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云州(1)

  塞北,恒山。

  九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了。

  夜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淅淅沥沥的夜雨夹杂着寒风,点点滴滴的打在人的身上,寒风掠过,显得更加的冰冷。不停的有人打喷嚏,有人在颤抖。泥泞的山路显得非常的湿滑,有时候一个人摔倒了,后面的人就本能的去扶他,结果一用力,一大群人都摔倒了,有时候甚至整个队伍都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不时闪耀的火光照耀着前进的道路,也映照出他们疲惫的神色和茫然的神情。这是一支经过长途跋涉的队伍,从遥远的南方急匆匆的赶来。他们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已经有好多天的时间都没有休息过。他们没日没夜的连续赶路,餐风lou宿,然而,距离目的云州还很远。

  这是李嗣源和周德威从潞州带出来的突厥人,他们原本都是清一色的骑兵,但是在翻越太行山的时候,不得不将全部的战马都杀死了,集体变成了步兵。在他们逃亡的时候,鹰扬军的杨璧鳞部,始终追在他们的后面,导致他们不得不连续赶路,疲惫不堪。当他们翻过太行山的时候,蓦然发现,太原府的周围,已经全部都是鹰扬军,他们无法kao近太原府,只好继续向云州方向撤退。

  从太行山到云州方向,全部都是山路,他们穿过五台山,穿过恒山,终于差不多拖离山区了。可是,他们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由于连续的长时间赶路,突厥人掉队的非常多。原本上万人的部队,在到达恒山以后,已经不到五千人。就连周德威,也突然失去了踪迹。

  李嗣源知道周德威肯定是潜伏了,潜伏在哪里,到底想要做什么,李嗣源并不知道。事实上,局势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就算周德威投降鹰扬军,也是很正常的。夏鲁奇都已经投降了,还有谁不可以投降?

  有个突厥千夫长实在无法.看到自己的兄弟和部下是如此的疲惫和痛苦,他急忙跑前两步,低声对李嗣源说道:“横冲将军,我请求让兄弟们休息两个时辰,他们实在太累了。”

  那个军官转过头来,毫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火把将他的脸庞照的通红通红的,他也显得很疲惫,但是他的腰板挺得笔直,这是一个标准的军人。他的五官显得棱角分明,给人一种虎虎生威的感觉,但是皮肤却非常白皙,白皙的就像女人的脸庞。没有人敢藐视这个虎虎生威的女人面孔。事实上,自从突厥人逐渐的控制河东道以后,他的名字就已经为所有人熟悉,他就是横冲将军李嗣源。

  成功带领突厥人从潞州地区.撤退的李嗣源,其实内心也非常的疲惫,但是在部下的面前,他必须表现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否则,这剩下的五千人,就要全部散掉了。本来,他以为翻过了太行山,就可以顺利的回到太原府,回到李克用的身边。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没有能够返回太原.府,因为李克用已经撤退了,鹰扬军的军旗,已经cha上了太原府的城楼。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穿越太行山,直接前往云州。李嗣源和周德威都认为,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李克用最终是要撤回云州的,他们在云州等待李克用的到来,是最正确的选择。

  于是,刚刚翻越太行山的部队,又重新钻入了崇山.峻岭里面,艰难的北行。他们不敢出现在平原地区,因为他们已经不是骑兵。如果让当地的汉人发现他们的踪影,然后通报给鹰扬军骑兵,他们立刻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只有钻入大山里面,才是最安全的。

  李嗣源当然能知道自己部队的疲惫,从潞州地.区撤下来,通过崎岖的太行山,长年累月在大山里面奔走,现在更是要急行军赶到北方,这对于一支不够专业的步兵部队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即使是经过最专业最刻苦训练的部队,也未必能够完美的完成任务。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然而,他们必须.尽快的赶到云州,否则,他们这支部队,就要完全被鹰扬军包围起来了。隐隐间,李嗣源还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就是如果不能迅速赶到云州的话,一旦云州也被鹰扬军占领了,那他麾下的这五千人,就真正成为孤魂野鬼了。

  “横冲将军,我认为,北方不会有大的战事,即使我们迟到几天,也不会影响大局的。但是让我们休息两三天的时间,却是死亡和重生的分界线。”那个千夫长并不在乎李嗣源的怒骂,作为李克用的亲爱的侄子,他有这样说话的权利。

  李克用有几个兄弟,分别是李克柔和李克修,也有几个远方的堂侄,这个叫做李元朗的千夫长,就是其中的一个侄子。其实,他并不是纯粹的军人,而是潞州的刺史,主管内政。不是军人出身的他,要跟着李嗣源徒步赶往云州,如何受得了?

  “元朗,你怎么知道北方没有大的战事?”李嗣源有点恼火的问道。但是,对方毕竟是李克用的侄子,所以他的口气并不严厉,如果是别人,他肯定要严肃批评了。横冲将军发威的时候,整个河东道都要晃一晃的,因为他曾经将李存孝扣押起来。天底下敢动李存孝的,除了李克用,就只有他李嗣源了。

  “横冲将军,你先不要发火!”李元朗急促的说道,“这些都是我们的子弟兵,是我们沙陀人仅存的精锐。万一累坏了,即使到了战场上也没有用处,只有被屠杀的命运。而且,将军,正如你所说的,在我们的北方,在云州方向,那里有李存审将军的两万大军,都是我们沙陀人的精锐,在朔州城内,也有我们的部队。我们只有五千人,即使能够赶到云州,也帮不上忙。别人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在到达云州以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下来睡觉,至少睡三天。至于打仗,恐怕我连拿武器的力气都没有。”

  李嗣源皱眉说道:“李元朗,你说话注意一点,你丢失了作为一个沙陀人的尊严。”

  李元朗轻蔑的笑了笑,毫不掩饰的说道:“败军之将,何来尊严?”

  这八个字显然刺痛了李嗣源,他狠狠的说道:“我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李元朗摇摇头,冷冷的说道:“横冲,你太理想化了。我问你,经过连串的损失以后,我们沙陀人还剩多少男丁?我们又要多长的时间,才能积累到二十万的男丁?”

  李嗣源皱皱眉头,欲言又止。

  突厥人的人口,被王忠嗣大开杀戒以后,一直是在缓慢的增长,而作为突厥人精锐的沙陀人,人口就更少了。现在幸存的男丁,肯定不够十万之数,否则,李克用也不会主动的放弃太原府了。一个男丁至少要十五年的时间才能长成,沙陀人想要积累二十万的男丁,很难很难,最起码在三十年内是绝对不可能了。

  李元朗不屑的说道:“我想,我们在祁县,肯定是犯了什么错误,才会导致这么大的损失。我看,主上的气数,也尽了,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当我们沙陀人的可汗……”

  李嗣源脸色突变,厉声喝道:“你闭嘴!”

  李元朗冷冷的看着他,不屑的说道:“我是主上的侄子,你杀了我吧!”

  李嗣源冷峻的说道:“你妖言惑众,败坏军心,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执行军法了!”

  李元朗看看四周,轻飘飘的说道:“横冲,你觉得剩下的五千兄弟里面,有多少人还认为主上是以前的主上?还有多少人对主上有信心?”

  李嗣源冷峻的说道:“最起码我们应该对主上有信心!”

  李元朗轻蔑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吗?”

  李嗣源皱皱眉头,欲言又止。

  对于李元朗毫不掩饰的语言,李嗣源并没有多少放在心中,他毕竟太年轻,看不到事情的复杂性。李元朗认为李克用在祁县战斗中,犯下严重的错误,才会导致太原府的丧失。而太原府的丧失,让突厥人对李克用的负面看法,全部爆发出来了。甚至,即使是李克用的侄子,也对李克用不再有丝毫的信心。

  李嗣源对李克用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信心。在他自己看来,恰恰相反的,突厥人军队在祁县战斗中并没有犯下严重的错误,完全可以说是一场实力的战斗。正是因为双方完全是凭借实力的较量,结果突厥人大败而归,将突厥人最后的一丝丝希望,都完全粉碎了。李克用的形象,威信,尊严,全部都荡然无存。

  当然,李克用肯定不愿意提到这件丢人的事情,即使有别人提到,他也会找出一大堆的理由为自己脸上贴金,例如部队没有携带足够的装备,没有足够的作战心理准备,鹰扬军拥有大量的震天雷和三眼铳,甚至遭受了敌人的突然袭击等等。他绝对不肯承认,是突厥人的战斗力,已经不如鹰扬军。

  然而,从心底里发出冷笑的李元朗对于李克用的牵强附会不晒一笑。部队不携带足够的装备,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那还叫上战场?遭受了敌人的伏击,居然还好意思说敌人jian诈!连个最基本的侦察工作都没有做好,居然还是沙陀人的精锐部队。就算换作了脸皮最厚的李存信,恐怕都不好意思用这样的言语来替自己辩解。

  “垃圾。”李元朗最后总结出两个字。

  李克用,这位突厥人原来的偶像,主心骨,精神支柱,现在已经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垃圾”。

  看到李嗣源没有说话,李元朗没有死心,继续说道:“横冲,我们只有五千人的兵力,即使奉命赶到,对战场的形势影响也不大,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不少。可是对于我们的兄弟来说,休息三四天的时间,会让他们重新焕发青春活力的。”

  李嗣源这次没有沉默,平和的说道:“元朗,即使是一千人的部队,在最适当的时候也能创造奇迹,何况我们还有五千人呢。你知道五千人的力量有多大?足够决定一个势力一个民族的生死了。”

  李元朗看看四周,低声说道:“横冲,咱们的人都是步兵,即使连夜急行军,也无法在短期内赶到云州的,我估计着,我们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时间,才能到达云州。当我们赶到的时候,或许,云州的战役已经结束了。”

  李嗣源冷峻的说道:“不会的!云州不会丢失的!”

  李元朗冷冷的说道:“云州难道会比太原府重要么?”

  李嗣源微微一愣。

  是啊,云州,难道要比太原府还重要么?

  既然太原府都可以放弃,云州又为什么不可以放弃?

  李元朗冷冷的说道:“横冲,正如你所说的,这五千人的力量已经足够决定我们沙陀人的生死,所以我不得不格外重视,这已经是我们残存的最后一点生力军了。没有了他们,我们沙陀人就会成为的心理,推测其他将军们的行动?我相信,主上,还有其他的将军,一定会死守云州的。我们赶到云州去,就一定能够创造奇迹。”

  李元朗不以为然的说道:“横冲将军,我们不要继续自欺欺人了,我们沙陀人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和李存信、刘仁恭、刘守光三个小人是分不开的。我甚至怀疑,他们会在云州,对付主上。刘鼎要抓的人,其实只是主上,只要他们将主上抓起来,送给刘鼎,又或者是将主上杀了,将他的人头送过去,鹰扬军都会停止进攻的。”

  微微顿了顿,李元朗说道:“我还知道,刘仁恭父子都到了云州,正在策划对主上不利的行动。”

  李嗣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如电,沉声说道:“李元朗,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李元朗摇摇头说道:“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李嗣源沉默片刻,才慢慢的说道:“刘仁恭父子有什么计划?”

  李元朗压低声音说道:“刘仁恭已经等候在前面,他会到这里来,劝说横冲将军不要北上,南下偷袭太原府,骚扰鹰扬军的后方。只要横冲你不到云州,李存审又被他们引诱开的话,他们就可以对付主上了!”

  李嗣源顿时着急起来,厉声说道:“刘仁恭,我要杀了他!”

  李元朗说道:“横冲,你真的还要北上云州么?”

  李嗣源关心李克用的安危,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

  李元朗说道:“那……一会儿刘仁恭来了,我一刀杀了他!”

  李嗣源说道:“好!”

  一匹快马从队伍的前方踉踉跄跄的走过来,山路本来已经狭窄,又有队伍在行军,这匹马反方向的前进自然更加艰难。不过,所有的士兵看清楚这个人的军衔标志以后,都自动的让开了道路。这个不速之客,是他们都得罪不起的,他们畏惧的不是他的权势,而是他的小人。

  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远方的来人,李元朗冷笑道:“催命的人来了,看看又有什么花言巧语来说给我们听了。横冲,你不妨和他虚与委蛇一会儿,让他lou出最丑陋的嘴脸。”

  李嗣源沉默的不说话,来人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就是三个小人之一的刘仁恭。他那种瘦瘦小小的猴子一般的身材,只要出现在视线里,他都能看出来。自从这个家伙来到河东道以后,突厥人就不断的走下坡路,由于大家互相猜疑,正好给了这种小人生存的机会。

  刘仁恭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李嗣源的身边,从马上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由于寒冷,他的脸色有点发青。他一边低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一边不停的晃动着脚尖,显然脚趾是最冷的,一番多余的动作过后,却没有向李嗣源行礼。

  李嗣源冷冷的盯着他,深沉的问道:“老刘,主上有什么新的指示么?”

  刘仁恭呵着冷气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新的指示,主上让我来通知你,由于接到最新的情报,鹰扬军已经出发前往云州,为了避免刺激敌人,或者被敌人发现我们的计划,按照主上的命令,你们应该就地停下,阻击尾随而来的鹰扬军。”

  李嗣源冷冷的说道:“就这么简单?”

  刘仁恭说道:“当然,等你们休息好了以后,主上还是有安排的。”

  李嗣源冷冷的说道:“什么安排?”

  刘仁恭微笑着说道:“现在鹰扬军已经全部北上,后方空虚,若是横冲你能够率领麾下精锐,袭击太原府,吸引鹰扬军回援的话,云州正面的压力,自然可以减轻很多。”

  李元朗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南下攻击太原府了?”

  刘仁恭说道:“我就知道横冲是会坚决执行命令的。”

  李嗣源神色不动的说道:“当然,如果我们不南下袭击太原府的话,你们怎么对主上不利?”

  刘仁恭脸色突变,仿佛亏心事突然被人察觉,连掩饰都来不及。

  李嗣源厉声说道:“刘仁恭,你这卑鄙小人!主上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你,你不但不感激图报,反而恩将仇报,想对主上不利!我李嗣源绝对不能饶你!”

  刘仁恭脸色煞白,试图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根本无法动弹。

  唰!

  李嗣源抽出弯刀。

  李元朗握着李嗣源的手,狠狠的说道:“横冲,让我来!”

  李嗣源盯着刘仁恭,松开手。

  李元朗接过弯刀,盯着刘仁恭,厉声喝道:“刘仁恭,你受死吧!”

  说罢,一跃而出。

  刀光闪耀……

  狠狠的刺入李嗣源的肋下,直达心脏。

  “啊!”

  鲜血狂喷。

  李嗣源怎么都想不到,李元朗的弯刀,居然会刺向自己。

  剧烈的疼痛,让他一瞬间无法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来不及转头看李元朗狰狞的脸。

  一击得手,李元朗立刻退开。

  “你……”

  李嗣源终于艰难的转过身来,难以置信的盯着李元朗。

  他想要抽出自己的弯刀,对李元朗进行追杀,结果最后却发现,cha入自己心脏的,正是他自己的弯刀。

  “为什么?”李嗣源盯着李元朗,艰难的喘息着,缓缓的说道。

  李元朗远远的退开,没有回答。

  “李元朗,你做什么?”李嗣源提高了语调。

  “我要杀你!”李元朗终于回答了。

  “为什么?”李嗣源始终无法相信,他会对自己动手。

  “因为我要杀了李克用。”李元朗冷冷的回答。

  “你……跟他是一伙的?”李嗣源缓缓的转头,看着刘仁恭,又看着李元朗。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李元朗和刘仁恭联系在一起。

  李元朗绝对不是刘仁恭这样的小人,绝对不是!

  他刺杀自己,一定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们全部人,都跟他是一伙的。”李元朗指着自己的身边,冷峻的说道。

  李嗣源艰难的转过头来,看到了远处几个肃立的军官,他们都麻木不仁的看着他。

  他们都看到李嗣源肋下的弯刀,弯刀上面不断的有鲜血滴出来,但是,他们没有丝毫的反应。

  “为什么?”李嗣源还是很不甘心。

  他不相信自己的部下,会因为刘仁恭的煽动而刺杀自己,一定还有深层次的原因!

  “因为我们不想死,我们想回去那里是沙陀人最初的聚居点,是沙陀人的发源地,那里,有蓝天白云,有河流青草,有健壮的少年,有美丽的少女,有成群的马牛羊,有醇和的奶昔,大家的生活无忧无虑,与世无争……

  是的,为了回到他不是死在刘仁恭的手上,而是死在将士对于家乡的思念。

  其实,在内心里,李嗣源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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