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生办的人是暂时瞒住了，但是既然说孩子死了，陈素坐完月子是要回来的，而家里的人又不方便去照看高霏，所以只能让陈素六十多岁的奶奶出面。老人家出去走亲戚，在人家家里住一段时间是可以理解的。
陈素回来了，这个小小的村队里就像水波荡漾开之后恢复平静的湖面，一切又回到高霏出生前的样子。仿佛，高霏就不曾出生过。
高良和陈素，这对誓死要生个儿子的夫妇，此刻已经慢慢失去了信心，对未来开始迷茫不安，对彼此也越来越没有耐心，脾气变得越来越急躁。
他们俩本来就都是急性子，一开始陈素凡事都依着高良，时间久了她觉得身心疲惫，像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有时候都压抑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所以，她渐渐地有了自己的小脾气，经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高良吵闹不休。
高良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这点陈素在结婚之前并不知道，她只看得到高良的好。在她的心里，他是闪闪发光的，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很美好的。只有经过时间，经历事情，经常相处，才能发现彼此身上的问题，才知道对方最真实的一面。陈素真正认识到高良的坏脾气，是高霏出生后不久高良第一次打她的时候。
因为陈素的无理取闹，高良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就夺门而出。当时，陈素就懵了。虽然这几年高良也经常会发脾气，偶尔还会骂她，但是他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现在，他居然因为这么一点芝麻小事打她！
陈素没有哭，也没有反抗，甚至都没有怨他，只是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人值得她全身心的付出。即使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悉心呵护的丈夫，也会因为生活，暴跳如雷，甚至动粗。
“也许，我应该理解他。”没过多久，陈素又在心里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她理解高良，她知道他心里的苦，因为他经常会跟她说“要是能生个儿子，满天的云雾就都散了”。
也许现在，高良正被云雾笼罩着，没有看清楚和他携手并进的妻子也正心里苦着。
秋收过后，天渐渐凉起来，陈素给高良做了件大衣，又打算着给奶奶织件毛衣。
毛衣还没开始织，陈素的奶奶突然病了。
高霏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晚上总睡不安稳，经常莫名其妙地哭。老人得抱着她一边走一边哄，一刻也不能停。好不容易把她哄睡着了，自己还来不及躺下孩子又哭了。再加上深秋夜凉，老人一晚上要给孩子喂几次米糊、换几次尿布。就这样，老人整夜地睡不了觉，白天又不敢睡得沉了。时间一长，上了年纪的老人哪经得住这般折腾。
所以，日积月累地身体就崩溃了，而且这老人家一病啊，就卧床不起了。
陈素和家人商量之后，决定让她公公去把奶奶和女儿接回来。
人接回来直接送到陈素的娘家，陈素和高良早就在娘家等着。
终于见到了分别两个多月的奶奶和女儿，陈素再也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奶奶明显瘦了很多，原本就满是皱纹的脸如今更加皮皱皱的，样子看起来很吓人，似乎已经被吸干了精气，只剩下最后一点呼吸，就快要死掉了。
女儿也很瘦，小脸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气。三个月的孩子，还不如人家一个月的大。倒是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更显得乌黑发亮。
陈素的父亲和公公先把奶奶从板车上抬到了床上，然后把高霏用箩筐装好藏到了隔着大厅的另一边房间，就去请村里的方医生来给奶奶看病。
方医生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病，无非就是营养不良、体力不支、精力不足，再加上受了点寒，着了点凉。只是老人年纪大了，身体招架不住。
方医生给陈素的奶奶打过屁股针之后，又挂起吊瓶，给奶奶打点点滴。
方医生嘱咐陈素的父亲，等吊瓶里的水滴完了，就把吊针拔了。然后，他自己背着药箱回去了。
方医生刚走，计生办的人就来了。他们说路过这里，听说老人家病了，就进来看看。鬼才相信，他们无缘无故会路过这里，更何况这一路过，便路过了一下午。
到了晚饭时分，计生办的人也没听到任何小孩的动静，假惺惺地说了几句要老人好好养身体之类的话就悻悻地走了。
计生办的人一走，陈素就赶紧跑去房间看高霏，高霏扑闪着那双大眼睛，冲陈素一笑，突然就大哭起来。
陈素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她抱起高霏，跟着她一起哭……
陈素和高良再不回家，又要引起别人的怀疑了。所以，他们吃过晚饭就回家了，把高霏留在娘家。
半路上碰到整天游手好闲的王大爷，王大爷双手背在后面，手里拿着烟斗，嘴里吐出一圈一圈的烟。
王大爷边走边对着陈素的公公狡邪地笑，笑的陈素的公公莫名其妙。
“老高，我今天看见你拖的板车，拖的是谁呀？”
“亲家奶奶呀，老人家生病了。”
“可是，我怎么好像听见有小孩的哭声？”
“哪里来的哭声，你听到的是山上的小鬼叫吧！”
王大爷打趣不成，自知无趣，就哼着小曲游荡走了。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小鬼叫，哪里来的小鬼叫哟。”
陈素听着，眼眶又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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