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望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张牙婆,又看了看流眼泪的李家大妞,犹豫了一会儿,便掀起帘子看外面。
白水镇很难看到马,尽管是一匹瘦的能数清楚肋骨的老马,大家也觉得很稀奇,很多人都盯着马车看,白水镇的人很多都是一辈子都没有做过马车的。
白水镇的路很窄,车夫也不敢赶得太快,只得任老马像散步一般的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看到莫望掀起了帘子,张牙婆只是掀了掀眼皮,却没有阻止,莫望心中暗喜,又去看李家大妞,李家大妞见到莫望掀起了帘子,首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去看张牙婆,见张牙婆没什么反应,更觉得神奇了。
莫望冲李家大妞眨眨眼睛,李家大妞很快领回了意思,也轻轻地掀起了竹帘,张牙婆仍旧像没看到一般,只是屁股扭了扭,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莫望这才对张牙婆的印象好了两分,若以前是莫望刻意讨好的结果,而现在则是张牙婆作为一个买者对自己的所有物的纵容了。
看来这个牙婆还是很通人性的,莫望万分庆幸的想,古代的时候很多人牙子都是只顾私利而不顾人的死活的,更有黑心的人牙子为了多赚几个钱而把好好的女孩子卖到黑窑子里去了。不过看张牙婆的打扮,应该不是做那暗娼生意之人。
莫望心中大定,便一心看起窗外的风景来。其实窗外也不是什么风景,只是这镇子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熟悉的风景,看在眼里,心里想着以后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便对着破破烂烂的墙和挤在一起的房屋产生了难以抑制的不舍之情。
李家大妞脸上的泪水渐渐被吹干了,可是看到熟悉的景色,不由得又冒出眼泪来,莫望看在眼里,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各家大人不好意思跟在马车后面,只是从挂着帘子或只剩窗棂的窗户后面伸出头来瞧,看到马车里的人似乎看见了自己,又把头缩了回去,过一会儿,又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作祟,又伸出头来。等到马车渐渐远了,首先是悄声议论,后是大声讨论调笑了,重点自然落在莫望和巩家的身上,都很好奇巩举人回来以后,会怎么对他家婆娘,八卦的因子便活跃起来。
莫望见此只是摇摇头,无论在哪个时空,中国人都有着爱看热闹的心理。
再看看车尾,竟然随了一大群小孩,小孩子们似乎对马车很好奇,又不敢上前,只是紧紧地跟着,不时推一下放狂话的伙伴一把,被推出来的人又马上挤了回去,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摸一下马车,更别提追马车上来了。莫望暗笑这群调皮蛋平时的时候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到了关键时刻却都畏缩了。
等到快要出镇子的时候,路渐渐地宽了,马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莫望看到前面站了几个人,仔细看了看,莫望的眼泪差点就出来了,是陈婶子和梅子,还有陈大叔。
莫望本以为不会有人来送自己了,没想到陈婶子竟然把家里人都拉来了,陈松子自然是在跟在马车后面的那群孩子里了,只是没想到陈大叔也来了。陈大叔是个闷葫芦,也是个忠厚老实肯吃苦的,每天半夜就起来了,白天就出去卖豆腐,附近的村子镇子他都跑遍了,所以陈家是白水镇少有的不是特别穷的人家之一。而对莫望来说,她最感激的就是陈大叔教会了她编草鞋,不然她就得一年四季光着脚了。
莫望看到梅子的时候,梅子也看到了莫望,顾不得平时陈婶子的教导了,大声地喊道:“大妞——”
莫望听见喊声身子一震,蓦地回头看张牙婆,张牙婆已然睁开了眼,莫望一阵紧张,生怕张牙婆会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可是张牙婆却好像没听到般,换了个姿势坐着,莫望稍稍安慰了一点,冲着梅子招了招手,梅子便向莫望这边跑过来,莫望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却是紧紧地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
张牙婆敲了敲马车壁:“停下车!”
莫望一惊,忘了擦掉眼泪,直直的看着张牙婆。张牙婆道:“可有想出恭的?若是想去就跟我来,等会路上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就不停了。”
莫望和李家大妞同时摇摇头,张牙婆便自己一把掀起帘子下了车。
梅子跑到了马车边,喘着气敲了敲马车壁:“大妞!”
莫望急忙把头伸出来:“梅子,你咋把婶子平时教的都给忘了?小心婶子又要教训你!”
梅子仰着头看着莫望:“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我娘教训我,也是你连累的!”
莫望急忙哄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梅子却红了眼睛道:“大妞,你还回来么?”
莫望收了玩笑的心思,沉重的心情笼上心头,面对柳氏她可以做的绝一些,可是梅子和陈家人是她最舍不得的,一时间也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只是低低地说道:“恐怕是回不来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啊。
梅子泪眼盈盈地问道:“真的么?你也不回来看我和我娘了?”
莫望苦笑道:“能不能回来不是我说的算的。”
梅子突然想起莫望这次是被卖掉了,而不是像以前那般出个门还会回来,一时间也沉默无语,只是那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莫望看到梅子流眼泪,想去擦,可是手太短了,够不到。
一片阴影遮下来,是陈婶子和陈大叔上前来了。
陈婶子摸了摸莫望的脸道:“可怜的孩子,怎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莫望牵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回答。
陈婶子从陈大叔手里拿过一个小布包:“给你银钱也不一定是你用了,婶子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怎么说你也能吃到一些。”
莫望接过包裹,捏了捏,就知道都是自己爱吃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陈婶子继续道:“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很多事情都要学,女红也要继续练,不可以偷懒!”
莫望抱着包裹,哭得出不了声了,只是狠狠地点头,心里酸的很,自己不像是被卖了,却像哪家出门远游的孩子,陈婶子像慈母一般殷殷叮嘱,不知情的人定然会以为她们是母女两。
等稍稍好了一点,莫望哑着嗓子道:“婶子放心就是,大妞一定好好照顾自己,等大妞有出息了,一定带婶子和梅子出去见大世面,穿最好看的衣服,吃最好的东西。”小孩子好像只能想到这些吧?
又看到站在一旁的陈大叔,又补了一句:“还有带上陈大叔。”
两个大人听了稚言稚语,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个时候,梅子远远地看见张牙婆过来了,一把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莫望的手里:“做个念想,大妞千万莫要忘了我,我也会记得大妞你的。”
莫望抓着那东西,好像是个荷包,郑重地点点头。
陈婶子和陈大叔也看见了张牙婆,最后叮嘱道:“记住婶子的话,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陈大叔也用低沉的声音道:“大妞要记得大度容人一些,有时候吃些亏也是好的。”
听得这话,莫望不由得吃惊地看着陈大叔,陈大叔很少这样讲大道理的。
陈婶子在一旁道:“你大叔是经历得事情多的人,听他的是没错的,大妞你要好生琢磨一下。”
莫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也不想辜负了陈大叔的一片心意,答道:“大妞晓得了。”
张牙婆已经近了,三个人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退到一边,都紧紧地盯着莫望,莫望也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恐怕这一去,不是永别,也会好些年难以见到了,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般,眼泪也越流越多了。
张牙婆上了车,假装没看到两人的异样,径自让车夫上路。
莫望此时也顾不得在张牙婆面前好好表现了,只是趴在窗口看着那三个身影越来越小,最后一拐弯,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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