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中,巳时,张大夫收起靠枕,正吩咐杏儿熄了油灯,要从榻上移到床上歇息时,忽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带着几分不耐烦,张大夫又靠回榻上,懒洋洋地道:“杏儿,这敲门声急,明日许是要下雨,你明早先不晒药,只需将药房中的药按种类再整理一次,知道么?”
童子杏儿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到往外室去的门边,又犹犹豫豫地停下脚步,小声叫唤:“老师……”
张大夫偏过头,好一会,见童子既不吭声,也不离去,这才无奈地摇回头,苦笑道:“便知你这小家伙心肠软,去吧,开了门,让他们先候着,如有急症,再唤我出堂。”
杏儿脸上露出乖巧腼腆的笑容,大力一点头,然后转身快步往外堂的大门走去。
一开门,门外的三个人就把杏儿吓了一跳。
平日里那俊秀清雅的祝公子此刻正扶着一个苍白得仿佛整个身体都抹上了一层****的黑衣汉子,檐角暗红灯笼映照下,狼狈的俊美少年,黑白比对无比强烈的肃杀汉子,与一个惊慌无措的小书童,俱在杏儿的眼前被黑夜与灯光共同染上了无边的诡异,让他无端联想到九幽洞开之时,枉死城里惊慌着飘到人间的莫名冤鬼!
“祝……”
祝昊宇对着杏儿露出一个勉强可称温和的笑容,又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快,请张大夫,这位公子受了重伤,急救。”
她的身板儿实在是没几分力气,好不容易把这么一个身重体衰的汉子扶上了山,自己却几乎快要虚脱了。
“我……”杏儿心中惊慌,左右四顾了好几眼,才收回点心绪,甩开一扇门板便疾步跑往药堂内室大夫休息的地方,大声叫唤道:“老师,老师,有……有……急症!快来……快来!”
“知道了,慌什么!”张大夫不耐烦的声音自内室传出,但片刻之后,他还是结束好衣冠,快手打开了内室的门,也迈着快步走向药堂,“什么急症,几人?”一边说着,他与迎面奔来的杏儿几乎就撞了个结实。
“哎呦!”十岁的小童子捂住小鼻子,眼睛里闪着点委屈的泪花。
“谁有急症?”张大夫顾不得管他,只是走到药堂,一边问着,已经一眼看到了被祝昊宇扶着正往药堂一角榻上靠的黑衣汉子。
“他受的是箭伤,有两处。”到这一会,祝昊宇的气息也平定了下来,“大夫快来看看。”
张大夫皱着眉走到榻边,惊奇道:“这是何人?为何在我尼山会受箭伤?”
“此人大有来历,大夫先救人要紧。”祝昊宇有些急促地说:“吟心,你先在这里照看着,给张大夫打打下手,我去找谢将军。”
吟心忙应着,祝昊宇已经快步走出了药堂大门,往竹风院的方向奔去。尼山书院的男性客宿区便在竹风院的右边不远处,统一建了临风院与远眺楼,谢玄就住在远眺楼上。
这个时候,多数学子们已熄灯歇息了,祝昊宇匆匆绕过安静的竹风院,直往远眺楼而去。
“站住!”远眺楼前,甲胄鲜明的四个守卫长枪齐齐一横,冷冷喝止了祝昊宇。这些守卫是谢玄的随身亲卫,只受谢玄管辖,并且皆为士族出身,与尼山的守卫大有不同。
祝昊宇停下脚步,对着被高高圈在院子里的远眺楼就大喊一声:“谢玄!出来!”
远眺楼共三层,此时第三楼亮着灯,其中一道深青色的纱窗上正映着两个对坐的身影。祝昊宇话音刚落,那道窗就被推开了。谢玄一袭青色的窄袖便袍,手上捏着一颗白子站在窗前。
“祝英台?”背着灯光,谢玄表情模糊,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何事?”
祝昊宇微仰起头,淡淡一笑道:“你出来,或者我进去。”
谢玄原本半抬着捏住一颗白子的手往下顿了顿,忽然低低一笑道:“可以。”
他说着话,也不知身形是怎么闪动的,祝昊宇只见他衣影翩跹,风声响起,这人便已自高高的三楼之上跳了下来。
压下心中惊叹,就着一点朦胧的灯光,祝昊宇仔细观察谢玄的表情,便见他唇角带笑,那神情里竟隐晦地带着几分玩味与宽容。
祝昊宇心中一定,知道在有关于祝英台身份的问题上,管愁城大约是没有说谎。
她在来远眺楼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要趁这个机会试试谢玄,所以到这楼下的时候她才有这轻狂的举动。在她想来,如果谢玄知道祝英台的女儿身,并且也明了她与王家的关系,那么对她的一些小无礼,应该是不但不会怪罪,反而还会更增三分喜欢。毕竟这本就是个轻狂的时代,特立独行在谢玄这种少年成名,又清贵而无需忧虑生活的人眼里,很多时候都是值得欣赏的。
而此刻看谢玄这表情,分明是男人见到有趣小姑娘的表情——心下带着三分心酸与冷嗤,祝昊宇惆怅地回想,这样的表情,她以前也曾有过……
“何事?”谢玄挥退守卫,走到了门口。
“有一个人,自称是你手下将士。”祝昊宇低声道:“他受了重伤,正在张大夫那里看着,你去不去看看?”
谢玄的反应却并不显惊奇或着紧,他只是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我手下将士?”
“自称的,”祝昊宇笑了笑,“你去看看便知。”
事实上,祝昊宇对这个“自称的龙骧军士”也别有理解,因为扶着那人一路走来,祝昊宇在那人身上看到了太多不该出现在一个老兵身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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