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打架

  出院之后,高达明显变内向很多,胆子也小了很多。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到处闯祸,现在做事情都畏手畏脚、唯唯诺诺的,反应也慢半拍。高琳并没有意识到高达的变化跟自己有任何关系,经常带头笑话他,说他是因为从头顶上打针,把脑袋给打坏了。

  庆幸的是,高达的脑子并没有坏,他没有变成傻子,只是难得见到他爽朗的笑声了。

  陈素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孩子们,这些年,她的心就像每天都在坐过山车似的,如今她着实是害怕了,内心也实在是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从高霏一生下来的假死、送人,以及几乎快要真死,到高琳的摔断腿,再到高达被医生宣判死刑,每一次,陈素的心都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痛,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了。

  虽然陈素并没有因为高达生病的事责怪高琳,但她再也不敢把高霏和高达放任给高琳带了,所以她宁愿自己再苦一点、再累一点,对孩子们的事情也要亲力亲为。

  因为给高达治病,陈素把压在箱底大衣口袋里的钱都拿出来,一角一分地花掉了。现在是两个孩子要读书,六个人要吃饭,电费、人情费等,都需要钱。而钱的来源,除了一年卖一头猪赚点猪肉钱,就只能依靠高良每天二十块的木工工钱了。

  村里头家家户户都有木工活,但是木匠还比较少,而且做得像高良一样认真的更少,所以高良一年到头都有活可以做。但是,仅仅做木工远远无法维持一家六口的生计。所以,除了做木工之外,高良想破脑袋找着赚钱的法子。

  高良初中毕业,虽说当时成绩优秀,但终究只是个初中毕业,不懂文化,做不了什么文化活,再说一心村也没有什么文化活需要他做的。

  高良想,自己除了木工其他的也不会,自家又没有什么远房亲戚可以介绍个远方的工作,做生意又没有本钱,看来只能留在家里,那就只能看一心村有什么可以来钱的不要本钱的东西了。

  一心村没有矿采,没有金淘,也没有砖厂瓦厂,更别说纺织厂茶叶厂了,除了田地池塘还是田地池塘。

  高良打上田地的主意了,田地里有蚯蚓,有黄鳝,有蛤蟆,还有蛇,有乌龟。

  他请篾匠做了五十个捕黄鳝的工具,他们称这种工具叫做“壕”。壕是圆锥形状的,把上面的口子系好,黄鳝从底部的圆洞里爬进去,进去之后由于圆洞内侧的竹篾是散落开的,所以黄鳝无法再顺利地爬出来。

  他们在壕里面用竹签串上蚯蚓,作为诱饵。晚上把壕放在田里、池塘里,一大早再去收回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一次还能捕到几斤黄鳝,可以卖个十几块或者几十块钱。当然,也有可能空壕而归,仅仅是浪费了挖蚯蚓、串蚯蚓和放壕、收壕的时间。

  自从找到这个来钱的途径之后,除了傍晚和清晨,晚上的时间也被高良利用起来了。

  木匠做工是要包一日三餐的,高良下了工之后就骑着他那辆结婚时买的中华牌自行车飞速往回赶,放下车子就挑着陈素下午串好蚯蚓的壕往田里、池塘边走去。放完壕回家天已经黑了,高良换好水衣水裤,腰间绑上几个袋子,顾不上休息就前面背着箩筐后面背着电机出门了。

  这一晚上,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捕到几斤蛤蟆,如果运气再好点可能同时捕到几斤黄鳝,如果运气难得的好的话,还有可能同时抓到一两只乌龟,如果遇上千载难逢的机会的话,还有可能同时捉到一两条蛇。当然,也有空手而归,甚至遇到危险的时候。

  有时候在半途中会遇上大雨,被浇得浑身湿透;有时候滑到沟里、池塘里,擦伤了这里弄伤了那里;有时候水衣水库漏水,被电机电麻了自己。还有一次,高良被蛇咬到腿,自己当场用碎石头划破了腿,使劲往外挤血。好在,那不是特别毒的蛇。

  高良每次背着电机回来都是深夜,孩子们早已睡熟了。陈素体谅他辛苦,晚上都不敢睡熟,要起来给他开门,用开水给他冲两个鸡蛋宵夜。每次等高良收拾完到床上睡觉已经是凌晨了,睡几个小时又得起床去收壕了。

  那天陈素感冒,发烧肚疼,叫高琳去请方医生,方医生又刚好出诊了。她吃过晚饭,等高良出门之后,把高霏高达带去给婆婆,吩咐高琳洗碗,自己泡了杯炭灰水喝过就上床躺着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肚子疼得冒冷汗,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夜,高良正在池塘边捕蛤蟆,突然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他还来不及找地方躲雨,就被淋成了落汤鸡。正当他从池塘边往田埂上爬的时候,背上的篓子挂住了池塘边的树枝,他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滚了几圈,膝盖磕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他瞬间感觉一股暖流伴随着疼痛,从膝盖上冒了出来。

  高良脱掉水裤,看到膝盖鲜血直流,已经流到了脚底。他想,今天真是背到家了,没捕到黄鳝蛤蟆,淋了一身湿,还摔一大跟头,把膝盖磕成这样。

  高良一边不知道骂着谁,一边收拾东西,一跛一跛地往回走。

  湿淋淋的衣服粘在身上,在这冷冷清清的深夜里,经风一吹身子都凉透了。此刻,高良又饿又累又冷,膝盖还在火烧似的疼。

  高良骂骂咧咧地挪到家门口,满脸怨气地喊陈素起来开门。陈素这会刚刚睡沉,完全没有听到高良的喊声。

  高良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平时自己回来咳嗽一声,不等开口喊,房间的灯就亮起来,陈素就自觉地来开门了。

  高良放开嗓子又喊了几声,隔壁漆黑的屋子里传来一句被吵醒的金贤大叔没好气的骂声。

  陈素终于醒了,她打开灯,艰难地爬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眯着眼睛慢吞吞地去给高良开门,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高良的惨状,以及他脸上一触即发的怒气。

  “要死啦,这么久才开门。”高良一进门丢下水衣水库和电机,把袋子里仅有的几只小猎物分类放好。

  高良的坏脾气陈素早已经习惯了,她并没有意识到今天高良的不同。换做平时,她准会原样骂回去,但是今天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反驳他,迷迷糊糊地从碗柜下面拿出两个鸡蛋,放在开水瓶旁边,让高良自己冲蛋喝,自己慢慢地往卧室走。她看都没有力气看高良一眼,得赶紧上床躺着才不会倒下去。

  高良此刻已经身心疲惫了,本来以为回家还可以找点安慰,这会儿陈素的反应完全把他推入了爆发的边缘。

  高良狠狠地把鸡蛋摔在地上,骂了一句:“你这是要死了吗?这懒婆娘。”

  陈素本来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说话,她想刚才自己已经让着他了。突然听到高良莫名其妙地这样恶狠狠地骂自己,便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回了他一句,“你发什么神经啊?”

  高良接着又把开水瓶摔到了地上,更加愤怒地骂:“我老子发神经?你他妈的发瘟了,就要死了是吧,懒货。”

  这几年,高良和陈素经常吵架,他们已经习惯你来我往骂个你死我活。但是,只要骂到双方父母,他们都特别敏感,这其中就包括“你他妈的”。

  陈素还没在床上躺稳,听到开水瓶爆炸的声音,再加上高良的骂声,她突然清醒了。她支撑着身子爬起来,又回了他一句:“你他妈的神经病呐。”

  高良的怒火再次被激起来,冲进卧室,指着陈素的鼻子骂:“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老子白天黑夜地忙活,你他妈的在这挺尸,又睡不死。”

  此刻,陈素也火了,她脑袋里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地叫,叫得她就快要爆炸了,整个人像被激怒的母鸡奋力地拍打着翅膀,“我不死,你死了才好,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这句话就像导火索,瞬间点爆了高良身上的炸弹。他想到自己刚刚差点就真的要死在外面了,这会陈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他冲上去,狠狠地甩了陈素一巴掌。

  陈素本身就站得不稳,被高良一巴掌打到趔趄着往边上走了几步,差点摔倒。陈素捂着火辣辣的左脸,恼羞成怒,使出浑身解数冲过来一巴掌打在高良的脸上。

  高良没有一点点防备,突然被陈素打了一巴掌,哪里气得过?从小到大,只有自己打别人的份,除了父母还没有谁打过他。虽然没有其他人在场,但被一个女人赏巴掌,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敢打老子,老子揍死你。”高良像发怒的野狮子,把陈素按在床上,朝着她的头挥拳头……

  平时他们三天两头的就要闹一顿,父母住在隔壁也司空见惯,以为不过是拌几句嘴,过一会儿就好了。但是后来听到动静有点异常,他们就赶紧跑过来了。

  陈素“哇哇”大哭,死活不听婆婆的劝阻,自己拿着手电筒往娘家跑。

  高良什么也没吃,不顾父母的责备,洗完澡就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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