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送走了苏拂云,苏览月就钻进自己的书房里,试图以读书来打发时间。可是上面那句话就像两只“嗡嗡”的苍蝇一样在她脑子里绕个不停,搅得她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她有点后悔不该在苏拂云出门时许那个不要出状况的愿望,可千万别应了“怕什么来什么”啊。终于,忍无可忍的她丢下那本《开元重定本草》,决定到花园里去“散散心”。
苏府的后花园顿时就一片鸡飞狗跳。
于是苏侍郎派来传话的仆人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己小姐正恶狠狠地追在一只猫的后面上蹿下跳。“小姐想吃猫肉了?”仆人悄悄地问雅芝。雅芝耐心地解释:“不是,小姐只是好心想给那猫修修指甲,谁知那猫不领情到处逃,惹小姐生气了。”
“那个,你,有什么事?”认识到自己和猫之间的能力的差别,苏览月终于放弃了那只猫,转向了来传话的仆人。
“小的……小的…奉老爷之命,请小姐偏厅见客。”
百无聊赖的苏览月终于找到点事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偏厅门前停下,整理好头发仪容,再以大家闺秀应有的娴静仪态慢吞吞地挪步进门。
“小姐今天一定是魔怔了!”雅芝气喘吁吁的想。
进了偏厅,但见苏侍郎端坐主位,下首一个白胖子,把他硕大的屁股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的一角上。
看见这个白胖子,苏览月不由笑了,这个人她却认识的。先给父亲行了礼,转身对白胖子福了福,笑道:“原来是陈伯伯来了,怎地没带葳蕤同来?”
白胖子还了全礼,一张胖脸上堆满了笑容:“二小姐安好。今日里小人是来拜访苏大人,小儿不知礼数恐吵闹无状,不敢扰了大人。”
苏侍郎掳着胡须笑道:“陈老板哪里话,你那女儿,本官觉得……甚是可爱、甚是可爱……”说到“甚是可爱”时,脸上有掩不住地笑意。姓陈的胖子也跟着干笑几声。
苏览月当然知道自己老爹在笑什么,陈老板又白又胖,前面一个大肚子后面一个******,侧面看和正面看宽度几乎一样,圆圆的像个大气球。把这个体型缩小再缩小,基本上就是成了他女儿陈葳蕤——胖妞儿。苏侍郎自然是在笑这父女俩胖得如出一辙。
景佑三年元月的拐卖事件之后,几个幼童都被自家大人领回了家。念着大家曾经共患过难,事情平息了之后,苏览月曾经去探望过那几个孩子。那些孩子们懵懵懂懂,苏览月其实根这些小屁孩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看看大家是否都平安。别的孩子都见到了,唯独那个让她有点牵挂的素娥不知道哪去了。人去屋空,只一座新坟上白色的灵幡飘动。听她的邻居说,就在素娥被拐的那几天里,她身怀六甲的母亲四处寻找,情急下摔了一跤,不仅孩子小产了,大人也没能保住。她那酒鬼的爹卖了房子田地,带着开封府送回来的素娥投靠在南方做生意的亲戚去了。
知道这些,苏览月心下恻然却无能为力,唯有默默地祝福那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的灵秀女孩能够平安幸福。
别的人都是苏览月自己去看望的,唯独胖妞儿是她父亲——京城有名的大富商陈有富携着,主动前来拜访,当然还带着丰厚的礼物。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和户部侍郎搭上关系,精明的陈有富怎么会白白错过呢。
中国古代社会文化中,表面上向来是官瞧不起商,但是私底下官和商这两个群体就像妓女和嫖客一样打得火热。即便是在后世,权和钱,也永远是那么的暧mei不清。
这个陈有富,在京城的富商中也算排得上号,名下产业主要是酒楼、客栈和布匹生意。据说当年曾经只是个酒楼里的小伙计,不知怎地发达起来,也算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不过在苏览月眼里,“传奇”这两个字实在太缥缈了,实在和眼前这个人联系不上,非要找个词形容他的话,大概唯有“奸商”二字吧。陈有富一张胖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脸上的肥肉颤悠悠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算计别人。
问候寒暄完,又闲聊了阵天气风物之类的废话,苏览月侍立在苏侍郎身侧,苏侍郎问起陈有富“所来为何?”,这才算进入主题。
陈有富咳了一声,把他的******又像前挪了挪,谄媚道:“小人听说现今朝廷颁行的《灾时临时募捐条例》乃是大人所上。自此法颁行以来,京畿商家争相募捐,或捐钱粮或捐布匹寒衣.若无大人,数万灾民定然饥寒冻病,死人无数啊!如今灾民得到救济,市井间都传言大人乃是天上星宿下凡,专来经世济民。大人此举功德无量!小人对大人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二小姐……您怎么了……您脸色不太对……”
苏览月强笑道:“没事,没事……陈伯伯究竟找家父有什么事呢?”
“这个……”陈有富讲了一堆废话,终于切入主题,“小人心中有个疑问,想请问大人。”苏侍郎和颜悦色地道:“陈老板有何疑问,请讲便是。”
陈有富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小人本是河北人氏,祖上十一代都是种地的,从来没出过一个当官儿的……”
苏侍郎笑道:“陈老板莫不是想捐钱以换取祖先追赠官职?只须到开封府去办理便可,丁大人公堂敞开,专门受理捐赠事宜。此事乃奉朝廷旨意而为,陈老板不必怀疑,只要符合《条例》所列金额,吏部会照章办事。”
“苏大人,现今这上榜的上榜,游街的游街,贩粮的吴老板给他父亲、祖父、高祖都追赠了官职,这些实打实的,小人都看在眼里,自然不疑有他。小人,小人只是一直不敢相信……”,说这,陈有富两眼忽然放出热切的光芒,灼灼有神:“如果小人捐献钱粮十五万贯,当真便能面见当今圣上吗?”
苏侍郎和苏览月对看一眼,一时无语。
这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
“伯伯!”
正要上车的陈有富在苏府大门口被叫住。陈有富回头一看,却是苏家二小姐跟了出来。
“伯伯当真要捐十五万贯吗?”
陈有富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奸商笑容:“二小姐,陈某人虽然只是个商人,但信誉还是有的,我这就去打算去开封府呢。”
苏览月眨眨眼:“那么伯伯,你为什么那么想见皇帝呢?”
“这……这还用说吗?小人祖上十一代,都是……”
“都是种地的!我知道!”苏览月抢道,“那跟见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二小姐怎么还不明白?我家祖……咳……世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如果到我这一代,有幸能够进宫面圣,列祖列宗有灵,在九泉之下怕也要喜极而泣啊……”陈有富说着说着,就差不多要“涕零”了。
“皇帝”在一个平头老百姓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么至高无上。对此,苏览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来自现代,但苏览月并不是什么革命家或无产主义者,帝制存在与否于她来说,豪无干系。转世到古代,能生在官宦之家,已经是幸运了。别看那么多架空小说里现代人回到古代一个个都称王称霸的,其实如果真是一个最最平常的普通人回到古代,十有八九是活不下去的。
现在这个皇帝好不好,苏览月并不知道,但算其实他应该是包青天效忠的那个皇帝,应该还算是个不差的皇帝吧。至少,他在通过《灾时募捐条例》时,并没有采用言官的进谏,删去最高的一项奖赏——面圣,这就让既不懂历史又不了解政治的苏览月觉得还不错。
去见这样的皇帝,苏览月觉得不能让陈有富浪费这个机会。
“伯伯是只要皇帝就可以了吗?”苏览月笑了。
“那是自然,不然还要怎样……啊!”陈有富一拍自己脑门,恍然大悟。激动的情绪过去了,奸商的本质就自然流露了。他笑骂道:“我当真是笨蛋!还没有二小姐你一个小小女孩想的周到。是了,见到圣上,自该想办法请求圣上为我的酒楼题字,如此自当财源滚滚。只是……皇帝陛下怎会为我这小小的酒楼题字?这……这可太过奢望了!怎么能成,怎么能成?”说着却又转喜为忧。
苏览月不禁觉得好笑,“我却有一个法子,不知道伯伯觉得如何?”说着把她的点子说了出来。
陈有富听完,两只眼睛射着精光,上上下下打量起苏览月,叹道:“人家都说我陈有富像狐狸,哪知道二小姐你……你……”
“我如何?”苏览月瞪了瞪眼睛,衬着红红的脸蛋,却只显得更加可爱。
陈有富嘿嘿一笑,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心照不宣。
“冬十月辛未,苏白上《灾时募捐条例》。上曰善,遂试行于京畿道。京畿富豪争捐钱粮,水灾之患遂解。
十一月癸卯,汴京陈有富捐钱十五万贯,受陛见于御苑,举世惊。
有富献陈氏酒楼所制之水酒、糕点于上。上尝试之。有富趋前曰:味何如?上称善。
有富出,立牌于酒楼前,书‘大宋皇帝陛下御口亲赞之’。陈氏酒楼遂扬名天下,分店林立,皆立牌于门前。
上闻之,笑而不究……”
——宋史本纪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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