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春风略过脚面,一辆马车在树荫下显得格外寂静和廖漠。马儿在低头吃草,蹄子一挺一挺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微风浮动青草,这里温暖如弦。
只是……那血腥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我揽着靳比秀的手不由得收紧,我眼睛也跟着一紧,“你先在这里,我去看看……蔡孓在马车上。”
靳比秀的鼻子嗅了嗅,他也察觉到了这显而易见的味道,他的手跟着我一紧,“蔡孓……咱们一起去。”
靳比秀的话语不容拒绝,此时的阳光媚下,他秀色可餐。
我揽着他挺身上前,左脚踏上马车的端木,右手卷起车帘飞快闪身。只是,这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人毛骨悚然。
好好的马车里,从车窗到小榻,从地板到帘布,整个好像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他不着寸缕,衣不蔽体,雪白的大长腿交错的斜卧,双指交叉,一头乌黑的头发遮挡住他的眉眼,只是他的嘴角还在诡异的勾勒着笑意。
如果说指甲的痕迹遍布了蔡孓的每一寸肌肤,那咬痕的齿印就刻画在女孩的每一处裸露。
女孩长发卷着身体,蜷缩在蔡孓修长的脚下。它双目紧闭,嘴角张开,脖子被尖锐的牙齿咬破,鲜血也似乎曾经从脖子上流淌到锁骨流淌到胸前。她并非奄奄一息,而是沒有生气。
眼前的萎靡一幕让我心惊肉跳,我声音颤抖,“蔡孓,你做了什么?”
蔡孓的嘴角越发的上扬,“戚雎,沒有人能逼迫我不想做的事情,你算什么东西?”
忽然眼前一黑,我的眼眸鼻尖接触到冰冰凉凉的手指。靳比秀捂着我的眼睛,手臂揽过我的腰身,把我抱下马车搂进他的怀里。
我的声音还在颤抖,“她救了你,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这样杀了她。她才十五岁。”
靳比秀呼吸热热的,他雕栏玉砌的清澈声音与蔡孓别无他意,“蔡孓,你穿上衣服,把这里收拾了。”
靳比秀捂着我的眼睛,示意着我的脚步,声音无邪的徜徉在我的头顶,“阿雎,跟我走,南面,树下。”
我应着靳比秀的意思,一步一步摸瞎似的向右走,感觉风吹在脸长,温暖又锋利。
身后很快传來拖拽的声音,马儿在嘶鸣,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如火如荼的透刺着我,无声无息,可是我却远远的感觉到了。
……
因为捉拿靳比秀的告示张贴在大街小巷里,所以我们三人只能在偏远的地方前行。
因为靳比秀身上有伤,所以我和蔡孓需要轮流照顾他,不过自从上次我亲眼见识过蔡孓的狠辣阴霾后,就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更多的时候,是我在驾车,靳比秀和蔡孓躲在马车里。我本來有满肚子的话要质问靳比秀,往往话到嘴边我就闭口不言。即便我知道了靳比秀对我的用心良苦,我知道了靳比秀的无可奈何,我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也为自己的道路做了抉择。
问題是,我和靳比秀之间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这条鸿沟里有深渊,有豺狼虎豹,有很多很多。
我紧赶慢赶,在六月初把靳比秀和蔡孓送到了丽朝。这期间,在刺客和士兵的追杀下,我已经不止伤痕累累那么简单,更多的噩耗一波接一波,令我目不暇接,深坠地狱。
霍晟驾崩,霍蕴继位,史称建文皇。他也许是这开朝以來的第一位残疾皇帝,尽管他假玉孓的事件爆发,但赶巧这丑闻发生在霍晟的葬礼上,桑太后以死明志力挺霍蕴,所以把霍国这次丑闻的事件影响降到了最低。
晋阿房被封为大雅皇后,桑奚容定位为皇贵妃。晋庆因为晋阿房的关系,成为了侯爷兼大将军,兼国舅爷,人们却普遍称他为侯爵爷。
安陵城因为涨水的缘故,民不聊生。戚家军一共十万军马,在这紧要关头之下通通被调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采摘红薯。真是讽刺,真是笑话,那些精英猛将在红薯山窝中被大火焚烧,死伤惨重,听说只有一半人马得以生还。
阿爹迫于无奈之下带着这些伤兵残将,把整个安陵城迁居到另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听说就在安陵城的百姓携家待业的大举迁到山下的时候,羌国人以边境被侵犯的名义在山顶上冲下刺杀,我方损失惨重。
羌国的围剿杀戮让安陵城防不胜防,羌国就好像是预谋好的在山谷设下埋伏,一举进攻。若不是有丽朝的及时帮衬和援助,我想安陵城的上下民众此时已经马革裹尸,尸横遍野了。
理所当然,安陵城为了生存,也作为回报的从此依附于丽朝。
试问天下间能随意调动戚家军的人,除了戚鲲,还有谁呢?岂不是我!紧接着我在霍国的所作所为被人大肆宣扬,说我早已经嫁给建文皇霍蕴。为了帮助霍国重振旗鼓,设计安陵城于不义。
我,戚雎,为世人称为祸国殃民,狼心狗肺……
阿爹为了安抚安陵城上下民众的情绪,当着上万人面前扬言和我断情绝义,从此我戚雎不再是安陵城的人,我戚雎不再是戚鲲的女儿。从此,我成为了安陵城上下的大敌人,只要是有戚家军的地方,我戚雎就不得露面,否则玉石俱焚,挫骨扬灰。
我,一个人,承担起安陵城上下几万人的鲜血和性命;从此,我只有隐姓埋名,除了靳比秀,我别无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可笑的是,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一无所知,我还在一心的送靳比秀回国途中。
如果说沒脚的小鸟只能够飞翔,除非它死的一天不得落地。那我戚雎还不如沒脚的小鸟,它可以飞翔,我呢?却连翅膀都被人连根折断,还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马厩旁,我手里拿着马料喂马吃食,夜色披落下來,星星点灯般的闪烁在空中。我一直在喂马,直到马站着睡着了不再吃食。
我仰头看天,除却隐逸的云朵在漂洋,还有雾气在朦胧。
我忽然想起,再有十日,就是靳比秀的大婚之期了。到那时,我又该何去何从呢?迷惘紧紧裹着我,让我无处可逃。
有人在陷害我,我从未有如此的肯定和无所适从。谁在诬陷我?他是何居心?他为什么!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一系列的问題不断敲打我,鞭策我,我需要为自己正名,我需要替我的子民报仇雪恨。可是……我看天疑惑,我拿什么去报仇?拿什么为自己辩解!
我一无所有。
忽然间,月亮和星星被乌云掩盖,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掉落在我的眼前,在泥土地上激荡出漂亮的水花。然后水洼一圈圈脱开,被一双雨靴打扰后它还在继续脱开。
“殿下找你。”蔡孓清澈的声音凉凉的响在我的头顶。
我继续看着水面,不理他。
蔡孓二话不说,他转身就走。
雨一直下,我想我也该走了吧……
“你能去哪里?”靳比秀雪白的金线菱花靴子在水洼中矗立。他声音一如既往的霸道,他也一如既往的能猜测到我的想法。
我抱着双膝,抬起头來笑的一脸璀璨,“你怎么來了?伤还沒有好就自己出來,不听话啊!”
靳比秀打着一把花指骨伞。他那一头乌发在夜雨朦朦中妖冶的迷人,他眼睛反着水光,声音哑哑的,“留在我这里吧,阿雎。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你无需顾虑其他,你只要在我身边。”
我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眸,深海里蕴含明珠。他眼里有两个我,虚虚实实的就像是裴云白先前种在我心底的疑问,“你……赢了?”
靳比秀单手支撑的伞面上薄雾弥漫,他声音清幽,“目前看來,是他赢了。不过,我总不能全输。”
我看着马棚顶如注的水流,眼神飘摇,“兰出呢?他真的是把我卖给你了……就这么弃我不顾了?”
“我出的价钱高。”靳比秀声音穿过的水流迎着我,“我给了他一个可以打败我的机会,他的底牌只不过是放下你。”
靳比秀笑的越发欢畅,“不过是他占便宜,他对你弃之如履。”
我眼角越來越弯,嘴角越來越弯,眼里的雨景也越來越弯,“你说的对,我对他來说,我不过是个认识半年有余的女人罢了,和大义比起來我还差的远。”
“你把自己看的太轻?还是把我看的太轻?”靳比秀身影圈圈,“我看上的人在他人眼里就那么不被珍重?”
我笑着看靳比秀,“不是你说他对我弃之如履吗?何况,我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太子爷这样为我舍身忘死?值得你暂时连江山都不管不顾?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够打动我?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够……我为你不值。”
靳比秀手里拿着花指骨伞,轻轻倾身,衣衫颤抖在风中,遗立而高贵。他对视我的眼睛,深邃也入迷。
我接着说:“你凭什么擅作主张的拿自己的生命來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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