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从真人那得了书信一封,而且还是真人指明要给自己那刚九个月大的幼女苏览月的!
苏老爷一路坐着轿子回府,心也随着轿子上下晃悠.晃悠了一路,琢磨了一路,却始终觉得云里雾里.
进了府直接去徐氏房中,进门转入暖阁,却见徐氏正将览月放在软榻上逗弄.徐氏见老爷回来,迎上来问候道:“老爷怎么这般时侯才回来?公务很忙吗?可莫要累坏身体。。。”
苏侍郎一向对夫人礼敬有佳,今天却似没听见般,竟不理会徐氏的问候,径直走到软榻前,捻着胡须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榻上的小胖娃。从左到右看了一圈,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再从右向左转。。。。。。。。这便有了前面的一幕。
待苏老爷向徐氏说明因由,徐氏自然也是惊异非常。待得沉吟一阵,徐氏方才缓缓开口:“老爷,妾身心下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你我夫妻,还有什么当不当讲之说,夫人只管言来便是。”
“老爷,近日里府里确是有些闲言碎语,编排些乱神怪力的东西,那是下人们没见识,老爷自不必去理会,时间久了,谣言自破。”
“嗯!夫人说得有理。”
“但是妾身却认为,月儿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啊?夫人。。。你?”
“老爷莫急,听我说完。老爷你每日里公事繁忙,能有多少时间与览月相处。妾身却不同,我是她的娘亲啊。我每日里看着她起床,逗她玩耍,喂她吃饭,哄她入睡,她的一举一动有哪一点不是看在我的眼里?要我说,老爷,这孩子,非同一般。若非要我说,我只能说,她天资聪颖。可老爷,这‘聪颖’可不是你想得那般——月儿,远比老爷你想得要聪明得多!”
“我初时除了吃惊,也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样的孩子谁也没见过。可是那天,我喂她吃粥时,手抖将粥滴落在她前襟上,我去后面想寻块帕子给她擦擦,云儿却在这空挡进来了。老爷你知道,月儿是最喜欢让云儿抱的,可是我寻着了帕子回来,却看见月儿闪开了云儿地手,竟不要她抱。老爷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当时也是一愣,可我随即就明白了,月儿她,是不愿沾脏云儿的衣服。那一刻,我忽然再也不觉得害怕了。别人说,这孩儿是妖怪,可是这妖怪甚至不愿弄脏自己姐姐的衣服,如果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妖怪,那我也原意她是我的孩儿。因为我相信,她决不会伤害任何人。”
苏侍郎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敞亮,从李真人那里回来的一路上那种憋闷得感觉一扫而光。他握住徐氏的手,大笑道:“夫人啊,解某心结者,夫人也!”
徐氏掩口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只小胖手伸出,抓住苏侍郎的下襟用力扯了两下,提醒了两个老夫老妻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哪!
苏侍郎低头一看,苏览月已经爬到榻边,一手揪着他衣襟,另一只手却向他张开。
“信。”简洁,又明了。
苏侍郎顿时省悟。他摸出怀中李真人的那封要苏览月“亲阅”的书信,与夫人对望一眼,见徐氏微微点头,便将书信交到览月那胖胖的小手中。
苏侍郎和夫人看这小娃儿接过书信,屁股一翻,坐到软榻边沿,悬空着两只条小胖腿儿(没办法,谁叫她才比这软榻高不了多少),毫无障碍的三下五除二就拆掉了信封,取出信笺展开看了上面的内容,忽然神情变得十分怪异。
那小胖娃儿喃喃的自言自语:“这样吗?是这样吗?能吗?。。。”忽然一下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可怜那小胖腿儿,毕竟脚力未足,竟没站稳,一下子俯冲下去,大脑门儿结结实实的亲了地板。
看得苏侍郎这叫一个心疼,伸手欲扶,小娃儿却自己站起,全没在意,歪歪扭扭继续向前走。
“嘭”!让徐氏胆战心惊的一声,这次是磕到桌子上了,竟仰面倒了下去,换成后脑去和青石板亲近。
“奶妈!奶妈!快端盆水来!碧儿!快取跌打酒来!青儿!拿块手巾来!快!”徐氏赶紧抱起倒在地上的小胖娃儿,一迭声的唤着下人们。
一片慌乱中,小胖娃前、后脑都敷着湿手巾,却仍喃喃自语:“行吗?行吗?”
苏侍郎担忧中忽见那一页信笺飘落在地,心中一动,俯身捡起。
此语亦是赠与大人,望大人以后日后以此行事,方不违天和。。。。。。。。
信笺上黑白分明的四个字:顺其自然!
苏侍郎心中,豁然开朗。
苏府的后花园尚算精致,但是面积并不大。这里所谓的“不大”是相对于京城比比皆是的豪宅大院而言,对只有十个月大的苏览月而言,虽然已经看了十个月,仍然觉得大得没边。
像所有的大户人家一样,园里引进了活水,从东边引入蜿蜒流淌,盘旋过半个园子,在西侧汇成一片清澈碧绿。
树荫下一间水榭,一半在岸上,另一半悬空于水上,设计得堪称巧妙。坐在亭中,水面丝丝的凉意,树下花丛阵阵飘过的芬芳,让人惬意无比。
苏家二小姐苏览月最是喜欢让奶娘抱着她到这里乘凉——虽然她自己完全可以走得很稳当了,但是从卧房到水池这个距离,还是被人抱在怀里一路颠颠的晃悠过来更舒服啊。
奶娘让丫鬟青儿在临水一侧铺上柔软的丝褥,轻轻将二小姐放在丝褥上,自己和青儿则坐在两边打着团扇,为二小姐驱赶蚊虫。
二小姐最近一个月非常的乖,再没做什么让人吃惊的举动,表现得就与普通孩子无异。可是奶娘认定,二小姐决非平凡之人。
且不说她那玉雪可爱的模样,单就那双眼睛,奶娘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孩子的眼神会这样深邃的。二小姐从来不曾表现太过激烈的情绪,大哭或大笑,像别的孩子那样,当然肚子饿和被人吵醒例外。二小姐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温和的,时常让奶妈觉得惊奇,因为她有时会因那淡定宁静而忘记二小姐的年龄。
她只是个刚刚十个月大的孩子呵。。。。奶娘用团扇赶走一只盘旋的飞虫,看着二小姐舒适的坐在丝褥上,把两条小胖腿儿伸进亭栏的空档里,悬在水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上身则趴在红漆的围栏上,大苹果似的脸蛋埋在手臂里,望着水面怔怔的发呆。
她在想什么呢?奶娘神思散漫,忽然听见那娃儿轻轻叹了一声:“庄周梦蝶啊。。。”
奶娘手臂一僵,抬眼望向青儿,却迎上了对方同样望来的眼神。于是奶娘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她顺着二小姐的目光看去,池中盛开的一朵莲花上,两只蝴蝶翩翩飞舞,时而盘旋,时而停落。庄周梦蝶,是指这蝴蝶吗?
庄周梦中,化身为蝶。梦醒,竟不知是庄周化蝶之梦已醒,还是正身在蝶的迷梦中化身庄周?
苏览月想,她就是那只蝴蝶了。
十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
她究竟是谁呢?户部侍郎苏家的二小姐苏览月么?
不!
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生的记忆。
那是一个叫李娜的27岁女孩的一生,X大法律系毕业,拿着律师证混进入了一家大牌外企的法律部门工作,一个标准的小白领。上有父母高堂,中有刚分手的男朋友一个,下……下有宠物荷兰猪两只。
这些记忆在脑海里,清晰得像放电影,每个细节,包括最后那声尖锐的刹车,无影灯下晃动的人影,甚至母亲的哭声……
可是她无力抓住,她觉得身体变轻,飘了起来,渐渐失去意识。再度醒来,她浑身无力,眼睛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觉得肚子很饿,饿了就吃,吃了就睡,就这样周而复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一次睡去,却被一只温热的小手弄醒。睁开眼,视力终于恢复了,她看到一个女孩的脸,牛奶般的皮肤,可以媲美玉兰油的代言人了,看起来吹弹可破。眼睛呢,真像那首歌唱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嘴红红嫩嫩的,一丝唇纹都没有。
天哪!好可爱的小女孩!呜~好想生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呀!那脸蛋嫩得……想摸!想摸!可是够不着!什么?小女孩竟然把她抱起来?实在忍不住了!宝贝~让阿姨亲亲~!
“耶……妹妹亲我耶!”
于是,她就成了苏览月。
她,李娜,从二十一世纪的小白领,转世到古代成了官家小姐了!
前世今生,那个是真?哪个是梦呢?
她想了十个月,想不通。
那天她的“爹爹”带回个什么“真人”给她的信,简洁有力的四个字,却让她醍醐灌顶,五味陈杂。她一时觉得思路无比清晰,一时又觉得脑子乱成一锅粥。
蔫蔫地晃悠了一个月,每天除了吃睡就是让奶娘抱她到水榭乘凉,对着碧绿的一塘池水发呆,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庄周呢,还是蝴蝶?
顺其自然
能吗?这一个月以来,她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遍。
唉……也许……不然……反正……干脆……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好了。
奶娘让青儿摇着团扇,自己接过下人送过来的一碗莲子羹,用调羹把莲子捣成泥,小心吹凉了,送到二小姐嘴边,开心的看着二小姐懒洋洋的张嘴吃下。
奶娘并不知道,就在这个午后,那个带有21世纪记忆的女孩子,终于不再为自己是谁而纠缠,决心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的做苏家的二小姐。
实在是因为……这官家小姐的生活,还真******舒服啊!
李娜……不,苏览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闭上眼睛,享受奶娘送到嘴边的莲子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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