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有风,没有雪(4)

  原本赵犨和朱温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两人在一起对付淮西军和突厥人的时候,可以用肝胆相照,相濡以沫等词语来形容。赵犨尽自己的一切可能,援助宣武军,帮助朱温发展壮大。尤其是在粮食的问题上,赵犨可谓是帮朱温彻底的解决了后顾之忧,让宣武军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粮食问题。同样的,每次陈州遭受到淮西军的袭扰,都是朱温派遣军队前来救援。赵犨和朱温还是儿女亲家,两人的孩子指腹为婚,只是年龄不到,还没有成亲而已。

  当初朱温勾结契丹人,出卖国家利益的谣言传出,赵犨也从来没有相信过,反而斥责是鹰扬军无耻的造谣。他还亲自写信给刘鼎,指责刘鼎不要在中间挑拨离间,并且明确的表示,他是不会和鹰扬军合作的。张祥鹤带领鹤字营南下的时候,路过陈州,试图将赵犨扣押起来,结果赵犨对鹰扬军的行动非常警惕,导致张祥鹤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软禁赵犨的机会。

  直到后来契丹骑兵出现在宋州地面,赵犨才半信半疑,难得的保持了沉默。事实上,这时候已经非常的明显,如果没有朱温的放水,契丹骑兵怎么可能出现在宋州地面?谣言因此变成了事实。但是,他也没有立刻和朱温决裂。而是命令赵双带领节义军回来陈州,不再隶属朱温的指挥,以这样地方式宣布和朱温分道扬镳。

  不得不说,赵犨对朱温是仁至义尽,他以为撤回自己的军队,从此不再和朱温打交道,就可以了解双方的恩怨。然而。在朱温看来,让赵双带领的四千节义军回去。极有可能会被宣武军争取过来。到时候,鹰扬军和节义军的联合,会给宣武军带来新的麻烦,这是朱温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自己得不到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基于这样的处事原则,朱温下令干掉这四千节义军,是完全可能地。但是。节义军毕竟是宣武军的盟军,和宣武军的关系很好,如果宣武军直接动手,很可能引发连串的反应。宣武军原来和节义军关系较好的将领,很有可能会因为此事而产生异心。只有假手于契丹人,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只要这个借刀杀人的过程安排得好,即使赵犨明知道是朱温借刀杀人,也拿朱温没有办法。节义军本来地实力就不强。在消灭了赵双带领的节义军以后,留在陈州的节义军,总兵力不过三千人,根本无法对宣武军构成任何的威胁,就算他们投向了鹰扬军,也无法左右战局了。

  朱有泪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指着谷熟北方的平原,阴沉的说道:“这里地形平坦,契丹骑兵来去如风,如果有宣武军的配合,迅速通过这里完全没有问题。高季昌外号高赖子,对朱阿三地心思了解得非常清楚,就算没有朱阿三的命令,他也会让开这条通道的。上万的契丹骑兵,攻击基本上没有防备的节义军,完全是一场屠杀啊!”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契丹骑兵应该会在黎明时分发动攻击。那时候正好是人困马乏地时候,长途跋涉的节义军。肯定累坏了,可能包括哨兵在内,都会睡得跟死猪一样。契丹骑兵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恐怕一个节义军都走不掉。如果战斗顺利的话,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够结束战斗。”

  李怡禾说道:“谷熟的周围,都没有宣武军主力,只要高季昌不积极救援,契丹骑兵有两天的时间来消灭节义军,又或者是追击漏网的节义军。”

  朱有泪阴沉的一笑,冷笑着说道:“不错,这就是朱温的计划,绝对不能让节义军走掉一个。”

  他敲着桌子,颇为欣赏的说道:“不错,不错,朱阿三的为人是越来越狠毒了,连节义军都不肯放过,大概还有杀鸡儆猴地意思,警告那些准备离他而去地人。赵犨原本有四兄弟,老二赵昶、老三赵珝都已经战死,要是老四赵双也死了,那就真的好看了,哈哈!赵犨啊赵犨,英明一辈子,结果栽在朱温地手中了!”

  李怡禾皱眉说道:“但是我们的海军陆战队,正好从汴水南下……”

  朱有泪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着刘鼎,断然说道:“大人,万万不可。”

  刘鼎不动声色的说道:“什么万万不可?”

  朱有泪抿了抿嘴唇,看看四周,发觉只有三人,于是放心的说道:“大人,要让赵犨彻底和朱温决裂,投入我们的阵营,赵双和他的四千节义军非死不可,要是我们派兵救援的话,反而不美了。”

  刘鼎阴沉着脸,迟疑着说道:“我们毕竟是友军,也曾经联合作战过,要是见死不救……”

  朱有泪直截了当的说道:“大人,咱们不用兜圈子,我就直说吧。赵双死了,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赵双不死的话,咱们要拿下陈州,还要花费不少的功夫。赵犨的年纪大了,心力交瘁,如果这次赵双成功的回到陈州,赵犨肯定会将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他。赵双年轻力壮,不一定愿意和我们合作的。”

  微微顿了顿,朱有泪接着说道:“陈州是战略要地,之前大人希望用谣言离间赵犨和朱温的关系,但是没有成功,说明陈州军民的凝聚力还是很强的。由于大人你的身份问题,陈州军民对你还是比较忌讳的,如果没有血淋淋地教训。他们不会认识到,只有投kao鹰扬军,才有出路。”

  他用力强调了一句话:“赵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赵双不死,他绝对不会和朱温翻脸的。五年前陈州大战流了太多的鲜血,让赵犨和大人之间有了很深的隔膜,只有用赵双和四千节义军将士的鲜血。才能冲破这层厚厚的隔膜。”

  刘鼎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赵犨和不能轻易争取过来地,赵犨本人就是意志非常坚定的人。否则也不会在陈州坚守了这么长地时间。而由于当初赵犨和黄巢起义军的对立关系,鹰扬军和节义军的关系,其实还是很敏感的,赵犨表面上和鹰扬军的关系仿佛不错,事实上处处都在防备鹰扬军cha手陈州事务。这次鹤字营南下路过陈州,愣是没有找到一点动手的机会,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没有别地变故。恐怕鹰扬军和节义军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现在鹰扬军正在全力围剿淮西军,如果和节义军又干上了,那又要两线开战了。此外,还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赵犨在陈州深得人望,鹰扬军想要拿下陈州,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这一点,在当初的陈州大战,表现得非常明显,刘鼎可不想重蹈覆辙。

  李怡禾低声的说道:“万一,日后赵犨知道咱们见死不救,还不是一样恨死了我们?”

  朱有泪不以为然的说道:“知道了又怎么样?咱们怎么救?我们能够腾出足够的援助兵力么?”

  李怡禾皱眉说道:“咱们至少可以给他通报一下信息……”

  朱有泪正要说话。忽然眼珠子一转,深沉地说道:“不错,咱们可以给他通报一下信息。”

  他走到地图的前面,仔细衡量了一下各方势力之间的距离,阴沉的说道:“我觉得,咱们傍晚时分,可以给陈州通报信息,既尽了我们的义务,又不会改变结局。赵犨不但要感激我们通报信息,同时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地亲弟弟死于契丹人之手。相信今儿个晚上。他会过得非常的精彩。”

  赵双带领的节义军,还有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谷熟北部地区,如果路上没有意外,他们今天晚上,应该是在谷熟北部三十里的地方宿营。这里正好是霍存带领的宣武军的背后,相对安全。要是赵双不知道前线的宣武军指挥官已经换成了高季昌,一定会认为自己的处境安全,从而相对放松警惕。到时候契丹骑兵突然杀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如果鹰扬军现在就将情报送出去,赵双带领地节义军,可以迅速撤退进入宋州城内,避过契丹骑兵地袭击。就算他们无法迅速赶到宋州城,也可以连夜行军赶到谷熟城内,凭险固守。节义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意志力非常顽强,即使面对潮水般地敌人,也能够据城坚守,陈州大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契丹骑兵短期内想要攻克谷熟,恐怕是不容易的事情,赵双和部分的节义军将士,同样可以获得生机。

  但是,如果鹰扬军稍微拖延几个时辰,在傍晚时分才将信息传递出去,赵犨是可以接收到的,但是想要传达给赵双,却是万万不可能了。完全不知道局势险恶的赵双,依然会按照原来的部署,在谷熟北方的原野上宿营,从而成为契丹骑兵袭击的目标。在今天的深夜,赵犨只能拿着鹰扬军送来的情报,祈求老天爷的保佑了。

  沉默片刻,朱有泪低沉的说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有多少?”

  李怡禾谨慎的说道:“大人,你,我,还有其他三个人。”

  朱有泪皱皱眉头:“可kao不?”

  李怡禾肯定的说道:“可kao。”

  朱有泪点点头,转头对刘鼎说道:“大人,咱们是傍晚才收到的情报,时间紧迫,实在是无力回天,还请赵犨大人节哀顺变,鹰扬军对于朱温的行为,表示无比的愤慨。如果节义军有任何的需要,鹰扬军都愿意效劳。”

  微微沉吟片刻,他接着说道:“我们在接到信息的第一时间,已经派出海军陆战队。前往增援,只是路途遥远,步行前进速度缓慢,敌人又是来去如风地契丹骑兵,还望赵大人做好思想准备。”

  李怡禾看着刘鼎,等待他的决定。

  刘鼎将手中的情报轻轻的翻过来,扣在桌面上。然后走了出去。

  朱温是借刀杀人,他又何尝不是借刀杀人?

  朱有泪说得没错。没有这四千人的血债,赵犨是绝对不会和朱温彻底决裂的,如果他不和朱温彻底的决裂,鹰扬军就无法顺利地占据陈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没有救援赵双的理由。

  只是,他还没有适应,他还没有适应这种血淋淋地作壁上观。

  但是。总有一天,他会适应的。

  ……

  陈州。

  大风从北方吹来,卷起了遍地的枯枝败叶,在漆黑的天空中飞舞着。

  庭院里面的槐树,已经没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大风的肆虐中颤抖。

  喀嚓!

  时不时地,都有枯枝被大风吹断。从树上掉下来,发出沉闷的声音。

  在槐树的下面,一个老人,一个青年人,正在面对面的站着,两人的身边。则是无尽的黑暗。大风将两人都吹得衣袂飘飘,身上的盔甲仿佛都要被大风撕裂开来

  老人正是节义军节度使赵犨。

  青年人则是鹰扬军鹤字营指挥使张祥鹤。

  张祥鹤是接到刘鼎的命令以后,前来给赵犨通报消息地,但是,赵犨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坚决认为是鹰扬军的阴谋诡计。张祥鹤也懒得争辩,只是严峻的说道:“大人,我军已经派出海军陆战队,前往增援,但是。路途遥远。行军缓慢,加上敌人又是契丹骑兵。恐怕后果……还请赵大人有心理准备!”

  赵犨苍老的声音显得非常镇定,冷漠的说道:“谢谢你们地好心!不过老夫深信,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我英勇的节义军将士,能够应付一切的困难!”

  张祥鹤躬身说道:“赵大人,言尽于此,告辞了!”

  赵犨面无表情的说道:“送客。”

  张祥鹤转身走了。

  当张祥鹤的身影离开庭院的时候,赵犨的身影,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原本挺直的身躯,突然间佝偻下来。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居然是鲜红地血迹,他急忙将手帕藏在怀里。然而,地上已经洒落了一小滩的鲜血,于是他急忙用脚尖挑起一些泥土,将血迹遮盖住。

  “朱温……”

  “双儿……”

  赵犨低头喃喃自语。

  他知道张祥鹤所陈述地一切都是真的,朱温真的是要对他动手了。高季昌是什么样的人,他是非常清楚的,朱温用高季昌来撤换霍存,正是为了给契丹骑兵让开偷袭的道路。然而,他现在已经来不及将信息传递给赵双,或许现在契丹骑兵已经开始出发。现在的他,只能祈求上苍的保佑,祈求这一切都是梦境,只希望梦醒了以后,赵双和四千节义军将士,能够平安的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他深深知道,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这四千节义军,都是他一手一脚拉扯起来,他熟悉其中的每一个军官,熟悉其中的每一个士兵。这里面不但有他的亲弟弟,还有他的三个侄子,两个远方堂兄弟,他可谓是将全部的力量,都交给了朱温指挥。为了朱温,他几乎是贡献了陈州的全部力量,陈州军民节衣缩食,也要将足够的粮食送给宣武军。

  但是现在,朱温却反过来狠狠的咬了他一口,他不但和契丹人勾结,出卖国家利益,还为了不让自己和刘鼎合作,卑鄙的借助契丹人的手,消灭节义军的主力。

  他后悔,没有早点识别朱温的无情无义,被他表面的憨厚给蒙蔽了。

  他后悔,没有早点和朱温决裂,致使节义军的主力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后悔,没有相信鹰扬军的话,以为一切都是谎言。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抬头看着夜空。有一丝丝的月牙儿,正在透过厚厚地云层,洒出一丝丝的月光。月光是如此的微弱,很快又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了,天地间再次变得漆黑的一片。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磷火,在远处诡异的飘动着,仿佛是地狱里钻出来地魔鬼的眼睛。正在寻找着可以吞噬地猎物。

  大风不断的呼啸而过,将陈州变成了灰尘的世界。鼻孔里充满了灰尘的味道。在大风里面,他仿佛听到了来自血泊中的怒吼,一声声都是如此的凄厉。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沉睡的节义军将士,在契丹骑兵地袭击下,纷纷倒在了血泊中,他们无奈的伸出自己的双手。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遭受到契丹骑兵的袭击……

  一个瘦弱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正是赵犨的夫人。

  夫人来到赵犨的身边,关切的说道:“相公,夜深了,风又大,你回去房间里面歇歇吧!”

  赵犨干涩地脸上lou出一丝丝的笑容,言不由衷的说道:“今晚的月色很好。我想多看一会儿。”

  夫人抬头看着月色,发现月色都被黑云笼罩了,根本没有什么月色,但是她感觉到了赵犨的心情,于是说道:“是吗?那我陪你吧!”

  赵犨伸手拉着夫人的手,让她在自己地身边坐下来。

  夫人忽然说道:“对了。差点儿忘记了,明天晚上,双儿就能够回到陈州了,我还专门给他做了两双鞋子,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他的爹娘死得早,一直是我们将他带大的,名义上虽然是弟弟,其实我一直当他儿子一样的看待。刚才跟堂婶聊天的时候说起,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

  赵犨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苦涩的说道:“等他回来再说吧。我们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他的心思,还是他自己才最清楚。”

  夫人感慨地说道:“你这个弟弟啊。有时候真是倔强地可爱,陈州城内这么多的女子,怎么就没有一个喜欢地?别的男子好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已经会念书了。”

  赵犨嘴角微微的抽搐着,慢慢的说道:“是啊!”

  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对了,他是不是对那个朱蕾有点意思啊?”

  赵犨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没有的事,这怎么可能?”

  夫人皱眉说道:“男女之间的事情,没有不可能的。反正,等他回来,说什么也要成亲了,不然对不起你的父母,你有三个弟弟,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了……”

  赵犨突然咳嗽一下,吐出了一口鲜血。

  夫人惊叫道:“你怎么啦?”

  赵犨掩饰着说道:“没事……老毛病又犯了。”

  他急忙将手帕拿出来,迅速的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放入怀里,发觉手指湿湿的,竟然是吐出的鲜血太多,将整条手帕都浸湿了。当他将手掏出来的时候,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发现手指上居然全部都是血。

  夫人看了看赵犨的脸色,关切的说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么操心下去,可不行。等双儿回来,你这肩头上的担子,也该放一放了,他年轻力壮,做事什么的,都要比你快捷得多。”

  赵犨喃喃自语的说道:“嗯,等他回来……”

  一阵大风吹过来,将赵犨的声音掩盖住了。

  大风过后,夫人疑惑的说道:“相公,你刚才说什么?”

  赵犨微笑着说道:“等他回来,我就将肩头上的担子都交给他,再给他找一门亲事,咱们就可以享清福了。”

  夫人欣慰的说道:“难得你终于想通了。”

  赵犨点点头,关心的说道:“你去睡吧!”

  夫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欣然说道:“好吧!我在屋子里面再想想,到底哪家的姑娘比较合适。明天早上,我再去找几个堂婶,和她们合计合计,城里头还有哪家的姑娘,是配得上我们双儿的……”

  赵犨打断她的话,轻轻的说道:“别说了,你去吧!”

  夫人起身而去。

  赵犨默默的坐在干枯的槐树底下,仿佛入定了一样,眼角边悄悄的流下几颗浑浊的泪珠,片刻之后,他又开始低声的咳嗽起来,一滴滴的血珠,洒落在地上,很快又被大风吹来的灰尘掩盖,一层又一层,直到赵犨蜷缩着,无力的依kao在槐树的下面,好像已经睡着了。

  茫茫陈州大地,有风,没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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