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凉的长枪,有的还沾有沒干涸透的鲜血,却都锋利的密密麻麻的围堵着唐苋华,把她身上的焚香都围的密不透风。
我站起身來,看眼前这让人万分怜爱的女人。曾经的我羡慕过她,也恼怒过她,可现在最多的是怜惜。
她眸子涟漪,泛着泪花涌着笑意,“戚雎,你这么看我干嘛?难道我很落魄么?”
我一时凝噎,答不上话。说她落魄,她那样高傲。说她洒脱,她又那样寂寞。
“我从未改变,金牡丹即便凋零也是美的。”她笑的轻盈,轻盈到她的骄傲,她的尖锐,她的伶俐,似乎都要随着笑飞了出去。
“那是自然。”忽然的,我深深地怕了起來,不禁大喊:“唐苋华,你要干什么!”此时呼啸的烈风也吹不走我的急躁。
“苋华!不要!”
“苋华姐姐!”
“啊!”
她笑的荡漾:“我总觉得我好像一只蝴蝶,飞啊飞,飞过蓝天,穿过草地,看着蓝汪汪的水,看着绿莹莹的林,穿过刀光般的枝丫……我追寻那秀丽的风景,也只为那秀丽的风景,目光不能转移,我轻的不能再轻。尽管他不屑一顾,但我义无反顾,我仍要飞翔,哪怕只能在他的影子里。呵,都怨我。”
唐苋华衣袖翩翩,倾国倾城。在那一片潋滟的灯火中,从未有过的辗转翩然。她回头一笑:“诺,就是这里了。”纵然,如一枫红叶,飘然如下,坠落。
“不要”我被眼前的景色惊的声嘶力竭。可是伸出的手不能抓住什么,唐苋华就像一只蝴蝶一样张开双臂奋不顾身的扑向了万根花枝林木上,长枪寸寸穿心,寸寸沒过她的五脏六腑,在身后穿出头來。
“苋华,你怎么这么傻!”
靳雪川的声音有了哭腔,一个流血断头都不会哭的大男人,就这样在万人之中肆无忌惮的哭出声音來。他张开双手,手骨根根白透。他奋力的在地上爬啊爬,尽管身上压着那么多的男人也不能阻拦住他。
靳雪川泪流满面,却连唐苋华的一块衣服角都沒有触到。
“拉出去,关进天牢。”
禁军七手八脚的总算把靳雪川带出了大殿,哭声渐渐隐去,隐沒在夜中。
这是年关,远远还可以听到炮竹声烟花声,也可以看到大红灯笼高高挂,烟花满天繁星点点。
满屋的烛光中,只有那红衣一点醒目,夜风拂过,一朵雪花恰巧覆在上面。红白红白的煞是好看。我就像那红衣上的血珠,无力流转,无力推开满心的颓唐。
皇帝怒的一甩衣袖,“哼,真是一出开年大戏啊!好的很!”
“锦初。”
“陛下。”白公公把不忍的脸抚平,低着袖子答话,“老奴已经把虎符交给了郁将军,蔡公爷这会儿也在殿外打理。陛下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皇上伸手揉着太阳穴,说:“朕头疼,回清心殿你给朕好好揉揉。这里比秀就清理吧,明儿一早还要奏乐祭天。”
“儿臣遵命。”
“诺。”
皇帝被白公公搀扶着一步步走出殿外,他每一步都万分沉重,每一步都好像思量很久。
大殿的人一个个在原位一动不动,准确來说是沒有人敢妄动。
靳比秀走到深处把躲藏起來瑟瑟发抖的小糯米团子抱起來,转身交给近侍,之后他雷霆清晰的指挥分配大殿里的人员。
这时我才赫然发现,大殿之外,黑白中的禁军整装待发,雪一样的夜景里血一样的夜。
第二日,兰出打点完我带过來的礼物过后,就一早入宫,随着皇子黄孙和文武百官跪在天坛之下,奏乐祭天。听人们说,这次祭天是几年不遇的盛况。乐声追风影忆,乐音如切如琢,连皇上都感零涕下叩拜老祖。
这以后的半月有余,我闲來无事就在兰出的院子里和戚家军的一支舞刀弄枪,打拳练气。靳比秀倒是沒有再來找过我麻烦,只是小糯米团子时不时就來兰出的府邸粘我。
我对他可谓是无可奈何,皇长孙,打不得骂不得,推不走还不能甩脸。所以我就任他蹂躏,千回百转。
直到靳红绡找上兰出的府邸,生拉硬拽的把小糯米团子带走。末了还给我一句警告。
“戚雎,你看起來好得意不是?哼,等着吧。”
看着他殷红的眼角,我说不尽的莫名其妙。我分莫名其妙在于,他是如何这样恨杀我的,我不认为这原因里只有唐苋华这一素。
我和阿爹往來通信中除了家中安好拜年之类,也提到了这次丽朝的端变。阿爹让我和兰出好好的,再然后就是要小心。
晋庆也难得给我寄了信,我惊喜之下打开來看。
信里开门见山,晋庆单刀直入说了一下他现在的状况。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晋庆和那东庸过招,只能靠‘耍无赖’的法子和羌国兜兜转转。敌上我退,敌退我挡,到最后那东庸追赶霍军累了乏了,晋庆再回來‘撩拨’他。
那东庸的军队精简却强盛,比霍国的士兵无论是在体力毅力和决断力上,还是耐力心气阅历上都好太多。沒想到晋庆居然把在霍国‘无赖欺霸’的行为带到了战场,真是聪明又无耻。
我嘴角抿笑的附身给晋庆回信:
竖子安否?
得书之喜,旷若复面。
羌军兵强马壮,徐徐图之为上策。然,羌人好美色人众皆知。自古兵家大忌,瞻前顾后。断粮草,院起火,女人养之精弱兮?
尔为无赖,无需圣贤之道,兵不厌诈实为上策,然此道在精不在繁。
吾如尔身临其境,步步惊险。
实年关已过,然吾仍称!愿尔康事顺,字少勿念。
戚雎上。
我写完信就把它绑在白鸽的小红腿上,疑惑的把它放飞于空中。这天寒地冻,莫要冻死才好。
完事之后,兰出已经出现在门沿边上。他面如琉璃弦月,气如空谷幽兰,正在笑吟吟的看我。
我一个展颜微笑,快步向他走去。
我把着他的胳膊仰着脸说:“今日你怎么不忙了?”
兰出噗嗤一笑,他说:“天可怜见,我每天不是忙里偷闲?”他摸摸我的头顶,声音轻碎,“过了这两段就好了。完事,我就和你回安陵城,再不问世俗。”
“两段?”我眨巴眼睛扬着下巴,“除了这件事,还有哪一段?”
“羌国公主要來了。”他一个人说:“太子议婚。”
正月刚过,三皇子靳雪川因思感母妃,被皇帝亲自下旨去寿山皇陵守陵。殊妃因病故逝,因她为纪王和百遗族的后代实为叛党,遂不入皇陵于后山安葬。
明面上,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宫廷和朝廷都明白其中的原委。叛军秘密被杀,不留一人一族。
靳雪川自此事之后已然似傻非疯,他的子嗣过继给靳比秀。他的家眷位分大的贬为庶民迁回娘家,位分小的沦为官妓,家奴贬为奴隶。他的财产家业冲宫,先前投靠他的大臣在朝廷上也是如履薄冰。
至于唐苋华,她被乱枪扎死后,谁还会在意给她安葬呢?无非是丢在城外守卫的乱葬岗,和一肮脏染病的死尸堆在一起。被虫子咬被风吹,然后被火化焚烧,化为一缕青烟随西北风远去。
二月初,天气还是阴冷的,偶尔下着片片小雪,像哀怨深邃的冬,也似迎接温暖的春。羌国大王带着公主小妹锣鼓喧天的进了丽朝国都。兰出一众皇子代替皇上城内门口相迎。
那一天,礼炮鸣花足足响彻了一整个头午。
我在院子里架了一支秋千,身后有侍女在帮我摇晃,一飞一飞向梅花爬满的墙头越去。
“再高一点儿!雀儿,再高一点儿!”我欢呼的说。
“姑娘,再高一点儿您就飞出去了!”雀儿的声音忽大忽小,不乏担忧。
“不怕不怕,我这手拽的紧呢!再说我还会功夫!”
又一次飞上去的时候,我险些看到了墙外的风景。
“珍儿,你过來帮帮我。”
雀儿和珍儿两个人一合力,我忽的就飞了出去,而且更高。下來之后我越过她们两个小脑袋再次飞身出去。
那是一种临岳的快乐,那是一种新奇的视角。
红黄的软铠,抖擞的方队,青明可见马车红旗和青柠可见的攘攘人群。丽朝的欢庆终于又重新起了來。
我一荡一荡,乘着蓝天白雪,看红花美景,心情轻松又沉闷。后來,我发觉自己被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给覆盖,并且被它腐蚀遍全身。
莫非,我也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披盖着疲乏,心中迷惘空洞飞转转上又怅然落空。我的掌心有着薄汗,风中轻扬我的头发。我睁不开眼的看着熟悉的街道,未來的路中有了兰出,心中又缠绕比秀。
忽然我扼住自己的心口,那里阵阵绞痛。
我是什么时候忘了自己还爱着靳比秀?
猛然惊醒后,爱情狂虐生长,难忘患难也难忘算计背叛。阳光温暖的照亮了我,又转移到苍凉的树上。
如果爱情可以转移,怎样能让它在另一个人身上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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