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柏林,军需总监与帝国首相对政治决策权的争夺终于有了眉目。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鲁登道夫再次笑到了最后,首相贝特曼霍尔维希却一败涂地。
就好像巴黎之战后期,鲁登道夫不愿意与一手提拔他的法尔肯海因一起退出舞台,所以他迫不及待的面见皇帝,直言如果不剥夺法尔肯海因的职务,几个月后军队的士气就会瓦解。这一次,鲁登道夫搬出克劳塞维茨的理论,证明首相贝特曼的存在将会导致军队无法发挥其最大的潜力。
鲁登道夫赢了。被东线统帅部司令马克斯霍夫曼将军称之为“无情的、顽固的和精悍的成员”鲁登道夫在拥有军事指挥权的基础上再次获得插手政府事务的权利。劳工政策、食品和原料问题,任命和罢免大臣,总之鲁登道夫能够干预民政的一切重要方面。至于首相贝特曼,他将在1917年初的某一天以体面的方式下台,接替这位政治家的将是平庸的普鲁士官僚米夏埃利斯。
在这场拉锯战中,皇帝威廉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帝国首相的任免权掌握在皇帝手中,只要威廉站在贝特曼这边,这位在历史上毁誉参半的帝国首相不至于如此之快地败下阵来,德意志的历史也有可能会就此改写,可是正如史学家的经典评价——“如果伟大的德皇不弄出点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就不是我们的德皇。”
获悉贝特曼决定辞职,德皇威廉还未意识到他自己亲手松开了束缚那只不受控制但偏偏还怀有巨大野心的洪水猛兽最后一道闸门。皇帝威廉天真的以为撤销法尔肯海因的职务乃是众望所归的决定,兴登堡加鲁登道夫会是德国最好的军事搭档——兴登堡元帅提供声望尊严和传统,而鲁登道夫提供旺盛的精力和巨大的干劲。在前线设立司令部能够帮助他很好的控制军队,避免大权旁落。他甚至在心腹阿尔伯特巴林面前沾沾自喜:
“谢天谢地,那个总是站在海军,站在海蒂西莱姆那边的老头子终于要下台了!”
贝特曼下台的消息只在很小的范围内流传,内阁成员对于军人的势大和皇帝的昏庸未免心有戚戚,认为硕果仅存的外交部长冯屈耳曼独木难支,不过贝特曼霍尔维希很快就对野心家做出凌厉的反击。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想说……”半个月前,面对愤怒的外交部长冯屈耳曼,贝特曼抬起头。目光穿透首相官邸半掩的窗帘,直到温暖的地中海。“我想说如果真的不能阻止他,那就结束这场战争,如果这场战争真的停不下来。那么我一定会给他树立一个可怕的对手。不死不休!”
十二月的德国,除了令人窒息的空气和延续快三年的战争记忆,柏林街头巷尾多了一个新鲜的名词——和平。
1916年的最后两个月。号称地球最后一片净土派来了“和平使者”,在精疲力竭的欧洲掀起了一阵美利坚外交旋风,深陷门罗主义泥潭的美国牛仔频繁造访协约国和同盟国,寻求和平的可能。
其实协约国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战争,但是无论是法兰西雄鸡还是英伦绅士都有口是心非的本领。他们一边打着和平的幌子疯狂地扩军备战,一边对同盟国漫天要价。开出比同盟国战败投降还要苛刻的和平条件,这还不算。协约国的政治家们还让本国媒体记者提高警惕,随时将破坏和平谈判的污水泼到同盟国身上。
美国人未必不能看穿英法拖美国下水的邪恶居心。一系列吹风会后,美国人惊讶地发现原本粗鄙不堪的俄国人在外交舞台上的表现远比英国和法国人要纯洁和可爱得多,至少沙皇尼古拉二世从不掩饰他对胜利的**。东线战役结束后,尼古拉二世迫不及待地宣布他将于1917年初再次御驾亲征。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从来都是外交界亘古不变的主题。美国特使无视歇斯底里的英国人和法国人,转而与务实的德国人开展谈判。虽然德国首相贝特曼霍尔维希和外交部长冯屈耳曼都是难缠的角色,至少他们不会让人发狂。
于是在战争的间隙,外交史上最滑稽的一幕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发生了。美利坚人第一次对美洲以外的国际事务投注了极大的精力,星条旗国度从上到下都怀着大无畏精神,以为他们会为战火纷飞的欧洲带来宝贵的和平,可是有求于美利坚的英国和法国只会虚与委蛇,俄国人粗暴地闭门不见,德国人倒是肯耐下性子展开谈判,可是再过一个月美国人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十二月初,在地中海塔兰托虚度年华的王海蒂收到来自柏林的征召令。刚领着一帮地中海杂碎收拾了阵容齐整的法国主力舰队的王海蒂欣然领命,加入德国谈判代表团。
消息传来,欧洲人眼镜碎了一地。归来的不败阿瑞斯让德国人心情复杂,他们曾经设想过无数种西莱姆重返德军总部的可能性,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西莱姆会以外交官身份重返时代舞台。
西莱姆走了,意大利、奥匈和奥斯曼帝国政治家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他们曾经设计无数种方式打发这位威望崇高的海军战略大师却毫无头绪,1916年的最后一个月,仅仅只是一封来自德国的电报就改变了一切。
西莱姆来了,困守芬兰湾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愁云惨淡,直面大洋舰队的英国人哀嚎“那个可怖的男人又回来了”,倒是法国人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因为他们不必直接硬撼西莱姆。
德国谈判代表团驻地就在巴黎广场附近的阿德隆酒店,美国人则在柏林广场大酒店。作为海军的代表,王海蒂在阿德隆酒店占用了一个房间,然而这间装修奢华的房间在不到的一个星期的时间内便被闻讯赶来的老朋友弄得乌烟瘴气。
雷德尔和独臂将军首先闻讯赶来,他们都是与自己有着二十多年友谊的旧友,没有老婆在一旁监督,王海蒂自然放开手脚与他们秉烛夜谈一醉方休。
时间似乎回到了上个世纪,那一年伯恩哈德冯奥登还在,那一年戴维贝蒂还是自己的挚友。
“西莱姆,我带来了豪客海姆。”
门外传来敲门声,魏格纳怏怏不快地去开门,抓着一瓶红酒的帝国首相贝特曼挤了进来,对王海蒂扬了扬手上的高脚杯。
“年轻人,或许我们应该谈一谈……”
看得出首相与老朋友有事情要商量,雷德尔和魏格纳飞快地收拾好杂乱的餐桌,推门出去,将房间留给他们。
“是莱茵高地的豪客海姆!”
贝特曼刚打开白葡萄酒的木塞,王海蒂便嗅出了红酒的品种。贝特曼略带赞许了看了王海蒂一眼,替这位传说既无酒量也无酒品的海军战神倒了一杯红酒。
“西莱姆,对于战争的走势你怎么看?”
有许多人问过王海蒂同样的问题,王海蒂很想告诉他们那个叫海蒂西莱姆的家伙只是海军战略家而不是军事全才,他能准确预见海上形势但是对陆地战事一窍不通,而欧洲战争注定要在陆地上决出胜负来。
“海军争取来的战略优势期已经结束,除非海军再次击败英国大舰队,或者陆军能够结束两线作战的状态,否则帝国必将遭遇失败。”王海蒂饮下那杯豪客海姆,品味着红酒的辛辣和苦涩,正色道:“我不了解陆军,单纯就海军而言,再次击败实力扩充得很快的大舰队不太实际。”
“西莱姆,不要指望陆军了!”贝特曼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看着杯子里的红酒晕开血红色的漩涡,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王海蒂的话头。“巴黎之战伤了陆军的元气,恐怕陆军很难再打出1916年夏天这样恢宏的攻势。”
功亏一篑的巴黎之战让陆军彻底方寸大乱,手足无措的陆军人将克劳塞维茨有关政治与军事的理论视作他们最后的机会,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集中军事指挥权和政治决策权的最高司令部或者兴登堡与鲁登道夫这对搭档那里,没有人想过鲁登道夫这种迫使政治人物屈从军队意志是否真的符合克劳塞维茨“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这句名言。
“那就谈判吧。”王海蒂扶正有些晕眩的脑袋,说道。
“如果我能阻止陆军发疯就不会轻易让你回来趟浑水。”贝特曼微微仰起头,苦笑一声继续道:“不可否认鲁登道夫是一位卓越的战略家,生气勃勃的组织者和努力不懈的行政官员,可是他的野心总是让他不能摆脱极端利己主义和刚愎自用的性格,不能客观地估计局势,但偏偏他拥有许多支持者,我已经不能制止他。皇帝威廉还陷在他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新首相米夏埃利斯是鲁登道夫军人强人理论的崇拜者,社会民主党内部分裂现在是一盘散沙的状态,帝国缺乏能够与最高司令部意志对抗的存在,西莱姆,你责无旁贷!”
“贝特曼先生,我只是一名军人!”
首相的恳求差点让王海蒂从沙发上跳起来。王海蒂发誓他只想回到德国指挥舰队征战大洋,作为一名政治家既不是他的夙愿也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以内,他王海蒂这辈子注定是英雄而不是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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