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斯卡格拉克的黄金
1915年3月4日深夜,意大利首都罗马。
3月5日,罗马的国会中心将举行一次表决。同样的场面在这个地中海君主立宪制国家已经不止一次的上演,但是这一次情况却有些不同。
欧战以来,激进派、右翼、亲德和亲奥分子在罗马王后饭店的抗议示威永无休止,民族主义者和资产阶级代表在街心广场上当众焚烧前首相的画像,保守派、自由派、天主教人士的短暂联盟已经出现裂缝,首相萨兰德拉、抽象逻辑大师宋尼诺、内阁、议会和国王无声交锋已经开始。
罗马的夜,狂风乱作,偶有警察在卡沃尔大街上晃动,这条起伏不平的道路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下,残叶飘飞万籁俱静,当千万不要以为罗马已经安静和歇息,刻意的伪装之下,骚动正在酝酿。
能够终结一切纷乱的人就在罗马,就在这条卡沃尔大街,就在门牌71号的一栋别墅里。
卡沃尔大街71号之于意大利就好像唐宁街一号之于大英帝国,那里住着一位哪怕仅仅只是打了个喷嚏,整个意大利也会跟着感冒的大人物。
尽管意大利人对满腹牢骚,尽管大人物所代表的自由派与激进派关系破裂,尽管他已经辞去了首相职务,但是卡沃尔的焦米迪永远都是焦米迪!如果说意大利王国已经有了一位国王,那么焦米迪就是意大利王国当之无愧的太上皇。
黑色的轿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执勤的警察窜了过来,探头朝车牌看了一眼,又很快将头缩了回去。
“又是哪位大人物?”
“是右翼党派的领袖,王国的外交大臣,著名的抽象逻辑大师!”
警察的窃窃私语中,意大利外交大臣宋尼诺下车了,一位撒丁岛女仆开门将饱受诟病的右翼领袖人物迎进左翼社会党领袖,前首相焦米迪的官邸。
“众议员卡米罗-佩阿诺告诉我说政府现在情况不妙,国王陛下并不相信他们,议员和内阁担心国王陛下可能会在与英国全权代表的私下会晤中承诺什么,而这种承诺意大利现阶段无法承受……”
焦米迪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一杯托斯卡纳红酒,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态。
“宋尼诺先生,作为王国的外交大臣,也许您有办法从英国人那边获得一点情报。我们不能继续坐看失态恶化,我们必须弄清楚国王和英国人达成了什么协定?这份协定是口头形式还是以整个意大利背书?意大利会不会因此负有战争义务?”
多格尔沙洲海战结束后,协约国意识到西欧和北海的战事将陷入僵持,于是英国联合法国发起达达尼尔作战计划,企图用海上登陆的方式迫使同盟国重要盟友奥斯曼退出战斗。于此同时,协约国代表频繁造访意大利王国,与国王维托里奥-艾玛努尔开展秘密会晤。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和许多迹象都表明国王准备卷入战争。
“很遗憾,首相大人,国王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
整个罗马城都在疯传国王维托里奥-艾玛努尔与协约国开展了谈判,可作为外交大臣的宋尼诺对此却一无所知。身材臃肿的宋尼诺愤愤不平的坐在沙发上,将真皮沙发压出一个深深塌陷的凹面,掏出雪茄怒气冲天道:
“也许新首相萨兰德拉知道,但是他和您并不在同一战壕。”
1914年2月,意土战争的大功臣,首相焦米迪敏锐的意识到国王维托里奥-艾玛努尔对他影响力和威望产生了忌惮,再加上而饱受反对派攻击,在牢牢掌握议会的前提下,老练的焦米迪决心以退为进,辞去首相职务,并且将在罗马大学任教看起来毫无威胁的萨兰德拉扶上首相宝座。
很明显,这是一步烂棋,萨兰德拉已经渐渐摆脱议会对他的牵制,与国王站到了一起。
“欧洲已经陷入持久战,每天都在流血和消耗。意大利国力贫弱,所以战火绝不可以烧到王国头上,两边下注才是最务实的选择!”
曾经的入侵利比亚急先锋焦米迪自欧战一直主张保持中立,而“警觉的武装中立,以维护意大利最根本的利益”已经是他的底线。
“首相先生,国王和萨兰德拉先生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了……”宋尼诺美美的吸了一口雪茄,漫不经心道:“我知道您坚持维护国家制度,但是现在只有议会能够阻止,或者说稍稍延缓这一切了。”
宋尼诺继续吞云吐雾。焦米迪则斜靠在了柔软的沙发上,眯着起睛微微晃动被子里的红酒,并不急着开口。
罗马的大人物长久的陷入思考,宽敞的书房寂灭了很久,直到焦米迪的助手抓着一张电报闯进书房,在焦米迪耳旁说了句什么。
经历了无数大场面,号称王国政坛不倒翁的焦米迪居然变了脸色。他蹭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托斯卡纳红酒撒了一大半却固然不觉,慌忙拿另一只手接过电报,匆匆浏览起来。
“首相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宋尼诺隐约猜到什么,肥胖的他扶着沙发扶手很吃力的站了起来,关切道。
“根据王国情报部门的消息,3月黄昏,德国和英国海军在赫尔戈兰湾北部遭遇,双方在赫尔戈兰湾、日德兰和斯卡格拉克海峡陆续交火。4日上午8时,英国遭遇史无前例的失败,七艘主力舰沉没,一艘主力舰失踪,另有五艘主力舰遭受重创,必须大修!”
焦米迪满脸的惊愕,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意油然而生,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了塔兰托方向。焦米迪曾经为四艘但丁级无畏舰而骄傲,因为它们比奥匈帝国的联合力量级更加先进,可北海巅峰之战后,焦米迪觉得意大利海军争霸海洋根本就不够份量。
柏林医院宽敞干净的病房里,诡异的气氛正在延续。
舍尔、希佩尔、雷德尔这些海军军官远远的站在病房窗台附近,惶恐和担忧的目光在帝国这一对不可言传的宿敌身上来回游荡。艾薇儿藏在病房角落里,探访者送来的糖果和糕点都是她的战利品,安妮则忙着拍掉艾薇儿贪吃的手。老海军弗雷西站在王海蒂的床沿,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脸上不自觉的挂起了两道黑线。
“原谅我,陛下,我实在无法站起来向您行军礼!”王海蒂半坐在床上,浅笑着说一些不痛不痒的敬语。
“西莱姆将军,用不着歉意,是霍亨索伦家族要感谢你。你为德意志和它的盟友带来了一场酣畅的胜利,你是德意志的英雄,所以在这一刻,你有英雄应该有的特权。”从北德意志皇家森林提前狩猎归来的帝国皇帝威廉抚了抚祖祖辈辈流传的佩剑,望着胆敢拿着他威廉的舰队下赌注的年轻人,言不由衷的说着一些属于政治家漂亮的话:“不过,德意志终究还是那个讲究纪律的民族,海军依然还是效忠皇帝的舰队……”
“所以,我将在这里安心养病,期待某些不可抗力的发生,不是吗?”王海蒂的视线从海军大臣爱德华-冯-卡佩勒脸上一扫而过,随后定格在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威廉身上。
“也许吧,我的将军!”皇帝紧了紧戴在左手上的手套。
自3月英国大舰队出海的那一刻,全世界都已经嗅到了北海弥漫的硝烟味,谁都知道一战大规模海上战事势在必行。
大舰队是这个星球最强大的存在,驾驭它的是老成持重的杰里科,天之骄子戴维-贝蒂,而大洋舰队则是蓝色海洋的新起之秀,不乏弗朗茨-冯-希佩尔和海蒂-西莱姆这样杰出优秀的指挥官。最好的主力舰,最好的指挥官,3月的北海,所有人都在暗暗揣测这两个民族两支舰队会上演怎样的激情碰撞,究竟会鹿死谁手。
暂时保持中立的意大利也不例外。英国快速舰队出海的第二天,焦米迪就咨询了海军总参谋部和海军总司令。
参谋部对于两支舰队不痛不痒保持平手的预判历历在目,保守的海军总司令细数大洋舰队拥有者皇帝威廉和大洋舰队最优秀的战略家海蒂-西莱姆之间种种不愉快的内幕,并且由此推断出大洋舰队可能因为压力的反噬而遭遇重大失利。
海军高级军官那些信誓旦旦和唾沫横飞极大的误导了焦米迪的判断。东线战场,俄国人很有可能拿下普热梅希尔,攻入匈牙利境内;西线战场看似焦灼,但是英法联军仍然在德国全力死守的香槟地区取得一定的进展;土耳其加里波利半岛虽然易守难攻,但是英法联军看起来信心十足。协约国已经掌握了一定的优势,一旦英国人在北海斩断德国人伸出来的触手,资源不足的同盟国失败似乎不可阻挡。
自皮蒙特时代,意大利精英人物就有维护国家体制,也就是维护国王权威的传统。焦米迪继承了这种思想,尽管他掌握议会,只要议会反对就可以使政府摆脱对条约所承当的义务,但是他并不想破坏政府、议会和国王这三角关系。焦米迪甚至想过只要国王坚持,他不会干扰议会的投票。
不过,大洋舰队的表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海蒂-西莱姆用自己做诱饵,将戴维-贝蒂的快速舰队缠住了,并且将杰里科的大舰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年轻人拒绝平局,大洋舰队拒绝平庸,德国海军硬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让纵横大洋数百年天下无敌的英国皇家海军丢掉近三分之一的主力舰,并且有超过二分之一的主力舰暂时无法使用。
“就算皇家海军在赫尔戈兰湾、科罗内尔、福克兰、多格尔沙洲、穆德罗斯湾这一系列海战中显露颓败之势,但是皇家海军的底蕴不至于让英国人损失如此惨重呀!”宋尼诺将那张明天即将引起全球媒体界海啸的电报纸递还回去,满脑袋的震撼:“这是一场决定性的海战,英国人至少在一年的时间内无力阻止德国海军任何动作!”
“所以,宋尼诺先生,是时候结束一切冒险和投机了,意大利必须继续保持谨慎武装中立!”
疲倦的神态一扫而空,焦米迪疾步走到书桌前,将摆着至少三百名意大利国会议员的名片的托盘塞到助手的怀里。
“按照名片挨个通知他们,明天的议案,所有议员必须投反对票!”
侍卫们敏捷的跳上军马,皇帝和他的海军大臣先后坐上装潢考究,从内到外无不是一派皇家气度的轿车。
小小的车队重了,目的地正是象征了帝国至高无上权柄的夏洛腾堡宫。
“十七年前,西莱姆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军校毕业生,原以为我可以一直让他远离海军权利中心,却不想提尔皮茨那个老家伙把一切搞砸了”
皇家胸甲骑兵在两侧警卫,柏林有些萧瑟的夜景还在后撤,皇帝威廉将视线收了回来,对他的海军大臣淡淡道:
“西莱姆仅仅用一年时间就在海战站稳脚跟,并且用一场又一场胜利让绝大部分海军指挥官成为他的拥趸,让民众成为他的崇拜者。所以,不能再退让了,这是威廉的德国,不是吗?”
“是的,陛下!”海军大臣从他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通讯稿,白皙的脸上闪过阴冷和戾气:“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替我向焦米迪先生致谢,感谢他热情的招待……”与焦米迪小酌几杯的宋尼诺坐回黑色轿车内,对焦米迪的副手微微颔首。
司机启动轿车发动机,深色的车窗合上,宋尼诺平易近人的微笑逐渐凝固了,变成一种很诡异的嘲笑。
“首相大人,外交大臣已经走了。”焦米迪就在书房窗台旁,隔着厚厚的帘幕凝神思考这什么。副手推门进来,安静的站在焦米迪一旁,小声提醒道。
“噢……”焦米迪掀开帘幕一角,目送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卡沃尔大街的尽头。
“蠢货,你以为我与国王和萨兰德斯交恶,你就可以取代我成为王国首相了麽!”焦米迪放下帘幕冷哼了一声,抓起那张电报纸自言自语:“协约国将遭遇艰难时刻,至于同盟国,我并不看好德皇威廉那个疯子,所以还是保持观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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