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4月中旬,法国北部前线。
“可怜的长毛老兄……
他们知道跟苦难作战,
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对种地的伙计来说,
保卫土地就是他们的责任,
成为精疲力竭的本土保卫军没得商量……”
长毛兵原本是诺曼底省预备军对自己的戏称,后来成为对“面色晦暗,样子窘迫,身上的军衣经过各种天气浆洗,而且沾满了战壕里的泥浆”的“典型战壕里的人”带有贬义的称呼:这些士兵在残酷的战争中根本无法顾及个人卫生,身体长满各种毛发,因此有了“长毛兵”之名。
在距离巴黎咫尺之遥的克雷伊,蜿蜒的铁路线穿城而过,通向瓦兹河北岸。铁路线一处交通站,饥肠辘辘的工程兵再也挖不动战备壕沟,他们丢下脏兮兮的背包、帐篷布、方铲、镐头,有气无力的蜷缩在臭气熏天的战壕里,苦中作乐的唱起了马克勒克莱尔的。
自从囤积物资的兵站被取消,这支守卫交通线的本土保卫军后勤保障开始愈发糟糕起来。
瓦夫内尔上尉记得那是三天前,一位陆军中校领着工程兵将十多车皮的物资搬上开往巴黎方向的火车,留下半个排的由后勤部队构成的工程兵在这里构筑防线,然后带着巴黎陆军部特有的倨傲,以一不容置喙的语气告知他瓦夫内尔和他的手下必须守在这里,直到收到后方司令部最新的指令。
“后方司令部?!”比战前巴黎街头流浪的乞丐还不如的瓦夫内尔上尉头上歪戴着一顶沾满脑浆的风雪帽,脖子上样式丑陋的防毒面具,披着一件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臭味的羊皮。冷冷一笑。
这几天,通过克雷伊的列车上挤满了受伤的士兵,站在铁路线高地轻易就能望见瓦兹河南北两岸冲天的火雾,克雷伊早就成为前线了,这支三百多人的小部队早就成为弃子!
坐在铁路线附近环形沙包阵地上的瓦夫内尔上尉从挎包里掏出一块发了霉的黑面包,将他们掰成小块分给吃光口粮的士兵,又从一件最普通不过的陆军普通士兵制服里口袋里摸出一块爬满象鼻虫和蛆虫的饼干。就着水壶里的泛着刺鼻的恶臭味的瓦兹河河水艰难的吞咽。
“上尉,有情况!”
布置在铁路线附近高地上望风的士兵拢手朝这边喊。上尉举起右臂,蜷缩在战壕里和散布在环形沙包附近的士兵纷纷抄起步枪,机枪手也很快就位。
“我们预备军第89师,刚从贡比涅撤出来……”
那是一股名衣衫褴褛活脱脱就像巴黎垃圾场拾荒者的溃兵,人数不到一百来人。他们踉踉跄跄地从高地一侧冲过来,为首的一名左臂缠着绷带的军官拼命朝这边挥手,瓦夫内尔认出那个一周前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加莱海峡省陆军少校。急忙站起来,大声喝止手下抬枪,避免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误击。
几乎是拼完了气力,在交通线本土保卫军的接应下,溃兵们踏上交通线阵地,横七竖八地躺在环形沙包旁松软的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们是北方士兵,加莱海峡省预备军,隶属于第89预备师先锋营。我是谢纳少校,先锋营营长。”
少校似乎还未习惯“本土保卫军”这个称号。固执的将他的部队称为预备军。事实上,预备军这个名称已经被伟大的霞飞将军除名了。
1915年上半年,霞飞将军发动阿荣瓦突出部战役,英国和法兰西总计67个师两百万陆军,千门大炮和四百六十架飞机兵分两路,分兵从埃纳河方向和阿图瓦方向进攻1914年西线战役的遗产——位于香槟省阿荣瓦突出部。
阿荣瓦战役持续近两个月,法国损失近二十万大军,物资消耗更是不计其数。
阿荣瓦战役刚刚结束。在德国陆军总参谋长的支持下,西线德国发起第二次伊普尔战役,百万德军从伊普尔方向发动攻势。寻求运动战的可能。由于阿荣瓦战役的消耗,在加上大英帝国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和朴茨茅斯海战惨败。减少对法国的物资支援以加强本土防御,所以法军备战很不充分,虽然成功挫败德国寻求运动战的目的,但仍旧损失超过十二万陆军,让德军将战线向巴黎方向推进。
在第二次伊普尔战役后期,德军开始调整进攻方向,西线大军秘密向东线开进。由于惧怕俄军惨败并且因此退出欧战,英法再次集结兵力发起一系列牵制性战役,但是由于继续坚持陈旧的战法,英法联军不仅没能达成牵制的目的,而且自身还损失惨重。
血腥的1915年几乎耗尽了法兰西的年轻人,以至于常备军与预备军,年轻人与年长者之间的差别很快就消失了。霞飞将军决定“取消预备军”,并且颁布著名的达尔比耶法令,后方士兵不分常备军与农夫,不分年龄老幼统一混编,然后开往前线,即便是由身体相对有残疾的年轻人组成的辅助军队和后方军队文职人员也被抽调至前线。
“先锋营,呵……”
瓦夫内尔望着精神涣散的陆军少校,嗟叹一声。
在法兰西陆军战斗序列,本土保卫军向来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在干累活的同时还要有当好弃子的觉悟,不过相对于先锋营,本土保卫军还算是幸福的,因为先锋营根本就是合法的炮灰。
“前线战况如何?”上尉将咬了一小口的饼干递给少校,少校也不客气,就着饼干上的象鼻虫和蛆虫吞咽起来。
战争的第一个冬天诞生了,战争的第二个冬天。无数士兵因为肠炎、痢疾死去,在战争前线,矫情意味着死亡!
“就在我们抵达前线的前夜,德国人发起全面进攻,超过六千门火炮向一线阵地火力准备超过五个小时。”少校将咬掉一半的饼干还给上尉,近乎虚脱地靠着沙包,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苦笑道:“第三军要求我们239预备团后撤至第二道防线。可是在撤回之前,239团已经损失了超过一半兵力和全部重武器。第二道防线仅仅支撑了一天就全线告破。我率领先锋营步行跟着大部队后撤至第三道防线,那里也崩溃了。”
“德国佬居然跑得你们还快?”瓦夫内尔上尉感觉他的喉咙有些发紧,如果少校没有撒谎,根据德国人的推进速度,他们的前锋应该就在克雷伊附近。
“据说德国人投入一款类似于卡车的新式武器,刀枪不入,速度比人力快。”少校似乎不愿意多提那些可怕的梦魇。跳转话题。“总之,前线已经崩溃了,德国人的先锋已经开始渡过瓦兹河,而我们至少还有一个集团军留在瓦兹河北岸。整个战场乱作一团,我们法国人,英国人、比利时人还有该死的德国佬全都搅在一起。”
“头儿,我们有援军了!”
依然是布置在高地的瞭望哨发现情况,瓦夫内尔扭头,惊喜地望见一列火车从巴黎方向开了过来。
火车滑进具体交通线并不远的站台。车皮铁门被拉开,风尘仆仆的士兵像下饺子一般跳下军车。军官挥舞手臂集结他的队伍。炮兵和机枪兵忙着搬运火炮和机枪零件。
“第93师264团下车!工程兵,抢筑阵地,我需要最少两层堑壕;机枪手和猎兵,寻找制高点;炮兵,快点将我们的‘法国小姐’藏好!”
挂着上校军衔的军官催促完他的士兵,又来到环形沙包前。
“德国人的前锋即将抵达克雷伊,如果德国人成功占据交通线并且再向前推进哪怕一小步,他们就可以架设炮兵阵地。用远程火炮炮击巴黎了!”上校的目光炯炯有神,以不容争辩的语气命令道:“少校和上尉,我不管你们属于那支军队。守住这里保卫巴黎是你们的使命!”
“上校,我收到的命令是向巴黎撤退。你无权收编我的部队!”刚刚跳出德国人包围圈的少校跳了起来,心有余悸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留下来与德国人继续战斗。
“闭嘴,你这个法兰西陆军耻辱!”上校掏出指着少校,愤怒道:“前线有太多你这样的懦夫,所以才会如此一败涂地!”
上校的手下包围过来,而溃军也不甘示弱,纷纷抄起步枪对准同胞,克雷伊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望着拔枪对准自己人的两拨人马,插不进话的瓦夫内尔上尉有些颓唐的丢掉手里带蛆的饼干,轻哼起那首。
“并不是所有人都拿炮弹没有办法,
这再明白不过,
要想上前线打仗,
还得是工人和公证员。
战前你是做什么的?
种田,我的上帝……”
轰隆的炮声响了起来。
大地被撼动被焦黑,黏糊的泥浆,松软的黑土,破碎的肢体和血腥的脑浆四处飞舞,威风凛凛的75小姐成为碎片,树木化为熊熊燃烧噼里啪啦作响的断枝,保卫机枪的环形沙包轰然倒塌,某种弹道呈曲线的炮弹在战壕内肆掠,破片在近两米深的战壕里横冲直撞,带去一团团血雾。
十多分钟的火力覆盖,地表被重塑了一遍。并不连续的战壕底部,原本就掺杂了粪便的泥浆增添新的颜色,漫过脚踝的泥浆水携带的血腥气息惊得连老鼠也抱头逃窜。瓦夫内尔上尉扒开覆盖在身上超过一尺的松土,对附近几名袍泽使了个眼色,抄起一杆勒贝尔式步枪,踩着同伴的尸体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燃着的土地翻滚着浓浓黑夜,遮挡了视线。不过,上尉依稀还是听见了一种类似于链条或者绞盘转动发出的机械音,偶尔还有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抓着勒贝尔式步枪的瓦夫内尔上尉的瞳孔不自觉的放大再放大,而法兰西战斗的士气也一步步走向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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