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关里关外(1)

  京畿道,长安。

  这座古老的帝国都城,曾经的世界权力中枢,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被多次焚烧过的长安城,已经没有完整无损的建筑,无论是北城的宫城、皇城,还是南城的居民区,又或者是东市、西市,都只剩下遍地的残垣废墟,即使偶尔有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那也是后来才修补起来的,上面重新修葺的痕迹清晰可见,就如同是癞子头上的伤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碍眼。

  曾经辉煌一时的大明宫,早已经看不见原来的规模,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麟德殿、含元殿、贞观殿、紫宸殿、宣政殿、玄武殿这些主要的大殿,已经彻底的倒在了废墟里面,昔日的庄严宏伟,荡然无存。只有在西南方的废墟里面,还有一些非常突兀的建筑,那就是后面修葺起来的几座宫殿,包括曾经专门用来祈雨的甘lou殿。

  现在驻守长安的傀儡朝廷皇帝李煴,只能偏安于甘lou殿等几个稍微完好的宫殿里面,接受满朝文武的朝拜。在甘lou殿旁边的永宁殿,就是朱玫落榻的地方。整个大明宫废墟残存的宫殿里面,朱玫及其家人,占据了大部分,李煴能够自由行走的,不过是甘lou殿和含芳殿等小小区域而已。

  当初,朱玫曾经以李煴的名义颁布诏令,雄心勃勃的宣告天下。要建立一个重新地朝廷,要将整个长安城恢复到原来的繁荣昌盛,还要将大明宫重新修缮完毕,并且扩建数倍,让大明宫看起来更加的雄伟,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驻守长安的。才是名副其实的唐廷。

  然而,数年的时间过去。繁荣昌盛的长安城,丝毫不见踪影,至于所谓地扩建大明宫,在朱玫颁布了诏令以后,根本没有人提起过。只有远在岭南的节度使廉知怀,不痛不痒地上表恭喜了几句,后来看到形势不对。于是连他也退缩了,这道诏令也就成了无数沉睡的诏令中的一道。

  自从朱玫拥立李煴在长安称帝以来,这个不伦不类的朝廷,一直得不到绝大多数人的承认。在拥立当初,只有淮南节度使长史吕用之和岭南节度使廉知怀上表拥护,后来局势变化,这两人也不见了踪影。至于鹰扬军、宣武军、河东军、凤翔军等,都是坚决反对的。

  几年的时间过去。整个长安城内外,剩下地民众不足五万人,长安朝廷能够统治的,也只有这五万人。他们能够发号施令的,也只有长安城周围不到一百里的区域。而且,一直以来。这五万民众都在想方设法的逃亡,每天都有人想办法逃入南方的秦岭,躲避朝廷的管辖。

  在长安城,各方聚集的军队,比民众还要多得多,例如朱玫地邠宁军,还有鄜坊节度使东方逵的军队,现在鹰扬军陈兵关外,长安城的气氛显得更加的紧张。不断有增援的军队从北方赶来,驻扎在长安城东面的灞桥、骊山一带。他们不增援潼关和函谷关。却在灞桥、骊山附近安营扎寨。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防备谁。

  除了朱玫和东方逵之外,没有哪个节度使愿意将赋税上缴长安地朝廷。就连近在咫尺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也高举反对朱玫的旗帜。所以,长安朝廷的供应,只有朱玫和东方逵两人想办法。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朱玫和东方逵,现在着实有些后悔了。

  粮食本来就不足的关中,紧紧依kao他们麾下的不到七个州的土地,怎么可能支撑傀儡朝廷的存在?而且,关中最肥沃的土地,其实大部分都掌握在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地手中,在长安城周围地地区,由于战乱频繁,民众根本不可能专心生产,朱玫和东方逵觉得自己的前途未卜,当然不可能在基础设施上投入资金。没有投入,当然就没有产出,这是最基本地道理。

  当初李俨在长安的时候,日子固然难过,所有的供应都掌握在田令孜的手中,稍有不听话,就有可能受到粮食上的限制。普通的大臣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尤其是和田令孜关系不好的大臣,平常必须派遣家人到野外去采野菜充饥。但是,相对于现在的傀儡朝廷而言,似乎日子还算不错了。

  对于现在的长安城,只能用地狱来形容。普通百姓既然无法专心的发展生产,朱玫他们能够征集到的粮食,自然有限。粮食的供应自然是严重不足,还要首先满足军队的需要,否则军队极有可能起来造反。朱玫对这一点还是非常清楚的,因此,即使粮食的供应再紧张,都必须首先供应自己的军队。

  这样一来,能够分给李煴朝廷的粮食,就非常有限了。李煴朝廷是僧多粥少,大臣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可能就是讨论粮食的分配问题。作为皇帝的李煴,倒有些怀念自己作为襄王的日子了,起码,在那段时间,还不用为自己的未来担惊受怕,也不用忍冻挨饿。

  非但李煴的日子难过,那些被朱玫抢来的文武大臣,更是难过。他们都是朱玫用来衬托李煴朝廷的门面的,对傀儡朝廷没有任何实际上的作用。现在大厦将倾,朱玫哪里还需要他们的存在?于是,在粮食分配的问题上,他们自然而然的就被排除在外了。

  由于长安城内外的野菜,早就被蜂拥的民众采集光了,想要采到野菜,必须远距离奔赴南边的终南山,来回至少数天,路上还有可能遇到他人打劫。打劫野菜也因此成为长安城周围的一道残酷地风景,不少人仅仅因为一把野菜而丧命山岭之间。这中间的曲折辛苦,说来真是令人唏嘘。

  在这些可怜的大臣里面,裴澈和萧遘就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两个。

  他俩都是当初朝廷的中流砥柱,神经中枢,拥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即使是在田令孜专权的时候,两人最少衣食无忧。不幸地是。因为逃命的速度太慢,他们在逃出宝鸡地时候。被朱玫给抓住了,送到长安来,随便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官职,于是他俩就成了李煴的手下。不得不说,处境比之前和田令孜为难的时候更加悲惨。

  现在的傀儡朝廷,李煴只是个摆设,实际权力都在朱玫的手中。而朱玫是通过郑昌图来实行他的命令的。长安朝廷根本没有什么政事,什么事情都是朱玫说了算,郑昌图也从来不主动和他们两个交往。长安朝廷甚至发生了许多事,他俩根本都不知道。

  傀儡朝廷内部地人,都知道他俩是摆设,是朱玫抓回来摆在伤疤上的花瓶,掩人耳目,可是在外人看来。两人却是和郑昌图平起平坐的,所以,他们也是傀儡朝廷的骨干之一。换言之,他们和郑昌图一样的罪大恶极。要是兴元府的朝廷回到长安,绝对不会饶了他们两个。

  罪大恶极的郑昌图,由于对朱玫死心塌地。在长安陷落的时候,还可以跟随朱玫退回去邠州、宁州,继续负隅顽抗,苟延残喘。可是他俩却不愿意随行,相信朱玫也未必会要他俩随行,他们终究不是朱玫地心腹,到了邠州以后,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他们,只有天知道。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鹰扬军进入长安。接回兴元府的朝廷。他俩都必死无疑,而且还将以逆贼的身份。永远的钉在耻辱柱的上面,他们地家族,他们的后代,甚至是祖上的荣光,都要全部消失在屠刀之下。死也就罢了,可是将祖上的面子丢光,那却是要不得的,须知道,裴家和萧家都是名望大族,对于名声是最最看重的。

  这天深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裴澈冒险前来密会萧遘。

  两人在长安的地位,自然没有以前那样的显赫,郑昌图给他们俩安排的宿处,都是以前神策军的营房,因为其余地房屋,都在李克用进入长安地时候,基本焚毁干净了。傀儡朝廷的官员,根本找不到足够地房子居住。神策军的营房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两人以前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房子,这时候也只好忍住。

  只要朱玫不对他们俩下毒手,已经是很不错了。

  两人见面,裴澈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得圣,你对函谷关-潼关一线有什么看法?”

  得圣是萧遘的字,他慢悠悠的说道:“正明想听好话还是坏话?”

  正明是裴澈的字,他着急的说道:“我想听真话。”

  萧遘伸长脖子,沉默片刻,轻轻的伸手朝脖子上一抹,悠然自得的说道:“正明还是早做准备吧!”

  裴澈着急的说道:“得圣,我们就这样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么?”

  萧遘斜眼看着他:“正明有什么好建议?”

  裴澈心有不甘的说道:“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鹰扬军入关么?”

  萧遘不屑的说道:“你觉得呢?”

  裴澈言不由衷的说道:“孙儒有三万人,朱玫也有四五万人,东方逵也有三四万人,他们加起来,有十几万人。我听别人说,鹰扬军的全部兵力,可能也在十万人左右。但是,鹰扬军需要使用兵力的地方很多,他们需要解决蔡州的淮西军,需要防备后背的宣武军,同时刘鼎对淮南地区也有觊觎之心,他能够投入到长安方向的兵力,应该不多吧。”

  “潼关-函谷关一线,乃是天险所在,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说法。昔日安禄山作乱,若不是监军逼迫哥舒翰出战,安禄山的三十万大军,也不能击破潼关天险啊!黄巢作乱的时候,若是神策军稍微有些战斗力,黄贼也短短不能入关。我估计邠宁军和淮西军,还是有些战斗力的。”

  萧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慢慢地说道:“听说朱夫人她们都回去邠州了,你白天还去送行了?”

  裴澈晦涩的说道:“是的。是他拉我去的。”

  萧遘沉默不语。

  裴澈也无言。

  这个“他”正是郑昌图,长安朝廷的核心,朱玫的心腹。

  朱玫将自己的家属全部送走,固然是以防不测,但是抗击刘鼎地信心,却也在这样的行动中表lou无遗。若是朱玫真地有信心将鹰扬军阻挡在潼关以东。何必要将自己的家属送回去邠州?说老实话,朱玫治下的地区。都是极其荒凉的,他又不擅长内政,邠州城其实和破烂的长安差不多,呆在长安比呆在邠州好多了。

  萧遘自言自语的说道:“呵呵,都走了啊!走了好啊!”

  裴澈沉默良久,幽暗的目光不断地闪动,最后心有不甘的说道:“如果我们可以让他退位。负荆请罪,再让他退回去邠宁,上表请罪,我们是否可以逃过一劫?”

  萧遘看着裴澈,依然是慢悠悠的说道:“你觉得呢?”

  裴澈犹豫片刻,缓缓的说道:“不妨一试。”

  萧遘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裴澈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

  萧遘的目光,正是提醒他不要存在任何的侥幸心理。

  朱玫拥立李煴自立为帝。那是多大的罪名,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要诛九族的,所有地人都要受到牵连,这是铁的法则。要是退位能够保存,朝廷的颜面何在?在这个混乱的时节。朝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杀人立威,就像当初杀了黄巢家属一样,李俨有可能放过他们么?

  恐怕李俨宁愿饶恕秦宗权,也不会饶恕朱玫和李煴!只要朝廷不肯饶恕朱玫和李煴,他们长安的这一大群人,都必死无疑。孔纬、杜让能他们要借机会上位,必然要将他们这些人全部清除,这个原因不能摆到明面,只好通过大义凛然地罪名来实行了。

  面对今日的结局。萧遘、裴澈等人都是异常的无奈。这条道路不是他们选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才不得不在朱玫的淫威下屈服。供奉于长安的李煴朝廷。这些年来,他们简直是度日如年,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晚上也不能入睡,生怕一觉醒来,脑袋已经不在了。

  他们一方面希望兴元府的朝廷回来,驱逐朱玫,一方面又对此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他们跟随李俨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对李俨的脾气还是比较了解地,他一直被田令孜和杨复恭操纵着,心理憋了一肚子地火,只要有机会,他是要大肆发泄的。这个原因且不说,只是为了朝廷地面子着想,他们也必须死。

  说老实话,他们的确怕死,他们毕竟是经过大富大贵的人,曾经有过非常值得回忆的日子。他们对以前的日子还是很怀念的,曾经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向往,没想到老来却落得如此的下场。这样的打击,的确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可是他们更加不服气,不服气老天爷命运的不公。如果不是乱世,他们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果不是朝廷软弱无能,他们也不会被俘虏。凭什么更罪大恶极的郑昌图,都有可能活下来,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却要无奈的接受被斩首的命运呢?

  裴澈愤愤的说道:“得圣,我不甘心啊。”

  萧遘冷漠的说道:“然则如何?”

  裴澈冲口而出:“我要投奔刘鼎。”

  萧遘皱皱眉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裴澈原本也有些恐惧,投奔鹰扬军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已经反复的转了好久了,却始终不敢流lou出来,生怕给自己带来灭族之祸。但是话出口以后,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狠狠的说道:“横竖都是死,只有这样搏一搏了。”

  萧遘皱皱眉头,没有说什么,却轻轻的拍拍手。

  他的儿子萧祯悄悄的进来,低声说道:“父亲,有何吩咐?”

  萧遘说道:“外面可有动静?”

  萧祯说道:“暂时没有。”

  萧遘说道:“仔细看着点。”

  萧祯点头去了。

  萧遘看着裴澈,严肃的说道:“正明。你这话让外人听到,立刻就是尸首分离地局面。”

  裴澈有点激动的说道:“死就死,反正都活不了了,只有豁出去,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萧遘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晦涩的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难啊!”

  裴澈立刻听出了萧遘话里的松动,急忙说道:“得圣。你也有同样的心思?”

  萧遘不动声色的说道:“只怕这城内,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七个有如此地心思。”

  裴澈兴奋的说道:“那……我们就……”

  萧遘急忙说道:“正明,不可激动。这城内都是他地人,你只要稍微lou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屠刀马上就下来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家人。你的下人们着想。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啊!”

  裴澈说道:“我实在是迫不及待了。我跟你说,只要跟那个姓郑的呆在一起,我感觉是生不如死,刚才送行的时候,我还在想,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甘lou殿的前面算了。”

  萧遘皱眉说道:“正明,你不可莽撞啊!”

  裴澈说道:“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会立刻拖身而去,只要潜入终南山,他又奈得我何?”

  萧遘地目光阴沉下来,缓缓的说道:“正明,就算你出得了这长安城,你又有何依kao?”

  裴澈说道:“我会立刻寻道前往洛阳。”

  萧遘冷冷的说道:“焉知对方会接受你?”

  裴澈微微一愣。下意识的说道:“不接受?”

  萧遘阴沉的说道:“你不要看到窦浣、刘崇龟、刘崇鲁等人在那边玩得欢,就以为刘鼎会什么样的人都接纳。其实,刘鼎要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对他有用地。你看兴元府那边闲置的官员也不少,多少人都想在鹰扬军那里某一个官职,最后如何?除了极少数的人,其余的人还不是继续呆在了兴元府忍冻受饿?”

  裴澈犹豫着说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遘说道:“你我想要走这条道路,必须有自身的价值所在,有一技之长,就如同徐云虔的断案。窦浣地能统大局。刘崇龟、刘崇鲁的出色内政,让刘鼎觉得我俩能够为他夺取天下霸业贡献力量。若非如此。就算投上门去,只怕也是闭门羹的局面。若是他将我们转送给兴元府,只怕立刻就是死了。”

  裴澈说道:“我们和刘鼎并无仇隙,他何必如此?”

  萧遘冷冷的说道:“黄巢灭亡之日,你我在何地任职?”

  裴澈浑身一凛,似乎清醒了一些,却依然显得很不甘心的说道:“是也运也,那也怪不得我们啊!他不能将仇恨都怪罪到我们的头上吧?再说了,若是遇到明主,咱们的能力,未必会比窦浣差啊!他留下我俩为他效力,岂不是更好?”

  萧遘冷峻的说道:“正明,你这是一厢情愿。试问,他凭什么饶恕我们?凭什么相信我们?凭什么给我们高官厚禄?凭什么向兴元府开拖我们的罪行?”

  裴澈愣了愣,迟疑着说道:“咱们一心投奔他,难道他也不相信?”

  萧遘摇摇头,缓缓的说道:“我俩从没和刘鼎接触,他如何相信?”

  裴澈疑惑地说道:“得圣,你勿妄自菲薄。你我二人,治政能力难道还不如窦浣、徐云虔等人?别地我不敢说,要是给我一个州,我一定能够将其治理得整整有条,绝不在刘崇龟、刘崇鲁之下。”

  萧遘摇摇头,缓缓的说道:“天下能人辈出,比我们有本事地人多了去了。”

  裴澈咬咬牙,狠狠的说道:“那……咱们献出长安城!”

  萧遘还是摇摇头。

  裴澈忍不住说道:“难道这还不足够?”

  萧遘还是摇摇头,低沉的说道:“非也。”

  他微微压低声音。缓缓地说道:“献出长安城,在你我的能力之外,并不可行。如果我们提出这样的计划,反而让别人笑话了。你我二人想要活命,唯有这样……”

  悄悄的做了个斩首的姿势,神情显得非常的果断:“用别人的人头来换。”

  裴澈微微一愣。

  萧遘已经坐回去原处,似乎刚才地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裴澈愣了片刻,慢慢的回味过来。试探着说道:“这未免要求太高了些……”

  萧遘说道:“唯有如此,才能获得对方接纳。”

  裴澈说道:“得圣,我们没有兵权,这……怎么可能?难道你我二人,能够刺杀得了他?就算能够刺杀得了他,又如何善后?长安城内外都是他地人,一旦混乱起来。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活路啊!”

  萧遘说道:“山人自有妙计,只是,正明有没有这样的胆量,取他的性命。”

  裴澈说道:“若不能在朝廷回来之前取得鹰扬军的开拖,你我皆是死路,得圣何必怀疑我的苦心?你我今日商量之事,若是被他得知,我们两人都是五马分尸的份。我岂会轻言赴死?”

  萧遘点点头,油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且介绍一人与你相识。”

  裴澈急忙说道:“谁?”

  萧遘微笑不语。

  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在萧遘背后的黑影里,悄悄地出现了一个暗青色的人影。

  裴澈立刻察觉到一丝丝的异常,急忙转移目光。向那个暗青色的人影看过去,结果发现原来是一个年轻人,大约在二十来岁,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甚是冷酷,一看就知道是战场上出来的人,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戮,才能造就这样的眼神。他的背后,隐藏有强弓弩箭,好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有若隐若现地血腥味。

  这个彪悍的青年人看了裴澈一眼。冷峻的说道:“在下卫京幸,鹰眼都长安地区负责人。”

  裴澈的目光。顿时炽热起来。

  鹰眼都,鹰扬军的人!

  老天,萧遘原来一早就和鹰扬军的人联系上了。

  他隐瞒地还真好啊,居然一点风声都不透lou。

  惊喜过后,裴澈急忙站起来行礼,恭敬的说道:“卫公子……”

  卫京幸冷冷的说道:“我姓周,叫周汉。”

  裴澈急忙说道:“周公子。”

  卫京幸说道:“你坐下来吧!”

  裴澈依言坐下。

  卫京幸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深夜离家,已经被朱玫麾下的黑鸽子盯上,你可否察觉?”

  裴澈大吃一惊,脸色巨变。

  黑鸽子,那是朱玫麾下最秘密最诡异的谍报机关,有关它的内幕,就算是朱玫心腹的郑昌图,也是不知道的,更别说裴澈了。裴澈唯一知道的,就是传说这个黑鸽子,专门替朱玫清除敌人。他们直接接受朱玫地命令,暗杀、绑架、策反,甚至是盗墓,无所不作,无所不为。

  要是被黑鸽子盯上,那可是大大地不妙,或许回头就是满门抄斩的结果。一想到这里,裴澈就觉得自己地背后凉飕飕的,冰冷彻骨。在这个长安城里面,实在是太危险了。每天看到邠宁军军旗上的“朱”字,裴澈都觉得自己的末日快要到了。

  卫京幸冷冷的说道:“今晚以后,你不可再来。”

  裴澈急忙说道:“那……今晚……”

  他想说,自己今晚既然已经被黑鸽子盯上,哪里还有再来的机会?只怕现在朱玫的斩首令,已经传达到他的家里了。可是话到了嘴边,蓦然看见卫京幸的脸色,又悄悄的缩了回去。

  卫京幸冷冷的说道:“你且放心,今晚的事情,朱玫永远都不会知道。”

  裴澈顿时一喜,随即又是浑身一冷。

  听卫京幸的口气,肯定是跟踪自己的黑鸽子被干掉了,而且他们向朱玫报告消息的渠道,也被鹰扬军切断了。鹰眼都在长安也有如此地本事。实在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须知道,这里可是朱玫的地盘。如果是在鹰扬军自己的地盘上,鹰扬军岂不是飞到了天上?

  他更想到了,鹰扬军既然可以轻松的干掉朱玫麾下的黑鸽子,他裴澈更是不在话下。要是他裴澈三心二意的话,只怕一炷香的时间内,就有可能横尸街头。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他裴澈被杀,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追查凶手地。无论他之前的地位多高。此刻死了,和死一只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眼前地这个年轻人,冷酷而坚韧,简直和传说中的刘鼎是一个模子,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是刘鼎一手带出来的?他知道刘鼎身边有萧骞迪、令狐翼、秦迈等人,却没有听说过卫京幸这个名字。

  裴澈低声的说道:“谢谢。”

  卫京幸冷峻的说道:“以后。我会去找你,吩咐你做事。”

  裴澈急忙说道:“是!”

  他想要问刘鼎到底要他做些什么事,有没有危险,但是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缩了回来。他忽然间明白了,在鹰扬军的面前,他只有执行命令的份,如果他想活命地话。然而。他的内心,依然有些惶恐不安,若是卫京幸要他制造刺杀李煴或者朱玫的机会,那岂不是……

  萧遘仿佛察觉到裴澈的内心世界,淡淡的说道:“正明,都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

  裴澈这才稍稍放心。

  卫京幸继续冷峻的说道:“你的任务,是接近郑昌图,了解朱玫与党项、回鹘人地关系,别的,都不要管。”

  裴澈有些愕然。

  朱玫和党项人、回鹘人有来往,都是他最近才偶然得知的,鹰扬军怎么知道?随即明白过来,鹰扬军既然要进军关中,怎么可能少得了对党项、回鹘的监控?如果没有他们的干涉,朱玫的兵力就是再多一倍。鹰扬军都不放在心上啊!鹰扬军要他了解党项人和回鹘人地关系。大概是因为鹰扬军的情报部门,还没有渗透到高层吧?否则。就不需要他出马了。

  发现自己有存在价值,裴澈才渐渐的放下心来,急忙说道:“明白了。”

  卫京幸点点头,又说道:“你最好和郑昌图搞好些关系,获得他的信任。”

  说罢,向后轻轻一退,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裴澈脸色有些僵硬。

  和郑昌图搞好关系,正是裴澈最不愿意的,每次看到对方那副小人得志的脸,裴澈都有想殴打他的冲动。该死的,偏偏只有他才知道朱玫和党项人、回鹘人密谋的内幕,这简直是造化弄人啊!

  萧遘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他已经走了。”

  裴澈犹豫着坐下来,黑鸽子地事情,让他有点不安,而有关和郑昌图交纳的事情,也让裴澈有些不爽。不过,这些事情,都要比被杀好多了。即使自己不太愿意,恐怕还得老老实实地执行。

  萧遘说道:“他既然说你今晚平安无事,自然平安无事,不必忧虑。姓郑的现在也是进退两难,他跟着朱玫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要接近他问题不大。来吧,咱们好久没有坐下来聊一聊了,以前我俩同朝为官,少不了有些龌龊,没想到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反而可以开诚布公的说话了,真是奇妙啊!”

  裴澈颇有感触的点点头,同样晦涩的说道:“唉!真没想到!”

  以前两人同朝为官,的确不太融洽,李俨也不让两人太过融合,那是御下之术的精妙,不足为外人道也。那时候的他们,常常为了利益上的问题,针锋相对,甚至是在朝堂上互相对骂,私底下更是斗得不亦乐乎。没想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两人却要并肩战斗了,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啊!

  萧遘站起来,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酒瓶和两个酒杯,慢慢的说道:“这是我从黑市弄来的一小瓶梅酒,据说是蕲州出产的,刘鼎也很爱喝,咱们现在就来品尝一下吧!”

  自从被朱玫控制起来以后,裴澈还没有在私底下的场合喝过酒呢。关中地粮食异常紧张。酿酒一早就被禁止了,民间根本买不到酒。一闻到酒香,裴澈满身的酒虫马上就在蠢蠢欲动了。他急忙举起酒杯,好奇的说道:“是吗?”

  萧遘笑吟吟的给他满上,随意的说道:“来吧。”

  裴澈举杯轻轻品尝一口,然后慢慢的放下酒杯。

  平心而论,这梅酒的味道。有点怪怪地,和他们之前品尝的剑南春。还有西域来地葡萄酒,都有所不同,质量上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只是,在这个时候,能喝到酒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它和刘鼎拉上了关系,这梅酒的味道是否适合自己,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肯定是要主动的适应它的。

  萧遘说道:“你知道这梅酒多少钱?”

  裴澈说道:“五两银子?”

  萧遘说道:“我用王羲之的给换回来地。”

  裴澈举着酒杯,目瞪口呆。

  他俩名义上是长安朝廷的宰相,其实却是长安城内的穷光蛋,朱玫也从来不给他们发薪水,他们也不指望朱玫能够给他俩发薪水。他们家里原来储藏的金银珠宝,全部都被搜刮一空,全部都被朱玫洗掠去作为军费了。幸好,朱玫是个大老粗。对字画之类的毫无兴趣,他俩才得以保存一些前朝的书画,即使如此,这样的行为也是杀头大罪,要是让朱玫知道了,绝对会想办法要他们两人的命地。

  只是。这也算是王羲之的名作,萧遘也是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他还真是大方啊,竟然舍得用它来换这么一瓶梅酒。随即,裴澈明白过来了,萧遘不过是借此机会,向鹰扬军表达自己的诚意。能够将梅酒运送到长安的人,多少都和鹰扬军有些联系,说不定还是刘鼎的亲信呢!

  姜,果然还是老地辣啊!

  两人各喝了两小杯以后。萧遘说道:“郑昌图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你见到他们了?”

  裴澈点点头。慢慢的说道:“是的。”

  随即,裴澈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现在的他,已经明白,想要获得鹰扬军的信任,必须拿出点有实际价值的东西来,否则,即使投kao到鹰扬军那边,可能也只有白丁的身份。

  朱玫和党项人、回鹘人地秘密来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地事情了,当初朱玫还没有进入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和党项人秘密接触过不知道多少回。党项人一直觊觎南方地庆州,希望可以获得更加广袤的土地,用来进行放牧。但是庆州乃是长安的门户,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只要朝廷不点头,朱玫是不敢答应的。

  后来李克用进攻长安,朝廷出逃兴元府,长安城没有了主人。于是,朱玫和党项人就关于庆州的归属问题,展开更深一层的秘密谈判。只是,之前朱玫一直都不肯做出太多的让步,想要从党项人那里得到大量的战马,谈判刚开始,朱玫就提出要党项人每年供应他三万匹的战马。

  然而,党项人也是无利不起早的角色,他们非常清楚朱玫的需要,因此一直不紧不慢的和朱玫谈判,却紧紧的扣着自己所有的战马,严禁各个部落和朱玫私下交易,让朱玫无计可施。双方的谈判,于是就一直持续到一年前。当时刘鼎打败了李克用,朱玫马上意识到了危险,于是作出了一些让步。

  党项人忍耐了三年的时间,当然不会被朱玫的小小让步吸引,现在的他们,不但要获得庆州,还要获得原州和延州。其中原州是凤翔节度使的管辖范围,延州却是鄜坊节度使的管辖范围。党项人只要获得这三州,就等于是将自己的控制区域,向南延伸了足足三百里,生存和发展空间,成倍增长。

  形势危急,朱玫不得不做出了让步,当场就决定让出了庆州,从党项人那里获得五千匹的战马。至于原州和延州,则由长安朝廷予以确认,由党项人自行取得。一旦造成事实,长安朝廷就承认这两州是党项人的辖区。

  于是,拓跋思恭很快答应了朱玫的援兵请求,还派来了拓跋翔和拓跋胤两个将领,和朱玫商讨共同对付鹰扬军的细节。但是他们到底带来了多少军队,裴澈还不清楚,估计应该不会少于一万人,否则,起到的作用应该不大。至于他们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大概也是要坐等刘鼎进入关中再说。

  萧遘缓缓的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党项人也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了。”

  裴澈说道:“其实党项人最顾忌的,还是李克用。只是,他们对鹰扬军同样的顾忌。可见,他们的合作,完全是建立在利益至上的,一旦没有了相应的利益,合作也就不存在了。”

  萧遘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此乱世,每个人都想火中取栗,不知道能够笑到最后的,却又有多少人?”

  裴澈说道:“正是如此。”

  微微顿了顿,又说道:“药葛罗仁美也将到达原州,可能半个月以后就能够到达长安。”

  萧遘说道:“他带来了多少人?”

  裴澈说道:“我听郑昌图提到过,好像有上万人。”

  萧遘的神色,有些黯然。

  唐初,漠北有九姓铁勒,回鹘即其中之一。回鹘部落联盟中以药罗葛为首,后来的回鹘各可汗,大多出自这个氏族。在中唐时期,回鹘的势力盛极一时,整个北方,都是回鹘人的天下。安史之乱的时候,唐廷就大举向回纥借兵。后来镇压黄巢起义,回鹘骑兵同样有份参与。这次回鹘人这么快就答应朱玫的请求,派兵进入中原,正是考虑到刘鼎乃是黄巢的余孽,一旦由他主政天下,回鹘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回鹘王国灭亡以后,回鹘人曾经分为三路迁徙,其中两路都是向西。一路迁往西域的高昌周边地区,一路迁往河西走廊的甘州周边地区。对于中原地区来说,继续影响他们的,乃是河西走廊的甘州回鹘,他们和归义军的关系很密切,对中原地区的争斗也比较了解。

  甘州回鹘最大的首领是仆固俊,他不是出身于药葛罗的回鹘贵族,却富有大志,一心想要重建新的回鹘王国,创造回鹘新的辉煌。然而,回鹘建国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获得唐廷的敕封,否则别的回鹘部落是不会承认的。仆固俊想要获得朝廷的敕封,难度很大,首要的条件,就是向兴元府的朝廷示好。但是他这次偏偏派遣军队前来,干涉鹰扬军收复关中的行动,的确有所不智。

  药葛罗仁美是甘州回鹘的“于尔奇”,这是一个相当于唐朝宰相的职位,但是拥有强大的军权,回鹘的每个“于尔奇”都拥有各自的部落和军队,这使得他们内部的斗争更加复杂。药葛罗仁美的到来,不知道有没有得到仆固俊的同意,如果没有得到仆固俊的同意,事情还好办,要是得到仆固俊的同意,那就……

  这外族人的事情,的确是太复杂了,即使是裴澈和萧遘,也知之不详。幸好,他们的任务,只是尽可能了解多的信息,转达给鹰扬军就可以了。至于回鹘人到底想做什么,就交给鹰扬军高层去判断吧!

  然而,他们的内心,却又不免悄悄的笼罩上一层阴影。

  如果党项人和回鹘人都集中到长安,鹰扬军还有必胜的把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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