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雨一直下
西日玄浩下令,州府里每个人都盘问一遍,问明他们昨儿晚上在哪里都干什么了。平镇又奉命而去。
花辰留在小书房,由粱王亲自询问。
“半月前,州府可有异常之事?”
花辰想了片刻后答:“没有。若说有,就是堂叔花野擢升为参军,州府办过一次庆宴。”
“花野?”参军不是显赫的官位,西日玄浩也没听过花野的名号。
“花叔就任的正是桐山城的州府参军。庆宴后,他被父亲派往蛮申江治理水事了。”花辰悲伤地说,“父亲出了这事,花叔还不知道,他若知道一定会赶回来。”
令狐约倒是见过花野,许多年前的花野,是一位文弱的少年。
西日玄浩又问了几句,最后问道:“你去杲南采办什么了?”
花辰悲戚地答:“祭品。再过几日就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母亲是杲南人,每年这段时日,父亲都会为母亲跑一趟杲南,今年换了我去。若知会出这样的事,我死也不离开桐山!”
西日玄浩最讨厌男人这副德行,他对潘岳使个眼色,后者立刻接过话语。潘岳问的多是家长里短,令狐约都知晓。花爽的原配夫人,王氏出身杲南的名门望族。王氏在花辰年幼时病故,花爽的续弦是王氏的亲妹妹。令狐约还知晓潘岳和粱王所不知的,花爽曾与叶凤瑶有过婚约,只是后来不了了之。
雨声转常,雨豆化了雨线,笔直地砸溅地面。令狐团圆感到身上一暖,睁开眼后却是位陌生妇人。
王氏尴尬的放下了手中丝被,她身后的丫鬟道:“小姐醒啦?夫人生怕你着凉,就这么躺在侧厅也睡不安稳。”
令狐团圆从躺椅上起身,不见无缺和潘迟。“我哥呢?”
王氏答:“令狐公子与潘管家被平大人唤去,说是他两位精干,能帮上忙。”丫鬟补充道:“令狐公子担心你一人留在这里,平大人就请夫人来照料了。”
令狐团圆答谢。她仔细看那王氏,见妇人三十出头,容色俏丽,眉宇幽幽,心下便有了计较。
王氏心事重重,与令狐氏族的千金无话可谈,多是丫鬟在说,说的都是废话。
“南越地头夏季雨多,这雨得下好几日。每年这季候蛮申江就水涨,治水一个不好,老百姓就遭殃了。令狐小姐你说呢?”
令狐团圆道:“我只知夏季我们那的香江水高。”
“是啊,但逢雨季,越往北,水势越猛。”
侧厅外侍从走动,却没有一个步入侧厅,令狐团圆觉着烦闷。
大雨下到傍晚,还不见消停。小书房的人又多了一位,州府师爷费腾祥。花爽出事后,桐山城的政事就落在了他肩头。费腾祥年过五十,身形肥胖,眼小而厉,他说的话更叫粱王心沉。
“殿下明鉴,目下是州府最吃紧的时候,左右郡治也一并繁忙。花大人之事是头等大事,蛮申水祸也是头等大事。小臣在州府任职多年,据小臣的经验,但凡这样的豪雨,都会引洪暴水。花参军率部奔去了恐怕还远远不够,请殿下暂替花知州行事,统调人手,奔赴各方要害地头。”
西日玄浩听得明白,费腾祥的意思就是说州府现在人手不够,请他暂缓逐一核查众人,先处理水事。他又如何不知,每年夏季的蛮申江都叫他父皇操心。花爽虽非封疆大吏,却掌有三千军士的缘故就在此。
“好你个师爷,没本王在此,你就不能拿主意了吗?”
“小臣不敢。”费腾祥连忙跪下道。
西日玄浩只狠了句嘴,却依了费腾祥的话。他吩咐潘岳两人继续细查,自个则带着费腾祥去了州府正堂。顾侍卫等人尾随而去。
潘岳叹了一声,沉默了一下午的令狐约这时候却问起花辰来:“这些年你父亲可有弹琴?”
潘岳顿时凝神细听。
“父亲已有多年不抚琴弄曲。琴棋书画里头,父亲一直喜欢的还是书法。”
令狐约再次投眼于桌案,颌首后又道:“我看这桌上书卷手笺多是婉约之言,悱恻之词,可早年你父亲喜欢的却是日月重光,酌古御今之句。”
花辰一怔,道:“令狐世伯没有说错,且让我一看。”他翻看了桌案上书笺,放下后道:“我也不解,或许是父亲为母亲伤感。”
粱王不在,令狐约将疑问一一托出:“我看此间布设物品不凡,就连文房四宝也是极品,按理说,都该珍藏而非时日常用,你可知其中究竟?”
花辰道:“确实是。父亲一生酷爱珍品古籍,他的收藏都放在这里,而桌上的文房四宝也各有来头。”
他先举了几本珍品旧书,又详细的解释了一番四宝。砚是圆石歙砚,墨与歙砚是一套花家百年传代的南越旧物。套笔福禄寿是十年前花爽任桐山知州之时,雍帝御赐。一套三支,大中小笔杆粗细分明。纸笺则是十余年前流行的景飞白。
这些东西寻常人一般都不用,令狐约愈加疑惑,花爽用家传砚墨,持雍帝御笔,书在景飞白上的就是情缠意绕吗?要说花爽追忆叶凤瑶,他打死也不信,追忆亡妻王氏都有些牵强。
桌案上的东西粱王审看了无数遍,现在令狐约亲自触摸,依然一无所获。无缺和潘迟不久来到小书房,平镇跟随粱王去了,盘问州府中人的事儿告一段落。
令狐约听闻团圆战铁砂掌,伤后由顾侍卫出手相助,脸色又难看起来。潘岳只感叹,一样行事莽撞,他宁愿要潘亦心这样的。
花辰命侍从封锁小书房,一行人去了侧厅。令狐约见到团圆,斥骂她一句就询问起伤势。王氏见花辰到了,匆匆与众人见礼后便回了房。
州府侍从送来晚膳,潘岳这才想到社庙中的家人,但听令狐约道:“无须挂念,我车里还有不少吃食!”
潘岳这一天才首次笑了,苦笑。令狐家的马车,装的吃食足够两家人吃一月了,真不知令狐约在想什么。
花辰致歉道:“粱王殿下正用餐室,委屈诸位在此将就了。”
令狐约瞅着潘岳道:“不妨,这里更好。”
潘岳知道他这是在替自己说。不和粱王待一块,当然是侧厅更好。
令狐团圆边吃边听着他们析说花爽之事,说着说着潘岳提及了陈妈妈也一样死得离奇,她不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都是那人害的。”
令狐约顿时板脸,无缺夹了一筷子菜丢她碗里。少女低头扒自己的饭。
片刻后令狐约道:“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帮不上州府的忙,而且行程吃紧。粱王殿下回得晚了,陛下也就一两句话说道说道,可我们若去晚了,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潘岳认同。花辰忧虑,这两位世伯一走,他父亲的案子就更难水落石出。
令狐约不会与他说,他们留在桐山,凶手会更难浮出水面。令狐约想的是,小书房里已经难再找出头绪,疑点他暂且记下,需到州府外看看。
花爽的死因是毒亡,但毒杀只是方式,为何而死才是关键。
夜色降临,雨依然不止。距离桐山城最近的江阱郡报来急信,江阱郡内山石塌方,泥水冲刷山下村庄,山路堵塞,恳请州府速派军士支援。粱王委派费腾祥率桐山城驻守军士三百人,前往救援。费腾祥也知道此际州府中人,除了他与花辰,旁人皆不熟江阱地界,而花辰年轻,粱王不谙地方事宜。所以走之前,费腾祥独独与令狐约交代。
“令狐大人,我深感不安,这雨来得巧,殿下与你们赶得巧,花大人更死的蹊跷。冒昧说一句,目下桐山城危机四伏,万事请以殿下的安全为重。”
令狐约岂会不明白?雍帝的几位皇子都眼热粱王,粱王在陈留、望舒的时候,他就与潘岳小心提防着。
两人的对话令狐团圆听到了,西日玄浩的性命贵重,那花爽的命就不值钱吗?她听过众人议论密室毒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身为女子的敏锐,让她觉着王氏古怪。王氏刚死了丈夫,却只见忧伤不见悲痛。寻常女人刚死了老公,都痛不欲生,哭天抢地的,可王氏却像花爽已经死了好一阵后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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