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赫尔戈兰湾的炮声(三)修

  【上一章有一个bug,戴维-贝蒂于1913年成为第一战列巡洋舰分舰队指挥官,我漏写成第一舰队,失误……】

  德英海军军备竞赛的第十六个年头,无论是老牌工业国家英国还是后起之秀德国都有些精疲力竭。1914年,英国人试图与德国就海军竞赛问题达成无备忘录形势的共识,渡海而来的友好访问舰队就是英国人探路的投石。

  英国舰队在基尔军港停留了近一个星期,双方约定不趁机打探对方的军事机密。永无休止的官方欢迎仪式和军舰互访,高层会谈和军官交流之后,戴维-贝蒂中将终于能抽出时间拜访王海蒂。

  宅男早就搬离了他那栋位于基尔下区的违章建筑,基尔的另一侧面朝大海的地方坐落着一排看起来有些陈旧破败的洋灰小楼,其中就有宅男的新家。

  并不宽敞的客厅中央放置着一张长桌,左侧是壁炉,上方附庸风雅的挂着一张中规中矩的油画,长桌正前方放着一张印有威廉父子半身像的画像,画像下面则是精致考究柜子,上面摆放了不少勋章奖状和证书。这些勋章有些是王海蒂的,也有些是老海军弗雷西的;有些是德意志或是普鲁士政府颁发的优秀服役勋章和二级铁十字勋章,也有些是海军部和土耳其政府颁发的荣誉勋章;至于奖状,大多是宅男的宝贝女儿艾薇儿的,她在基尔的圣劳伦小学上学。

  “费希尔爵士再度担任第一海军大臣已经是应有之意,‘费希尔帮’的主力成员杰利科将军取代年迈的乔治-卡拉汉爵士,接任大舰队司令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几个月皇家海军高层动荡不安,王旗变幻不定,对我影响却不大,嘿嘿,我可是丘吉尔的人!”戴维-贝蒂刚坐下来,就忙不迭的询问起好友们的近况。“据说这次基尔航海节公海舰队主力舰都集结到基尔来了,怎么没看见奥登?”

  “奥登在远东舰队服役,沙恩霍斯特号战巡的中校副舰长。”茶余饭后,王海蒂为老友贝蒂泡了一杯颇具英伦风格的下午茶,眯起眼睛有些春意阑珊的解释道:“至于我,刚从荒凉的伊斯坦布尔蹉跎归来,给希佩尔将军打打下手。”

  尽管王海蒂字字斟酌谨小慎微,可德英两国海军相互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秘密,贝蒂可以从王海蒂的只言片语中轻易推测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既然具有雄才之称的伯恩哈德-冯-奥登在远东舰队服役,那么德国东亚舰队应该不是弃子,看来不能过分削弱远东舰队的实力。西莱姆从土耳其回来了,这说明提尔皮茨与他的矛盾有缓和的趋势,这对皇家海军可不是个好消息。”

  想到这,贝蒂忍不住抬头看了王海蒂一眼,忧心忡忡。十数年的交情,面前这个皮肤黝黑猥琐不堪的青年军官在战略上独到辛辣的眼光他可是一清二楚。能在海军技术尚未发展到顶峰的1898年提出“非对称作战”理念、无畏舰和战列巡洋舰技术指标,准确预料到飞机飞艇的军事用途,海蒂-西莱姆的战略天赋可见一斑。

  “感谢固执保守的德国海军大臣提尔皮茨,要不是他将锋芒毕露的西莱姆给冷藏起来并且对于西莱姆的远见卓识视若无睹的话,恐怕皇家海军世界第一的王座早就被德国人给攻克了。”贝蒂庆幸道。

  “贝蒂,日耳曼人和盎格鲁-萨克逊人都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可这两个民族正在战场的道路上狂飙突进,战争几乎是一种必然……”

  贝蒂似乎还在消化刚听来的消息,王海蒂也没急着叙旧,沉默了好久方才开口:

  “猜忌和敌视已经成为两个民族的习惯,就好像我听见你说杰利科即将担任大舰队司令就必然会联想到战争爆发后英国海军会采取保守的策略。就好像你听说我被海军部从土耳其调回来就必然会联想到我的‘非对称作战’理念在大洋舰队有了市场。”

  宅男的话震耳欲聋,将贝蒂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作为知己,王海蒂的坦陈和直率让想入非非的贝蒂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1900年,宅男与贝蒂作为帝国主义侵略军的一份子在古老而落寞的北京烟花之地——八大胡同偶遇,并且在随后的交往中一见如故。宅男带领贝蒂走山玩水,在北京使馆区彻夜闲聊,对世界海军发展走向指手画脚挥斥方遒,同为海军人,同样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宅男和贝蒂在吃喝嫖赌抽中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宅男和贝蒂的友谊已经有十四个年头,虽然因为距离而疏远,但是不曾淡漠过,在德英两国严重对立并且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的背景前提下,这份无关国籍无关立场的友谊显得尤其难得可贵。已经有一个侯赛因-拉乌夫-奥尔拜了,王海蒂不想让这份友谊沾染上太多的现实功利,让贝蒂成为拉乌夫第二。

  很可惜,宅男做不到这一点,就好像拉乌夫成为铁锈号无畏舰的内定舰长后会不自觉的疏远王海蒂。其实拉乌夫并非天性刻薄之人,而是民族利益使然,就好像现在,裹在贝蒂身上的皇家海军军服以及戴在他头上的德意志海军军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要警惕万分,以免泄露本国的军事情报。

  “对不起……”曾经的酣畅淋一醉方休到现在支支吾吾倍加小心,即便将对方视若知己也必须有所保留,这种感觉很诡异,不仅王海蒂有,贝蒂也有。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贝蒂捧着那杯下午茶,棱角分明的脸在滚烫的茶水不断升腾起来的热气中渐渐虚无起来,良久才发出一声苍老绵长的叹息。“真的很想再和奥登见上一面,以朋友的身份!西莱姆,欧洲的局势你我都很清楚,也许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许下次见面我们其中一方只是一抔黄土,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对方的坟前放上一束鲜花……”

  英国海军部有意将他戴维-贝蒂调往战列巡洋舰舰队担任指挥官,而西莱姆正是大洋舰队的第一战列巡洋舰舰队(侦查舰队)的总参谋长,这种类似于瓦格纳命运歌剧的宿命对决让重感情的贝蒂不寒而栗。贝蒂看了看挂在壁炉附近的威廉皇帝半身像,将“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

  “贝蒂,如果说战争是军人的宿命……”尽管王海蒂身份卑微无足轻重,尽管德国的战争前景不妙,尽管大洋舰队先天不足后天畸形,可宅男仍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握紧拳头一脸坚毅道:“即便我们在错误的时间与错误的对象发生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身为德意志人,第一侦查舰队的总参谋官,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会对你和你的第一战列巡洋舰分舰队心慈手软!”

  大洋舰队背后就是德意志,就是宅男深深眷恋着的基尔,已经在德意志成家立业的王海蒂根本就退无可退,既然战争不可避免,王海蒂也只能背水一战!

  “骄傲是日不落帝国的习惯,荣誉是皇家海军人的信条!”贝蒂搁下茶杯,优雅的站起来,像一位勇敢迎战的骑士,挥挥手潇洒道:“天佑吾王!”

  “哈哈,那我只能祝你好运……”王海蒂忍不住笑了。

  “而我会给你留一只救生筏……”贝蒂在王海蒂并不宽阔的胸膛上轻轻捶了一拳,俊朗的脸上挂起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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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过之后是难堪的沉默,挂钟指针在滴答滴答的走着,韶华仿佛走了很久,又似乎没有流逝太多。宽敞的客厅里只剩下军人身不由己的叹息声。

  门被推开了,咸湿的海风吹了进来,伴着一老一少相互调笑的声音。贝蒂下意识的扭过头去,便看见穿着碎花布连衣裙的艾薇儿推着轮椅进门,那条叫丹尼的牧羊犬也跟着窜了进来。

  “费雷西叔叔……”弗雷西坐在轮椅上,风湿病的残腿上搭了一条毛毯。贝蒂忙不迭的站起身,对穿着水手服歪戴着海军帽的费雷西打了个招呼,又弯腰抱起精致如芭比娃娃的艾薇儿,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艾薇儿,想叔叔了没?”贝蒂低头用他那短硬的胡茬扎得艾薇儿的小脸,挤眉弄眼道。

  “贝蒂叔叔好讨厌!”艾薇儿在贝蒂的怀里左躲右闪,咯咯笑个不停,小手乱挥想要逃离贝蒂的魔爪。“每次来都拿胡子扎我,跟费雷西一样坏!”

  听见女儿直呼弗雷西大名,王海蒂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摆出严父风范,撸起衣袖就要教训女儿。没等装腔作势的宅男上前,苍老的费雷西一句话便将王海蒂打的魂飞魄散,羞羞答答的站在一边不吭声。“西莱姆,当年也没见你怎么管我叫爸……”

  贝蒂站出来替宅男解了围,他捏了捏海艾薇儿的可爱的鼻子,一板一眼的说道:“小海伦,可不许直接称呼自己的长辈,太不淑女了……”

  倔强固执的海军人弗雷西对于孙女的宠溺是没有底线的,以至于宅男对于女儿的教育基本上已经死心了,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在青春期反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还有有那么一句俗话:一物降一物。贝蒂中将一开口,女儿艾薇儿就跟小鸡啄米似的答应了。

  “看来人长得英俊风流就是有优势呀……”艾薇儿正是好动的年纪,刚刚安静了片刻中又不安分起来,她奋力从贝蒂的怀里钻了出来,骑在牧羊犬丹尼的背上,跌跌撞撞的流窜到外面的小花园里玩去了。宅男望着女儿天真浪漫的背影,颇有些吃味。

  “那是……想当年咱勇闯北京八大胡同……”贝蒂的话匣子一旦开启便如同绝了堤的江河,滔滔不绝,从八大胡同的灰头土脸到天津城风韵犹存的波兰妓-女,从紫禁城执勤的日日夜夜到山海关下轰隆的炮声。而王海蒂脸色随着贝蒂或激昂或舒缓的语调变幻莫测,最开始的羞涩惭愧,到后来对贝蒂挤眉弄眼的打眼色,到最后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贝蒂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堪堪收住话题,可惜为时已晚。顷刻间,西莱姆的耳朵被揪住了,屋子里满是安妮的戏谑声:“西莱姆,八大胡同好玩不?”

  基尔海校三杰之首,大洋舰队战略双杰之一的海蒂-西莱姆怕老婆,这一点从基尔港的基地后勤兵到赫尔戈兰岛上的潜艇兵,从威廉港等待任命的候补军官到远东胶州湾的海军陆战队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心疼儿子的弗雷西有心劝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贝蒂是个外人,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的敲门声。

  “西莱姆中校,海军部紧急通知!”

  王海蒂仿佛久旱遇见了甘霖,欢呼雀跃着拧开了门,揉了揉红肿的耳朵对满头是汗,拿手撑在门框旁气喘吁吁通信兵一本正经道:“慌什么,又不是英国舰队开进赫尔戈兰湾了……”

  “参谋官……”通信兵神色复杂的看了身穿皇家海军中将服的戴维-贝蒂一眼,低头从帆布挎包里掏出一封电报。“中校,奥匈帝国皇储费迪南大公萨拉热窝街头遇刺身亡,巴尔干危机又来了……”

  “不,中士!”王海蒂收起了他的一本正经接过电报匆匆扫了一眼,又撇过头去看挂在墙上的日历。如是反复后,宅男精壮干练的身体微微一颤,抓着通信兵的手臂阴冷道:“这次不仅仅只是巴尔干危机,战争开始了!”

  雪白的墙壁上,德文日历上的日期赫然是1914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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