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再次升起,新的一天又在阳光的笑脸下揭开了序幕。
祝昊宇这天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了,不但打瞌睡,而且还打得十分厉害。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小课堂之上,郭慎行再次拿出了千遍诵读的教学方法,他单手持着书卷,一边缓缓在学子们的书案间踱着步子,一边抑扬顿挫地诵读着已经被要求读过无数遍的《诗经·国风·园有桃》,而在他领读之后,学子们便一段一段的跟随诵读。竹帘半卷,小课堂中日光正亮,又是一如往常的书院一天——平淡,充实,也恒久经典。
不知过了多久,书声渐息,郭慎行踱着步子,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祝昊宇的书案边上。
书案里侧,祝昊宇腰背微屈地跪坐着,这个姿势不怎么符合跪坐的礼仪标准,但如果不太计较的话,也能被人接受。而此刻的祝昊宇,却是左手小臂横放在书案上,右手手肘在左手背上半撑,手掌竖握着书卷,眼眸半阖,脑袋一点一点,仿佛仍在十分沉醉地品味着《诗经》的风韵。
同桌的梁山伯书卷半收,眉头微微皱起,他终于感觉到祝昊宇有些不对了。
一手悄悄往书案底下伸出去,梁山伯轻轻扯了扯祝昊宇大衫子的下摆。
“别吵……”祝昊宇小小地嘟囔一声,“刘大丫,你小子不知道扰人清梦是要遭雷劈的吗?”
整个课堂都在一瞬间沉寂了,一顿之后,又整齐地爆发出一连串哄笑声,笑声连片连片,轰隆隆地响在祝昊宇耳边,真个倒似雷鸣。
祝昊宇又梦呓般嘟囔一声:“打雷下雨了吗?刘大丫,报应来了,记得收衣服。”
郭慎行重重咳嗽一声,手上的书卷轻轻敲打在祝昊宇持书的手上,打得她手一松,手上的书卷便紧跟着“啪”一声掉在了书案上。
“老先生,您不用这么狠吧。”祝昊宇眼睛迷迷瞪瞪地睁开,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轻狂放纵的大学时代,随口就开起了教授的玩笑。
“祝英台,何谓之老?何谓之狠?”郭慎行额头上非常有特色的三道横江纹皱得更深了些,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话,声调起伏有致,仿佛仍在诵读诗书。
祝昊宇浑身一机灵,神智猛地一醒,蓦就转过头,紧紧盯住半躬着身子,脑袋几乎就要贴到了自己脑袋的郭慎行。
“夫子……”祝昊宇脑袋向后一缩,又转过去,面向书的方向,有些干巴巴地笑道:“呵呵,夫子,所谓之狠,不过是教学要严厉,学生与夫子开个小玩笑,娱乐课堂罢了。”
“娱乐课堂,好!好!”小老头儿又直起了腰,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也不知道是真觉得祝昊宇所言甚好,还是气过了头,反而控也控制不住地在脸上堆满了笑。
正常来说,祝昊宇就没想过郭慎行会是真的在笑,正常来说,祝昊宇就知道郭慎行是怒极反笑了。
她脑袋有些糊涂,昨夜管愁城给她的震撼太大了,她一整晚都没能理清思绪,这个时候她下意识地就转过头往管愁城看去,却只见这个尼山唯一的大龄学子忽然将脑袋垂下,竟是对她视而不见。
祝昊宇心中一凛,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刚才分明是看到管愁城的双目中有精光一闪而过,那神态,与昨夜的忧愁温柔分明是判若两人。
祝昊宇的理性本能受这一刺激又在瞬间高涨起来,她转回头,站起身,向着郭慎行深深地躬身一礼道:“夫子,学生年少荒唐,轻狂之处还望先生见谅,若有责罚,学生诚心领受。”
郭慎行轻哼一声,摇头道:“罢了,年少荒唐,既然年少,又岂能未有荒唐之时!”
他说着话,负起双手便走回讲台。
“祝英台,你且解说一番圆有桃之意。”
祝昊宇松了一口气,知道郭慎行肯要她课堂释义,便是变相地原谅她了。
“夫子,圆有桃,以桃为引,诉说的是春秋士人的忧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古人知音难觅,苦闷一世,只因寂寞,而歌且谣……”
祝昊宇没注意到的是,就在她拾起诗经,对着课堂侃侃而谈的时候,管愁城却又忧愁地侧头望向了窗外。
那里,谢玄与王坦之并肩而行,他一边与王坦之低声交谈着,又仿佛不经意地透过半遮的竹窗望向了课堂里面。
管愁城的目光与谢玄相遇在一起,谢玄微微颔首,管愁城却微微摇头。
课堂里,祝昊宇说着《诗经》,马文才忽然站起身,也向郭慎行一躬身道:“夫子,学生有问题想请教祝兄。”
郭慎行点头:“可以,你说。”
马文才一笑,很有几分潇洒自若的姿态。
“祝兄,不知你者,谓你何求,是古人知音难觅,还是祝兄知音难觅?”
祝昊宇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着马文才问话的,却不想他居然问出了这么一个唐突的问题。但魏晋清谈之风甚炽,马文才这么一问,也不算太出格,祝昊宇只好想了想,小心措词道:“所谓知音难觅,该是曲高者方和寡,英台不过是红尘之中小小一学子,泯然众生之中,又何来知音难觅之说?”
祝昊宇心里想着,马文才大约是要试探她,看她究竟是不是王献之了。
那么她是该努力地让马文才以为自己仍是祝英台,还是干脆让他以为自己就是王献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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