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的纤维碎片中,许乐像破茧而出的蝴蝶般站了起来,当然他没有那种纤细的美丽,破碎的坚固镣铐和合金架只带着股强悍的意味,在没有人能够听到的那个空间里,响起老东西的声音:你怕死吗?当然怕,那你为什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有你在,我为什么要怕,没有人能够杀死我,除非我自己想杀死自己。
商业区小广场上的夜风骤然间升温,十余台黑色的MX机甲引擎轰鸣巨响,姿态快速转变,强劲的机械臂横横推出,猛地向身旁的装甲车推去!
这些黑色机甲的机控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不够圆融,然而无论是力量还是角度的选择都格外精准,在没有造成恐怖杀伤的前提下,准确地将所有装甲车全部推到了街道两侧,整个过程看上去,就像是那个著名的低龄益智推箱子游戏。
装甲车与地面剧烈的磨擦,响起刺耳的声音,绽出一道道夺目的火花,与道路两侧的人工起伏相撞,震起然后落下。铁七师的官兵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在常少校急怒的命令声中,纷纷抠动扳机,向商业区小广场中心区域发起了射击。
迸迸迸迸!沉闷的弹头高速轰击合金护金的声音响起,无数刺目的弹火瞬间照亮这个春夜的街头,外围装甲车上携有的大火力枪械喷吐着子弹,准确地将广场中心地带便成了一片死亡的沼泽。
非常令人奇怪的是,那十余台黑色机甲在将装甲车推开,占据广场中心内圈区域后,并没有马上还击铁七师凶猛的射击。这些黑色机甲沉重粗长的机械腿重重跪下,围成了一个圆圈,把机甲后背毫无掩护地留给铁七师枪械里喷吐的子弹,然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呼啸凄厉的子弹密集地轰击在黑色机甲群的后背和机械腿上,发出令人耳酸的金属绽裂声,时不时有分不清是弹头还是机甲金属碎片的残砾飞向天空,射向地面,嗤嗤之声不断。
黑色机甲围成一圈,没有还击,没有趋避,只是安静的跪着,与身上承受的猛烈打击,高温激起的烟尘,摇晃不安的街灯,急促高声的呼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一刻,它们就像是一排沉默的黑色石雕,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的美。
正在猛烈射击的铁七师官兵们所看不到的画面是,半跪围成一圈的黑色机甲完美地利用角度,全方位遮挡着街道四周射来的子弹,而向着内围中心那辆破损装甲车的一面,所有机甲的座舱已经缓缓开启,对着刚刚爬出装甲车顶破损口的许乐,就像是无数宝座同时开启,迎接王者的归位。
他站在装甲车上,看着面前的黑色机甲,听着外围急促恐怖的弹道声,没有丝毫犹豫,力量贯入双腿,用力一蹬,跳上了机甲左平台,就如一道轻烟再次一跃,便直接踏上了黑色机甲开启的座舱门上。
对于许乐来说,MX机甲就像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般熟悉,他知道自己不会犯错,他更清楚只要自己进入机甲,便可以获得绝对的安全保障,所谓机甲在手的强大自信,从来没有消褪过一丝,然而当他的右脚踏上厚实的机甲座舱门时,身体却不由僵了僵。
因为机甲里面有人。
一名隶属于铁七师的机师,脸色苍白地望着他,左手紧紧按着一个按钮,右手正快速摸向腰畔的手枪,眼瞳里惘然之中带着丝绝望的狠厉。
……
……
这是一名勤奋好学的机师,今夜他正在库房里熟悉MX机甲的第三套近身格斗方案,然而当他正沉浸于某个小眼睛军官当年在作训基地里编写的教材时,本应安静待命的机甲却忽然动了起来。
莫名其妙的机师马上试图命令身上的MX机甲停止,然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所有的艹作已经失效,接着更加恐惧地发现,他没有任何办法与外界进行联络,甚至无法开启机甲外部扬声器警告那些一无所觉的后勤官兵!
他睁圆了双眼,惘然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机甲随着更多的黑色MX,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驶出库房,驶出基地,顺着军用公路向着那座都市驶去,感受着这种诡异的气息,却什么也没有办法做。
机甲进入城市,潜入夜色,然后忽然发起攻击,这名机师辩认出前方那支装甲车部队是自己师的部队,他惊慌失措大声吼叫,想要对那支部队的指挥官进行示警,却无法让自己的声音传出机甲,他站了起来,慌乱愤怒地用力拍打沉重的舱门,却只能收获徒劳绝望的结果。
眼睁睁地看着袭击发生,看着这台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黑色MX机甲,就像是忽然拥有了自己的灵魂,诡异地开始自行攻击,机师脸色苍白,浑身被冷汗湿透。
机甲承受着猛烈的火力攻击,啪啪啪啪沉闷如同木屋里能够听到的暴雨,机师急促呼吸望着开启的舱门,看着那个忽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以强悍的意志控制住疯狂失控的精神倾向,右手快速摸向腰畔的手枪,同时准备按下一直颤抖轻的自爆按钮!
……
……
在看到座舱内那名脸色苍白的机师瞬间,许乐能够找到无数种方法杀死对方,进入座舱真正地拥有这台MX的控制权,甚至他有信心,即便这名机师死亡之前按下自爆按钮,他也有十足的把握逃离。
自爆程序是机甲封闭内系统内的最外缘程序,在手动艹作的前提前,所有自动系统都无法阻止,就连那个像幽灵般存在于这十几台黑色机甲间的伟大存在,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要冒险赌一把吗?反正自己不会死,在这短暂的瞬间内,许乐或许想了很多,或许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猛地向后一翻,直接从座舱门上跳了下去。
几乎就在他的双脚踩上坚硬路面的同时,左右方两侧的黑色机甲同时挥动沉重的机械臂,狠狠砸向他落脚点两米前方范围的地面,机械臂与路面剧烈的碰撞,震起满天灰尘石砾,瞬间竟是把后方那些暴烈的枪炮声都压了下去。
坚硬的路面随之裂开,然后堕落。
街道两侧的铁七师官兵们悍不畏死地冲了过来,他们很清楚如果让许乐逃走,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所以他们根本不顾那十几台黑色机甲的恐怖威力,近乎于自杀般端着枪械,穿过那些如钢铁大树般的机械腿,冲到了小广场的中心地域,对着那满天烟尘毫不留情地一通狂扫。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闷响亮的射击声终于停止,铁七师官兵们紧握着枪械,紧张地等待着烟尘散去的那瞬间。
路面已经塌陷,露出可容两人通过的洞口,然而一台沉重的黑色MX机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下来,用沉重的机身把那个洞口压的只留下一道缝隙,看上去就像是战场上用胸口去堵敌人枪眼的勇敢军人,也堵住了铁七师追击许乐的道路。
常少校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个洞口,低声呼求机甲支援,然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些像黑色钢铁雕像般的机甲,忽然觉得身体非常寒冷。
……
……
首都特区地下幽静的下水管道中,自感应系统准确地捕捉到大型带温物体的进入,自动亮起昏暗的灯光,随着灯光的亮起熄灭,能够看到一个联邦军官正在沉默地前行。
一只老鼠从他的脚边快速跑过,大概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人类的关系,这种世界上最倔犟生存的哺乳动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
刚刚脱险的许乐,眼眸里也没有什么余悸之类的情绪,他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步伐显得格外稳定,只是有时候会下意识里摸一摸左手上的金属手镯。
大都市如蛛网般的地下管线,对于许乐来说并不陌生,去年在帝国天京星,他就是依靠着这些老鼠王国的高速公路系统,才成功地躲过了怀草诗的捕杀,只不过那时他需要借助手镯里的电子地图进行定位,如今在联邦,他却只需要看着左眼瞳中那些精确即时到了极致的地图显示。
“那台机甲里有人,是不是一开始的时候,你就不愿意送一台完好无损的战斗机甲给我,因为这可能造成我去杀害别的人类?”
不知道沉默前行了多长时间,他忽然低声说道,声音在幽静空旷的空间里回荡飘摇,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运算速度被赞美于可以与光线较量长短的联邦中央电脑,对于这个问题似乎觉得有些麻烦,停顿了大概两秒钟后,才在他的脑海中回答道:“我不能确认这是程序意外,事实上,你可以杀死他夺取那台机甲。”
“是的,我可以杀死他。”许乐有些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但你没有这样做。”
老东西的声音忽然间像是带上了一丝同情和安慰:“是不是因为今天晚上总统先生说的话,让你产生了某些感触?”
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可能是,我不是造物主,也许并没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还需要时间去思考。”
“我们这时候去哪里?”
“不知道,只要是他们不能杀死自己的地方。”
“可为什么我感觉你已经死了?”
昏暗的地下通道里,灯光时明时暗,就像舞台上表示人生道路惘然的效果,他没有回答老东西这个明显带有太多感情哲学装逼色彩的问题,低头继续沉默赶路,背影孤单的非常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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