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我给你一个建议。”宴熙黑亮的眼珠子一转,神情里带上了几分揶揄,“管大叔太老啦,你还是安安分分把他当老师就好。在我们书院里啊,我看梁山伯能配你三分,而谢玄能配你九分,你以后呢,就嫁谢玄吧!”
祝昊宇心里一突,昨夜谢玄向她要求说“你嫁给我”,今日宴熙又说建议她嫁给谢玄,这两桩说法,只是巧合,还是有什么联系?
而仔细想来,祝昊宇对宴熙的来历底细其实根本就丁点也不了解,他虽然不及管愁城神秘,但他对祝昊宇而言,也同样是陌生的。
宴熙和管愁城不像梁山伯或者谢玄之类的,属于传说中的名人。像谢玄,祝昊宇即便没能详细认识谢玄,但至少她可以不用探究便自然明白谢玄的来历,以及他大致代表的利益集团是什么。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宴熙虽然不是祝昊宇的敌人,但祝昊宇同样应该了解自己的朋友。理清祝英台的人际脉络,不也正是祝昊宇“知己”课程中重要的一项么?
这样思量着,祝昊宇的眼睑半垂下,神情渐渐忧郁起来——她为自己构想了一个情境:她是祝英台,她心中已经爱恋着梁山伯,那么这个时候,她打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好朋友却劝她,要她另选一个不熟悉不喜欢的人嫁了,她是不是会十分难过,十分愁苦呢?
祝昊宇很自然地就做出了忧郁难过的样子,她轻轻低叹道:“宴熙,我们相识有几年了?”
这个问题并不奇怪,这是许多友人间都常用到的问题开场语。
宴熙果然很是配合地顺口回答道:“十三年了……”他一顿,又嘿嘿一笑道:“祝英台,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还想考考看我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再一顿,不等祝昊宇回答,宴熙又皱眉道:“哎,祝英台,你别这么一副难过得想哭的样子行不行?你知道,我最受不得看人哭。”
祝昊宇心里正仔细思索着这个“十三年”所代表的意义。祝英台易装外出的时候,正是十六岁,如今已是十八,那么祝英台与宴熙初识,是在五岁那年。而作为世家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五岁时会认识的同龄小男孩,会有什么身份呢?
祝昊宇总觉得宴熙不似一般的士族公子,但也不像是出身贫寒,他这个人,处处就透着几分特立独行的张扬,倒像是出于身家境殷实却不修诗书的草莽人家。而说得不好听点,宴熙就像是……土财主家的儿子。
“宴熙……”祝昊宇连脑袋都一块垂下了,又幽幽叹息一声,“相识十三年,你却不知我是何许人么?我心里有的,究竟是谁,你看不出来?你倒是说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
宴熙嘴角不耐烦地扯了扯,又换了个拿书的姿势,偷看几眼台上正讲解《园有桃》讲解得滔滔不绝的郭夫子,这才小声说话:“祝英台,你没感觉到,夫子好像看了我们好几眼么?”
祝昊宇对他很无言,这小子关键时刻倒又机灵了,还转移起话题来了。
“你不是很不把夫子放在眼里么?”祝昊宇感觉自己装幽怨的功力正在被瓦解当中,她甚至产生一种自己正倒回高中课堂,上课偷偷跟同桌讲悄悄话的青涩错觉,她的心情,不知怎么,又格外熨帖轻松起来,“你怕他?宴熙会怕郭老头?”
宴熙被祝昊宇这一句话激得神情有点飘,本来在不知不觉中躬下了一点的腰又挺直起来。他嘿嘿一笑,微微扬起下巴道:“那是的,我会怕他?哼……他又不吃人,十个他也打不过一个我呢!行啦,祝英台,不就是头次见面的时候抢了你一个小糖人么?你至于记到现在?后来我不是还还了你十个?你这人哪,还说我不明白你,哼,你看起来大方,其实小心眼得很,我会不知道你?你不就是觉得梁山伯这人厚道,好欺负么?我才说了说要你嫁谢玄,你就一副要死人的表情,你何必?”
祝昊宇心中好笑,矜贵清雅的祝英台在她童年玩伴的眼里,却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人果然是有多面,而这天下会这样说祝英台的人,大约也只有宴熙了吧。
“我小心眼?哼……你当你很大方?”祝昊宇想了想,还是轻哼一声,用着熟稔又轻快的语调轻轻嗤笑宴熙,“宴熙,你昨天找老师作弊赢了马文才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要大方些,干脆光明正大地认输呢?你作弊,便不小心眼?”
一边说着,祝昊宇小心观察宴熙的反应。她说这话倒不是为了要与宴熙拼拼嘴上争斗的功夫,她最主要的还是想要弄明白宴熙的具体身份,以及他与管愁城的关系。
“管大叔都同意了的。”宴熙有些气虚地转了几转眼珠子,讪讪地笑了笑,“管大叔说,输给谁也不能输给马文才。他还说,你将来是要出仕的,我也需在朝堂上谋得一个合适的位置才能与你文武相辅,助你登上青云。这天下嘛,就像是一盘菜,这菜一共也只有那么多,想要吃到其中美味又新鲜的,有时候偷偷多拿几双筷子,挡开别人,作弊之类,也是难免。英台啊,管大叔说的话,总是不错的。”
祝昊宇心中长舒一口气,立即就是三分恍然,五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这管愁城要谋划的,原来还是天下。
只是,他又准备凭什么谋划天下?他又为何停留尼山?难道他的筹码,就只是祝英台与宴熙么?这未免太儿戏,祝昊宇绝不相信管愁城是这样简单的人物。
可是,祝昊宇也不觉得管愁城是那样充满野心的人物,他的忧愁不像是假装,而有那样诗人般愁绪的人,会是一个野心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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