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一把推开他,他的衣服冰凉如冬季里寒潭的水,就像那次我掉进的寒渊一样,让人心惊,让人胆颤。
靳比秀笑着顺着我的手退开,他的发拂过我的眼挥霍了他最后的一丝温度。
“美人脸,变色天,都是不讲情面的。”
我冷眼看他,他晃了晃神便伸手盖住我的眼睛。睫毛扫弄他的手掌,眼睛冰冰的。
他说:“你的眼神真冷,比这寒冬腊月还冷。”
和他对阵,永远是我先举手投降,可是一场漂亮的投降,特别对象是靳比秀的时候无非就是四个字,软硬兼施。
于是我语气尽量和缓,“你一直站在这儿不冷?让我们过去吧,你父皇宣我好半天了。圣命难抗。”
靳比秀松开手眨了下睫毛,眸子里一丝精光略过,他侧身笑着给我让行。“如此,请。”
地上匍匐的公公们见此如临大赦的爬起身子,低头请礼腿脚快步跟在我的后面。他们是该怕的,因为我也在怕。
我有礼的顿足颔首,“请公公前面带路。”
“是,是。”白发公公频频扶持头上的冠戴,慌不择路。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匆匆忙忙的向御书房走去,其慌张的样子使路上的宫人频频驻足眺望。
好不容易到了御书房,白发公公进去后就沒有再出來,我只得在门外侯着。
重重的窗子被百彩流绘量的生机又古丽,我的眉头从进宫以來就是打结的,未曾舒展。
靳比秀的心机城府深不可测,未來,我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手段來;里面那位未曾谋面,想必也良善不到哪去。打我來就把我晾在门外,是在给我个下马威看啊。
前途漫漫。
许久,屋子里拐出一个身穿青蟒河山袍子的男子,宽带束冠,洋洋洒洒。他以袖掩面,墨发跋扈的就着栩栩的步子漫天离去。
我好奇的抻着脖子看他,他似有所感的走的更快。
这个,怪人。
“戚姑娘。”
“嗯?”我转头看出來的白发公公。
“陛下宣您觐见。”
“嗯。”
我整理整理领口袖子,打索打索肩上的寒气,低头进屋。
霎时间,暖气袭人,书香气混着龙魇稥弥漫。
我抬起头直视那把靳比秀一直在意的椅子,直视那坐在龙椅上身着黄明袍子的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如果再年轻一点不妨称之为青年才俊,如果再老一些也可以称之为宗师大家。
“戚姑娘,你还是那么大胆。”宝座上的人眼神如刀如锋,霸气外漏。
我复又低头不语,不置可否。
大白大亮的书房里还吊着琉璃灯笼,到叫我看老皇帝的脸看的不太真切。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上次多谢他救我脱离靳比秀的魔爪。
我把双手平直的端在头顶,身子前屈,“戚雎谢陛下搭救。”
皇帝哦了一声,“你是认出來我了?不错不错。不过我不是在搭救你,我是在拉我儿子一把。我一向鼓励我的子嗣争权夺利,优胜劣汰,但我不容许的是我一心栽培大的儿子败在女人手里,那样太不值了。”
“皇上英明。”我如实敷衍。
“你很怪,那种怪有个有趣的名字,叫特别。”皇帝双目如炬。
“谢皇上夸赞,小女子受之有愧。”
“谦虚。”皇帝笑眯眯的伸手指着我说:“如果我不是知道戚鲲安分的心思,我险些怀疑你是被派遣过來亡我丽朝的。”
“陛下的话严重了,小女惶恐。”我听着他的话,越來越觉得不对劲,他话里话外都是在拿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可笑此时我沒有能力去闪躲,我只能看他在我眼前耍花样。
皇帝随意在桌子上拾起一个奏折,他向我甩來掷在地下,说:“这是比秀的和亲。”他又随手拿起一个奏折掷向地下,“这是兰出的。”他不断扔不断说,都逃脱不了两个名字:比秀兰出。
“眼看年关,这帮大臣就给我呈递这些联姻的奏折。”皇帝啪的一声拍在澄黄的玉瓦桌面上,他声音不分喜怒,“你怎么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惧无畏直了直腰板儿定睛看他。
“你知道这奏折上都禀明了什么?”皇帝显然对我的反应兴致勃勃。
我泰然处之,细细作答,“两位皇子要和亲,陛下在冲小女发脾气,内容显而易见。不过,小女到觉得,这些奏折背后的人其心可诛。”
皇帝勾了勾眼角,慢慢坐回椅子上,“说说看。”
我扫了满地的黄色奏折,心里颇有无奈之感,“小女和两位皇子的‘风流韵事’现在也不是什么秘闻了。眼看太子殿下要和羌国公主和亲,兰出也要和安陵城议亲。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有人又提起那些陈年往事來,并且在这事情上大做文章,还一式多份,恕小女子对此颇有想法。”
皇帝一扶大袖子,靠在椅手上,“说。”
“小女子不懂这写奏折的人是在贬低太子还是在打压兰出。如是前者,那就一定要仔细勘察这后面是不是有动乱朝纲的叛贼;要是后者,大可不必,兰出在朝廷上无权无势,有的只是当朝皇子的一个身份而已。”
说到这里,我抬眼看皇帝,他在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对我的话似听似不听。
我叹了一口气,扑腾扑腾袖子仰脸说:“不过我猜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圣上英明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老虎的眼皮子底下动它的儿子,还拔它的胡须摸它的屁股呢?所以,那些奏折都是针对我而來的,而且是在皇帝授权的情况下为我‘量身定做’的吧。”
皇帝哈哈笑着让室内更生动了些,可是我看出來他的眼睛还是冷硬的。
我马上跪拜在地,双手伏地。
我说:“眼下丽朝当务之急是和羌国联姻对付霍国,如果分食了霍国那就更需要和安陵城联手。有言道:睡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到时候,我戚家军也会替陛下征战羌国。陛下一直知道家父的心思,安之若素。安陵城只需一席之地,于陛下的千秋万代无损。”
室内除了呼吸声,别无其他。
我咬咬牙接着说:“当然,天下局势一览无余,不可否认的是,今后的安陵城也需要多多仰仗丽朝这棵大树。”
皇帝静静的,我却不敢抬头一看。只要此时抬头就算破功,以前的一切通通白说了。
“胆大心细,处事不惊。有汝父之风。”
这是评价,也是肯定。
我还在地上深深地俯首,不由自己。
“好。”皇帝声音自上而下的传來,“你起來吧。”
我又磕了个头,缓缓的站起身子。腿有些酸,身子有些软,头有些晕晕的,可我还是站的笔直,如边防的侍卫站岗一样。
皇帝的眼底终于涌现笑意,他伸手示意,“这孩子,站了半天到忘了让你坐下了。去,坐着歇歇。”
“谢陛下。”我平时虽大大咧咧,此时却一个礼节都不敢丢下。
“以前是我以貌视人了,真是不该。”皇帝笑着摇头,他指指桌子上的两盘子点心说:“御厨刚做好拿來的,你尝尝看。”
“诺。”
我扫眼一看,一碟芙蓉糕,一碟白芷饼。我个人是喜欢吃芙蓉糕的,特别是这种撒着碎薄荷的芙蓉糕。口感香醇,入口即化,表姐以前在的时候经常给我做这种芙蓉糕。
我拈着袖子伸手拾起一个白芷饼,细细的咀嚼,清淡的香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我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清茶,对上皇帝灼灼的目光我笑着说:“真的很好吃。”
皇帝眼底的笑意更甚,“那就多吃些,一会儿兰出來了,你就随他回府吧。”
“诺。”
皇帝自此不再理我,他专心的批奏着奏折,金贵如初。
我一口一口嚼着白芷饼,心下冷笑,我果然又赌对了。
靳比秀太子府里的糕点师做芙蓉糕最是正点。他府里的芙蓉糕和这个盘子里的如出一辙,我发誓这世上只有两个地方会在芙蓉糕上撒碎薄荷,一个是安陵城,一个就是太子府。
当初靳比秀为了哄我高兴,每时每刻都让府里备好新鲜的芙蓉饼。当时市井上流传比秀太子仁义礼智信,也爱金屋和藏娇。
看这皇帝刚刚的表现,十有**是又在试探我。
一个是生局,一个是死路。
我味同嚼蜡的一口接一口的吃白芷饼,直到有人禀报兰出进宫,直到兰出真的进了御书房。
我擦擦嘴巴站起身子,眼底剔透的看着他,不自觉的说:“皇宫的白芷饼真好吃,本來还想带些回去让你尝尝,可是都让我吃的精光了。”
皇帝指着我哈哈大笑。
兰出也宠溺的给我擦嘴,“爱吃也不能都吃光了,以后不准你吃白芷饼了,那白芷是药材,吃多了伤身。”
皇帝停止了笑声,起身上前拍着兰出的肩膀,“这丫头好吃,还护食,你那点俸禄可养不起她啊!”
兰出好像听不出皇帝的话中话,依旧给我擦脸笑着看我,声音温柔,“听见了吗?以后少吃点。”
“嗯。”
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是害羞的,低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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