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路上嘎吱嘎吱的转悠,我靠在兰出的肩膀上想着昨夜香易亭的‘不正常’。
香易亭和云白不同,他从小到大一向耿直谨慎。他从來只会闷头做不出声,这次他对我说的代表了什么?他在筹谋什么?他在算计什么?他要以身犯险鱼死网破?我通通不知道,他除了一声保重之外对我别无他话。
我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胆颤。
“阿雎,怎么了?你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的。”
我把昨夜香易亭反常的状态告诉了兰出,兰出略一沉吟,便分析出來,“我们都知道香将军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决定的事沒有人能够更改。与其为他担心不如坦然面对日后会发生的事,我想这样你也会自在些。”
我窝在兰出怀里,不承认也不否认,静静的沉沉的睡去。
兰出说的对,既來之则安之。
我们一队人马一路匆匆忙忙,在皑皑白雪的寒冬一路向丽朝驶车前进。途中传來晋庆阴拟歌大获全胜的消息,传來羌国大王跌落下马的消息,传來晋庆妹妹和霍晟大婚的消息。当然一路上也不缺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发生。
我们行了大半个月,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前几天到了丽朝国都。此时的丽朝远看已经一片喜气洋洋的景气。大红灯笼高高挂,人们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卖瓜子核桃的,买大米白面的,在城门仔都摆了长长的小摊子,行人比比皆是。
我们一批人到了国都城门,早有朝廷命官在城门口相迎。兰出下了马车和他们寒暄,我们的队伍也缓缓驶进城门。
再來丽朝国都,我难得安静的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热闹的声音,冰冷的季节似乎要被这都城里的喜庆给融化,从脚底让人生出一股暖意。
踏踏的马蹄声由远至近,那马背上的來者已经迫不及待的彰显他兴高采烈的精神,他振臂高呼,“十哥!你总算回來了,若不是年关将至我平日里看你一眼都难!今天你可得陪我好好叙叙旧,我偷了九哥上好的花雕來为你接风洗尘!”
我听见马车外兰出温文如玉的声音,“你得等我给父皇请安再陪你喝,到时候带着你嫂子一起。”
马车外有人在拍马围着马车转悠,他声音如魅,“了不起啊十哥,你出去一趟拐个媳妇回來,还附带个军队,不好闹啊!”声音戛然而止后由妩媚调笑霎时转为寒意彻骨,“戚家军……你马车里做的是谁!我沒猜错的话……你疯了!”
兰出依旧温润如初,“郁大人,我们先进宫吧。齐大人,劳烦您帮我把这队人马带回我的府邸。”
“诺。”
“诺。”
沒有人理会靳红绡的话,不约而同的处事不惊,各司其职。
兰出走到马车窗旁,我看见了他隐隐绰绰的影子,“阿雎,你先回府吃些东西。等我回來。”
“你放心去吧。”
我说完话就感觉马车的车头转动,陆路前行中听到靳红绡的惊呼,“十哥,我不信你不知道……”
“好了!我自有分寸。”
“可是……”
“郁大人,请行。”
“十皇子,请。”
轮子的轱辘声,马匹的低鸣声,士兵的铠甲声混杂着少女的惊呼和路人的议论,我一路上顺畅的向兰出的府邸驶去。
很快的,吵杂的声音隐隐褪却,到可以听见幽幽风声和口哨似的削片声。那声音,真像疾风吹过竹叶余留下的声音。
马蹄声清晰却单,车轮声清晰显重,铠甲声寥寥无声……竹子声……竹子!
我感觉不好,背后汗毛倒竖,伸手唰得掀开门帘。一眼万里的紫竹随风战栗。素素的白雪,皑皑的迤逦,紫色竹林一如初见的清高绝尘,白紫相间,淡然美丽有如一副清水墨画。
“请姑娘下车。”马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我是那么的后知后觉。
我披紧狐裘,拢开胸前的头发,一步一谨慎的下马车。车夫见我下了车,屁颠儿似的赶车到一旁静候。
百里紫竹,如箫声倾诉,如玉声低鸣,如雪花悠然。我只身一人站在这紫竹林中,双手紧缩在披风里抑制住自己说不上冷说不上热的情绪。
终于,是我先开了口,“出來吧,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可不好吧?”
声音娇媚流转在竹林里,悠扬中一抹决然的味道,“阁下既然隐身不出,那恕戚雎不奉陪了。”
我转身欲去,凛冽的风萧索吹过我的面颊,不带任何一点色彩。
身后嘎吱嘎吱的雪声伴着脚步声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徐徐渐进,那恍然隔世的声音在冰冷的冬天透过浮动的竹叶吹出一节节漂亮的音符,“阿雎,你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沒有耐性。”
我转身抬眼看他。
雪白色貂绒裘迎雪花飘舞,身形顷长穿紫色直缒朝服,金冠束发,白玉为带。一如既往的隽秀眉眼,晓花之姿。他丰神俊朗的凝神之间高贵儒雅,让人不自觉的自惭形秽,低至尘埃。
“怎么不好奇我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你自然是有你的方法,连霍国那样的险境你也來去自如,躲避我兵队的耳目自然不在话下。”我背着风,发丝拂过耳畔脸庞。“说吧,你把我带來的目的,不光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靳比秀起步上前,我侧头躲过他伸出的手,自己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何必这么生硬?”靳比秀语气不明不朗,眸色不清不楚。
“你我还是保持距离的好,毕竟有些流言蜚语传出去对太子殿下的声誉有影响。”我退后一步,恭敬有加。
靳比秀茬茬的收回他的手,他手指在裘衣边上下反复摩擦,眼睛伶俐一抬,“阿雎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些繁文缛节了?”
“以前不懂事,近來细心揣摩圣人之道……”
靳比秀打断我的话,“圣人之道?你懂什么?兰出教的?”
靳比秀说的突然,我却早有准备,当下不慌不忙的说:“太子英明。”
“你……”靳比秀手指紧扣衣裘边,嘴角一丝醉人的笑意扬起,“半年不见倒是沉稳了不少阿雎,你在和我置什么气。”
靳比秀的笑,我清楚。一样的笑不一样的场景不一样的意喻。譬如现在这个场景,他的笑就是风雨欲來的前兆。
“你既然已经提到了兰出,想必我们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一二。那我和他此番來丽朝的寓意也不言而喻。你偷偷的把我带到这儿來,于情于理都不符合。对于一向精明强干的太子殿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就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靳比秀侧耳倾听我的话语,样子极为认真,听罢,他说:“你是把我当做了敌人?”
我轻语辩驳,“错,我是把你当做小叔。”
相对而视,我们彼此心里都努着劲谁也不退让。我们就像两只战败的落水狗,在寒风中刺骨的舔着自己受伤的皮毛,把受伤掩埋皮下,继续撕咬缠斗至死方休。
“他是我弟弟,虽非同胞,但他是和小十一一样的至亲兄弟。你用我的亲弟弟來对付我?”他声音灵动,沒有怒气。指骨分明的在空中拨动,撩拨着他腰间佩戴的‘一两金’。
我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卷起睫毛率先败下阵來,“我沒有想要挑衅你的意思。我安陵城现今的局面你也清楚,联姻势在必行。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们戚家军终于为你丽朝所用。就当是我当初的话都做了土,我们各退一步,日后相安无事岂不很好?”
靳比秀上前一步,和颜悦色,“你还是在意当初的那话是不是?”
我后退一步,越发的守礼,“你就算是不尊重我,你也要顾及兰出的颜面。”
“你拿他來压我?你在做什么?对我欲擒故纵?”靳比秀的话里一丝玩味浓厚。
到现在我也摸不准靳比秀的意图,我坚信的是他把我带出來一定事出有因。现在我出來也有些时候了,兰出回府一定会起疑心的。我担忧的抬头看天色,张口说:“我该回去了。”
“谁能想到戚雎也有定时定点回家的一天?这作息倒是和我十弟如出一辙。”
自从我再次和靳比秀见面,总觉得他有所改变,但是一时之间我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在他刚刚说的话后,我才逐渐恍然,是脾性。
从前的他言谈让人摸不清深浅,喜怒不漏于表;现在的他高深莫测中喜怒无常。
“好了,我该送你回去了。如若不然,你的人该着急了。”靳比秀说笑之间,那马车又从竹林中显现出來。
我毫无留恋的蹬车上榻,怎么也沒弄明白靳比秀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來日方长。”
车帘落下,靳比秀修长的身姿和意味不明的笑意便全部被掩盖,不了了之。
竹子脆生生的风中晃动,我也跟着马车在晃动。心中愁丝万绪如脱缰野马,冥冥之中,事情渐渐变得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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