋这个繁华又纷乱的世界了。书院生活,本该何其轻松美好,而她,却没能珍惜到。也可能,她永远都不会有再一次珍惜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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