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丝毫征兆的情况下,魔族军队突然跨越了号称不可逾越的天堑古奇山脉,大批的魔族兵出现了山脉以东的人类世界!
震撼的消息第一时间用快马送往帝都,气氛骤然紧张。由于比特行省的正规驻军数目加起来不到五千,而且还分散各处,面对突如奇来的魔族,惊惶失措的驻军总督根本不敢奢望自己能用这么薄弱的兵力阻挡。经过与掌管民政的省长紧急商议,他们共同发布公告:“由于魔族军队突然出现,为了避免不久前远东之战中军队被围歼的惨剧再度上演,也为了保存军队的有生力量更好地打击敌人,行省驻军将马上向家族腹地撤退与增援军队会合后再行反攻。”
“我们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军队是拯救国家的最后希望!保存军队,国家才能得救!”行省总督振振有词地说,言下之意就是并非“国家最后希望”的各位芸芸众生和平民百姓们,你们最好是自求多福了。
在行省驻军和行省首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统统逃之夭夭以后,行省的秩序终于彻底崩溃了。所有的城市都在同一天被抛弃了,成千上万的居民背着最简单的行李跑上公路向家族腹地撤退,逃难的人群犹如一条长长的巨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如果有人能从高空俯视下来,会看到大地上犹如突然多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粗线,一直蔓延到肉眼不能及的地平线上,那是数以百万计的逃难平民汇成的洪流。
恐慌并不限于比特行省本身。消息传开后,靠近古奇山脉的东南六行省掀起了一片恐慌的浪潮,想到那嗜血残酷的魔族军团就要开到,成千上万的居民自发地逃离家园向西逃跑,东南六行省一片风声鹤唳,不少城市逃得空无一人,野狗和老鼠大白天就在空荡荡的宽阔大街上闲逛,秋风吹拂过空荡荡的门板,发出砰砰的声响。
这次恐怖的浪潮甚至蔓延到了帝都城畿。一夜之间,成千上万的逃亡民众挤满了帝都的大街小道。因为帝都还有将近二十万的驻军,还有着坚固高大的城墙,在逃亡民众的眼里,这“暂时”还是个安全的避难场所。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他们统统尘土满面,衣裳肮脏。无论那些好奇的帝都民众如何询问,他们只会惊惶地说同一句话:“太可怕了,他们来了!”至于“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是如何可怕法子,那大家就语焉不详,谁也说不准了。
家族感到十分震惊和难堪。因为他们刚刚才宣称远东已经被收复了,结果敌人却杀进了家族本土。为了防止魔族大军直冲帝都,军务处紧急从西部军区调集二十万军队回来协守帝都。同时,监察厅紧急下令帝都以东各军区必须严格死守原地,在没有命令情况下敢后退的,一律格杀勿论!为了严肃军法,监察厅采取紧急措施,一口气杀了从比特行省逃回来的二十一名旗本官员,将他们脑袋悬在帝都的城墙上示众,大溃退的浪潮才勉强得到遏制。
十一月五日,就在帝都得知东部事件的当天,统领处紧急召集紫川秀统领严厉询问:“紫川秀阁下,远东不是处于阁下的控制下吗?魔族军怎么能通过你的领地长驱直入家族内地?”
紫川秀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听得这么丝毫不负责任的回答,罗明海几乎抓狂飙了。他狂吼道:“阁下身为远东地区的军政负责人,怎么能对如此大事说不清楚?不经过远东,难不成魔族军是天上飞过来的?”
紫川秀反唇相讥:“罗明海大人,我是黑旗军统领,远东关我什么事?这是总长大人亲口宣布的,您这么快就忘了?您就这么不把总长殿下放眼里?”
罗明海给紫川秀堵得眼睛翻白:“你。。。你。。。”却就是说不出话来。紫川秀掌控着远东的军队,是远东的真正当权者,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但他又没法反驳:确实是总长任命紫川秀为黑旗军统领的,理论上,紫川秀是已经调离远东的人了,远东的事情确实与他无关了。
没等罗明海回过神来,紫川秀又抛出一句:“何况,魔族军为什么能长驱直入,我想更应该询问瓦伦关的守将林冰大人吧?”
统领处成员们面面相觑,确实,魔族西侵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打下瓦伦关口。有人发出了惊叫:“难道,瓦伦已经失陷了?”
此时,林冰正在从帝都返回瓦伦途中,确切消息经过好几天才从瓦伦传来:瓦伦关安然无恙,近期一切情况风平浪静。听到报告说家族内地出现了大规模的魔族军队,林冰的第一反应就是:“别开玩笑,今天不是愚人节!”
三百年来,魔族通往人类世界的唯一道路就是瓦伦关口,而瓦伦要塞防线则是保护紫川家千年不倒的天堑,这个信念是支持整个人类世界安全与信心的基础。现在,这个自古以来的铁律忽然产生了动摇:魔族很有可能发现了第二条通过古奇山脉的道路!
尽管没有任何官方的公告,但是这个消息却已经在民间不胫而走,造成了极大的震荡。想到在人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道有多少魔族兵已经从那个秘密的关口滚滚涌向人类世界,没有人不感到绝望的。
一时间,“神在惩罚罪人,人类的末日到了!”的说法在帝都尘嚣直上,帝都大大小小的宗教生意着实红火了一把,那些绝望的市民纷纷把家产统统捐献给了各种教堂和先知们,反正在这个世界已经来日无多了,倒不如早点在天堂上预订个好位置。同时,各种抢劫、强奸、谋杀等暴力刑事案件急速增多,帝都治部少疲于奔命。
就在社会即将陷入崩溃疯狂的时刻,作为“国家最后希望”的军队看起来象是在梦游般无所事事。因为不清楚来犯魔族的数目和规模,军队不敢贸然出战。数十万强悍的紫川军躲藏在帝都坚固的城垛后,睁大了眼睛警惕地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恐惧地期待着那地平线尽头随时可能出现的刺枪反光,近郊的丛林和树木已经被机警的帝都市民一扫而空,让魔族斥候无处藏身。
就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中,经过连续四个小时的长会,统领处和军务处都同意目前最要紧的是确认魔族进来的通道,以及到底有多少魔族军队进入了家族内地。为此,家族紧急向瓦伦和远东派去了调查组,同时已经任命为黑旗军统领的紫川秀统领大人也推迟了上任安排,滞留帝都配合统领处工作。
困扰着统领们的最大疑惑就是:魔族军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难道他们会飞?
为了解答这个疑惑,统领处特意把帝都大学的地理学教授们都请了过来。那群学识和胡子一样长的老先生们进来时候,所有人都肃然起立:虽然这些老家伙们捣鼓的学问平时谁也搞不懂,但是现在,拯救国家就得靠他们了!知识就是力量这个真理从没有得到如此高度的彰显。
对着张巨大的远东地图忙碌了一个昼夜,专家们得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根据远东如今的战略形势,很有可能是在魔族对远东发动进攻以后,他们夺取了古奇山脉若干条关键但却还不为人知的支脉,那里也许或许可能说不定会有一条秘密的小道能通过远东部队防线的空隙穿越整个远东和古奇山脉的。
“依照古奇山脉的山脉走势和远东各处的山脉分布情况来说,存在一条能从被占据的行省通往家族内地的秘密通路,这在理论上是完全成立的!”胡子最长也最白,因而学识也最渊博最为权威的那位老教授斩钉截铁地说:“但依据地形和地貌分布情况来看,即使存在这样的小路,也一定是非常艰难崎岖的。超过一千多里的艰难山路,要通过这样小路将大部队运送过来是非常困难的。”
听到这句话,大家齐齐松口气:那就是说,过来的只是魔族的小股部队,并非上次远东战争中那样的百万大军?
于是,英勇的紫川军开始进攻了!军令频传,一个又一个部队从帝都向东开拔,人类军队顺利地杀入了几乎已经空无一人的比特行省,没有遭到任何抵抗。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来势汹汹的魔族大军忽然消失了!
空荡荡的城市,空荡荡的乡镇,空荡荡的田野和森林,不要说魔族了,连只老鼠都找不到!面对这一诡异的局面,握紧了武器满腔杀气的紫川家士兵茫然不知所措。家族军队在行省的首府驻扎下来,四处派出搜索队侦察,哪怕是找几根掉在地上的针也找到了。结果他们统统回报说一无所获,而周边的行省也报告说没有魔族军入境的痕迹。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批魔族军队又通过古奇山脉逃跑了!
消息传回帝都,总长和统领处成员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实在荒谬到不可思议了!魔族千里迢迢地杀过来,只在比特行省打了个转就跑了?那么,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结束。由于有那么一条秘密道路的存在,家族的东面疆土受到了空前的威胁。因此,家族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战略重点了。在新召开的统领处和监察厅的联合会上,总统领罗明海趁机提出了:“有这么一条不知名的小道的存在,那是对我们家族安全的巨大威胁。我们必须考虑,在魔族随时可能将大军运送到我们核心腹地来的情况下,将家族的倾国兵力投入西线的龙骑兵计划是否稳妥?”
这个开场白标志着又一场派系斗争的开始。因为龙骑兵计划是由帝林提议,斯特林主持实施的,一旦这个计划能顺利完成,他们二人的权势和地位必将有一个巨大的提升和飞跃。一旦开战,斯特林以军务处长的身份指挥实战,按照战事条例,战争期间前线和军队的需要优先于其他一切。虽然罗明海的职位比斯特林更高,但也不得不按照军方的命令行事。恰好此时出现的魔族东侵事件,那对罗明海而言,可真是再及时不过的救命雨了!
接下来双方又是照例的又一番挖苦、漫骂、讽刺、借题发挥的人身攻击,但是很明显,罗明海这次罕见地占了上风。由于这次的事件对家族的震动极大,那些中立派别的统领如明辉、紫川宁、皮古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发言,都认为在东线安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发动对流风家的战争是不明智的——当然,他们话说得很委婉,很客气,但意思就是这样,会议气氛几乎一面倒地支持罗明海。
统领处众口一词,帝林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他神色冷漠,犀利的目光一个接一个扫过众人,一句话不说地起身离席,撇下一屋子的统领在会议室面面相觑。
会议结束时,紫川秀统领快步走出会议室,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尽管帝林负气离开,但紫川参星最终还是宣布对流风家的大规模入侵计划被推迟了,只要拖下去,事情就会有转机的。
周围,与会的诸位统领纷纷散去,乘坐着各自的马车离去。
“我送你一程回去吧!”斯特林统领走到他身边建议说。
“嗯,谢了,我自己也有马车了。”紫川秀笑着回答说。
斯特林望过去了,笑了:“很漂亮的车子,我记得这是黑旗军驻帝都办事处的贵宾专用车吧?普欣旗本很会办事啊!”
斯特林的话有点暧昧,仿佛在暗示紫川秀有什么不廉洁的嫌疑。紫川秀“哈哈”大笑:“大哥你认识普欣?”
“普欣常来军务处的,人是油滑了点,不过倒是很能干。他最拿手的是哭穷了,每次来军务处他总是穿得又脏又破,穿着露出脚趾头的破草鞋,系根草绳绑在腰间当皮带,手上捧着个破陶碗,流着眼泪说:‘因为今天要见军务处的各位大人,我特意把黑旗军最好的制服穿出来了。。。’”
斯特林才说到一半,紫川秀已经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斯特林也不禁宛尔,继续说:“反正,在普欣嘴里,旦雅比远东的云省还要凄惨,黑旗军官兵就跟灾民差不多,整天就吃观音土和树皮,两个人合穿一条裤子,每次寒流一来就要饿死冻死无数,那些新来的女军官听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往那破碗里丢钱,那个活宝还鞠躬呢:‘谢谢大爷!谢谢小姐!好心有好报的,可怜我们还有十几万弟兄很惨哪,爷爷奶奶们多可怜可怜点吧。。。”他好歹是个旗本级的高级军官啊,就好意思叫那些黄毛丫头‘爷爷奶奶’?弄得我不给黑旗军拨钱都不好意思了——你说,前统领方劲大人到底哪找这么个宝贝出来的?现在我一见到他就跑。”
紫川秀笑得打跌:“不错不错,普欣干得不错,回头我要给他嘉奖——斯特林,你要明白我们黑旗军困难啊,军务处要多支持我们啊!”
“呸!”斯特林一边骂一边笑:“你们真当我傻子啊?家族最富的行省在西南地区,旦雅那边肥得流油,你们领钱数得手都抽筋了!”
两人笑骂一阵,相互告辞而去。紫川秀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突然停下了脚步:马车边上,帝林颀长的身影静静站立。接触到他那平静又坚定的眼神,紫川秀难以抑止的心里发慌。
他敛去了笑容:“大哥?你在等我?”
“嗯。”帝林神色低沉,显得心事重重:“阿秀,能不能先让你的马车回去?我想和你说点事。”
紫川秀看看他:“好吧。”
恐慌就象是浪潮拍岸一样连续不断,紫川秀脚都有点颤抖了:帝林今天有点异样,虽然是商量,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帝林望着他:“上我的车吧!”
夜色深沉,路灯朦胧、道路黯淡。沿着帝都的主干道,马车快速奔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车窗的门口被窗帘虚掩着,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车子只在城门处停了一下,紫川秀听到了城头上卫戍兵在喊话:“东城门已经关闭,天亮才开!”
车夫起身回话:“监察长帝林大人有紧急公务要出城!马上开门!”
帝林的名字就像一个百试百灵的魔法咒语。立即的,紫川秀听到了“咯吱咯咯”的城门拉动声,吊板落下的沉重回响,马车又开始走动了。很明显地,车子是出了城,因为接下的路崎岖不平,车厢开始有节奏地晃动着,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咯咯”声。
马车一路向东走,进入了帝都东边的森林里,紫川秀闻到了森林特有的树木清新气息,听到了蝉声、虫鸣声、入睡的夜鸟被马车惊醒飞起翅膀扑打的噗哧噗哧声。他忍不住拉开了窗帘,第一眼就看到了马车上空,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起伏不停的森林上空,马车正行驶在林间的小道上,两边都是黑黝黝的树木和荒草。车子不时经过一座座大小桥梁,许许多多的小溪河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芒。
车前头挂着一盏防风灯,那蒙蒙的光线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那么薄弱,红色的灯光透过透气的小格子窗照在帝林那冷峻的脸上,显得更加的阴沉。走了很久,两人默无一言,就象被那沉重的夜色催眠了一般。紫川秀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里呢?”
帝林沉着地回答:“很快就到了。”
真的很快到了。就在说话的当儿,前面的森林中出现了朦胧的灯火,出现了晃动的人影和兵器的亮光。马车停了下来,两个举着灯笼的武装宪兵在马车窗口出现,帝林把证件从窗口递了出去,宪兵们认真地检查,肃然敬礼:“大人!”
马车又开始前进,但是走不到几步又要停下接受检查,然后又前进。紫川秀数了一下,在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里,他们经过了七道关卡,戒备越来越森严,有一道关卡紫川秀看到足足一个中队的轻骑兵,他们手上的武器居然是一线作战部队才配备的轻便连击弩,这种武器能在近距离洞穿重骑兵的盔甲。检查也越来越仔细,甚至连帝林监察总长的身份也不能给他们提供多少便利,他们不光要看帝林的证件,就连车夫、卫兵、紫川秀等人的证件也要检查。
走了好一阵,马车停下了,外面有人打开了车门,帝林率先跳了下来,紫川秀跟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面足有三米高的巨大围墙,墙体用石灰写出了醒目的大字:“皇家领地,擅入者死!”每个字都有斗大,触目惊心。墙头上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守护者在警觉地监视着他们。
紫川秀越来越惊诧:在这黝黑森林的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的所在?
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帝林轻声说:“这座森林是总长私人的封地。对外,我们说这是总长私人的避暑农庄,严禁外人出入。但实际上,这是军务处和监察厅联办的秘密军工研究厂。”
紫川秀应道:“一个军工厂?”
“这个军工厂不同一般,是由家族直接控制的高度绝密的实验厂,对外代号777。这里的安全保卫都是由最忠诚的宪兵部队负责的。在统领级别的高官中,不知道这个工厂存在的人也大有人在——即使是统管后勤物资的哥珊统领,她知道777的存在,却不知道777的具体位置。”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那,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帝林望着他:“第一,你已经到了可以知道的级别了;第二,有必要让你知道。”
围墙下有一扇小门。帝林向守门的卫兵出示了监察厅的证件,紫川秀也出示了统领的金色证件,卫兵很严肃地点头:“二位大人都符合参观的资格。”他用一个小铁锤在门上敲了长长短短的几声,门无声地打开了。两人从那扇小门进去,门立即又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围墙里面是一个非常广阔的空间,一排排宽阔的厂房排列得整整齐齐,里面传出了巨大的机器轰隆声,很多巨大的、奇形怪状的金属物品摆在露天的操场上,一时间,紫川秀也无法知道这些工具的用途。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无数的灯笼挂在高处,火光通明得犹如白昼,每个车床旁边的都有人在工作,运送材料的小推车穿梭不停,人声鼎沸。
眼前有几个军官立正恭候,其中一个矮个子军官站前敬礼:“监察长大人,欢迎您来视察!”
帝林还礼,微笑道:“吴旗本,我又来打扰了。”他向紫川秀介绍:“这位就是777的负责人吴旗本。”又向军官们介绍道:“这位是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大人。”
军官们齐齐敬礼:“大人好!向大人致敬!”
吴旗本皱起眉头,上下审视着紫川秀:“黑旗军统领?我记得黑旗军统领好象是方劲大人吧?他怎么了?”
紫川秀骇然:黑旗军方劲四年前于远东壮烈战死,家族赐封号“忠烈”,那是天下皆知的大事,怎么眼前这位旗本这几年一点不知情?他端详着眼前的这位旗本军官,矮个子,黝黑的脸,本来笔挺的旗本制服在他身上象是抹布一样肮脏不堪,油迹、汗斑斑点点,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汗酸、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古怪味道,更象一个车间工头而不是家族的高级军官。
帝林对紫川秀使个眼色,淡淡地说:“家族对方劲统领另有重任——阿秀统领,把你的证件给吴旗本看看。”
紫川秀掏出了证件,吴旗本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哪里有信不过监察长大人的道理。紫川秀统领,是我太失礼了。”
紫川秀苦笑说:“没什么。”
“那么,监察长大人和统领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指示呢?”吴旗本看起来和帝林很熟,说话的口气很轻松。
帝林望着那忙碌的工厂,感叹道:“你们这么晚了还要工作吗?”
“上面有新指示下来了,对七号、九号和十号部件都要得很急,数量又大,期限又急,要两个月交货。不得已,我们实行三班倒,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停,人歇机器不歇。”
“七号和九号可有现成的制成品?我想给秀统领展示一下。”
“当然有,两位大人请随我到靶场这边来。”
吴旗本在前面领路,紫川秀和帝林跟着。趁着身边没人,帝林小声地和紫川秀说:“这个工厂是与世隔绝的,里面的事情外面不能得知,外面的事情也传不进来。吴旗本是七七八年进来的,他现在还不知道远东大战、方劲统领殉国等事。按照规矩,我们也不要把外面的事情说给他们听,让他们能尽量保持平常心工作和研究。这里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是家族的瑰宝,身值等金的宝贝。”
紫川秀不住地点头,望着灯光下那些忙碌的身影,他肃然起敬。报效祖国有多样的方式,这些人奉献了青春年华和幸福生活,几十年如一日地与世隔绝,抛妻弃子,比起战场上慷慨杀敌,这也同样是一种牺牲,一种默默无声但却同样悲壮的牺牲。
看到那个靶场,紫川秀吓了一跳: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靶场起码比普通靶场长两倍。远处,作为目标的几个灯笼都只变成了蒙蒙的几个亮点,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样,视力不好的根本看不清。他不禁喃喃自语:“这怕不有六百米?”
“准确地说,是六百三十五米!”吴旗本自信地说。到了靶场以后,他顿时精神了起来,红光满面,声音自信又响亮。
“那,什么武器能射那么远?投石机吗?”
旗本恭敬地说:“秀大人,新型的投石机我们也试验过。但我们都觉得,对于投石机的改进已经不存在余地了,八百米的投石车射程已经达到了极限,再长就必须牺牲准确度和杀伤力,那样就毫无意义了。如果大人您需要的话,我们等下再为您展示。现在,按照监察长大人的吩咐,我们先试验七号和九号部件。”
“那是什么东西?”
“大人请看!”
一个士兵推着一架“小车”上来——紫川秀说是“小车”,因为这古怪东西他以前从来都没见过,样子有点象守城用的连击弩机,不过底下装了四个轮子,而且比起连击弩机,它的体积、重量都要小上很多,又多了很多古古怪怪的小部件。
带着自豪的神气,吴旗本介绍说:“这是777的秘密成果之一,还没有正式命名的七号部件!”
“这。。。是连击弩吧?不过装上了几个轮子。。。”
吴旗本张大了嘴巴睁圆了眼睛,象是不能相信有人这么愚昧,竟然看不清自己的发明所具有伟大意义:“大人,这跟连击弩那简直是天地之别啊!连击弩一次只能发射七枚矢,无法点射瞄准,准确性相当差,射程不到二百米,装备笨重无法移动。而我们新发明的七号部件可连续发射三十六枚矢,也可以逐一瞄准点射,上面装配有望远镜瞄准仪,点射时候射程可达到五百米,齐射射程达到三百米,一百米内可以洞穿重甲骑兵的盔甲!更可贵的是,七号部件轻便,用一匹马就可以拉动它了,不但可以用在城池的防御战中,也可以用来装备野战部队!”
紫川秀悚然动容。射程可以达到五百米的弩箭那是前所未闻的,他不禁失声:“真的?”
“大人请看!”
两个士兵趴在弩机后面,用一种特制的扳手工具给弩机上矢,然后起身:“报告长官,射击准备完毕!”
吴旗本很庄重地下令:“目标,三、四、五、六号靶子,立即执行!”
两个士兵又趴回了弩机后,一个眼睛凑在那根望远镜前面,轻轻挪动着弩机,另一个闷头捣鼓着,只听着一声刺耳的“飕”响震得耳膜嗡嗡生痛呢,肉眼根本无法看清,遥遥的一处亮点就灭了,弩机毫不停顿地又转向下一个目标,“飕飕”声连续不断,远处的亮点一个接一个地迅速消失。
“好!”紫川秀和帝林齐声叫好,鼓掌。
带着矜持的微笑,吴旗本微微欠身:“接下来,请两位大人检阅九号部件!”
工作人员在前方大概三百米处挂上了灯笼,一个士兵手持一把轻便弩上来了——比一般的轻便弩长一倍、紫川秀不自信地说:“这。。。应该是轻便弩吧?”
“正是!大人,这是经我们改良后的轻便弩,一次可以装填十二枚箭矢,同样可以选择齐射和点射,点射射程可达三百米,精确度、杀伤力相当高,五十米内可以穿透重甲,更可贵的是,它的操作简单灵活,只需要简单培训,一个有着中等体力的士兵就可以借助特制的扳手工具为其上弦、填充箭矢、瞄准射击。大人,接下来请让我们为您演示下!”
那个持弩的士兵干脆利索地上弦射击,“飕飕飕飕”的尖锐风声中,三百米外的灯笼八个灯笼一个接一个地灭掉,整个过程不到十五秒。
紫川秀惊叫失声:“十二枚连发,射程三百米吗?”他不敢相信地端详着那古怪的武器,细细地摸了又摸,眼睛里满是兴奋的笑意。
久经沙场的他当然知道这种武器的价值所在。传统的弓箭兵射程是一百米到一百五十米,在骑兵冲近身之前他们一般只能射出三到四轮箭。一瞬间就能射出十二支箭矢的弓箭,有效射程三百米,那不是杀伤加倍的问题,而是骑兵根本就无法近身!而且一个熟练弓箭手的训练需要长达一两年的时间,还需要天分、体质等多种因素的限制,但是一个弩箭手的要求就低得多,只需要一个星期。
这是个可以改变战争形态的划时代兵器,能将家族军队战斗力提高一个质的档次!
“有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用?害我们在远东跟魔族打得那么辛苦!”紫川秀埋怨道。
吴旗本连忙解释说:“大概在七七八年的年中我就提出了设计构想和初步图纸,第一台样机制造出来大概是在七七九年的年末。大人,图纸和样机我们是早就制造出来了,但是开始的样机是很不成熟,容易出故障。而且,开始的成本太昂贵了,就这么一台改装弩耗费要上百万银币,根本无法量产。关键是里面的核心组件制造的过程无法控制,上万个制品里面才能有一两个是合格的。一直到今年七月,我们才找到了锻炼这种合金的正确流程,然后才大大降低了成本,量产这才成为可能。”
“现在,一个月你们能生产多少台?”
“以前我们一个月生产新型弩机二十台,改装弩三百台。但从八月起,给我们增加了资金和人手,现在我们的产量是以前的六倍了。而且,技术人员还在不断改进生产方式和流程,产量还有提高的余地!”
“是吗!”紫川秀喜形于色:“这样的话,大批装备就成为可能了呢!”
当这种可怕武器大规模装备到军队中去——紫川秀惊疑地望了帝林一眼,迟疑不决地问:“流风霜?”
后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用眼神回答:“是的,你猜得没错。”
流风霜麾下那数以万计的骑兵集团历来是紫川家经久不息的噩梦。那是支无坚不摧的劲旅,紫川家与之正面交锋五次,五战五败。在第三次讨伐战争中,流风霜统御八千人的骑兵部队冲垮了紫川家上十万步兵的包围圈,紫川家军队即使在有名将斯特林坐镇的情况下仍然被打得一败如水,狼狈逃窜。
但是如果紫川家军队装备了新式武器以后,一切都将不同了。成千上万的流风家骑兵汹涌而来,但这次,面对他们的不是大刀长矛,而是如同暴雨般倾泄的猛烈箭雨!一个稍加训练轮番发射的弩机方阵,五百米外就能杀伤,三百米外能将他们扫射一空,即使那些最迅猛的战马也无法突破二百米的冲击路程,流风霜面对的,那将是一个地狱!
杀敌无数,自身分毫不损。这种新式武器的出现是步兵将领的梦想,也是所有骑兵将领的噩梦。
紫川秀呼出一口气:“能对抗这种武器的唯有盾牌步兵和重甲骑兵,轻骑兵的末日到了!从今起,骑兵冲锋的战术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未来战争是远程武器的天下。”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惆怅,因为他本人就是骑兵战的行家,他在远东的起家就是依靠八千秀字营骑兵的助力。现在,自己拿手的战术快无用武之地了。
帝林微笑不已。至此,参观完毕,两人与兵工厂的管理人员一一见面握手,鼓励他们更勤奋地工作。与吴旗本告别时候,紫川秀感慨地说:“总监察长说得没错,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身值等金的瑰宝,你们的发明顶得上百万大军!家族未来的功勋史上,定会记载你们的名字!”
听得吴旗本感动不已,眼睛直掉泪水。这么久的辛劳终于得到了家族上层的肯定,让他百感交集。他送两人一直送到了门口,马车走出很远,还可以看到那个矮小的身影在遥遥地对两人挥手告别。
马车在往回赶,一路上,紫川秀还沉浸在震惊和激动之中,连马车何时进帝都城门的都没注意。等他回过神时候,车窗外已经出现了灯火明亮的中央大街和漫步街头的青年男女们。帝林忽然提议:“我们下去走走吧!”
两人并肩漫步走在落叶飘零的中央大街,感觉那习习凉风和浓浓的秋意。
街灯漫漫,在他们的肩章和袖章上闪射出一道道金光,军裤上的银白色的镶条,铬鞣革制成的高级长统皮靴,飘逸的深蓝色风衣和肩膀上的金星钻石肩章。这是两位挺拔英俊的年轻统领,气度不凡。他们引起了路人的惊赞和瞩目,不时有年轻女性痴痴地站立原地,如同在梦中一样迷醉地看着他们潇洒的背影不愿离开。
但是路人们并没有看出,这两位高级军官的心情并不像他们表面一样容光焕发。
帝林的脸色忧郁,透露出一种沉重又坚毅的感情。一阵凉风吹过,他拉紧了风衣的领口,漫不经心地说:“起风了,秋天就要过了,要入冬了。”
他转过头来:“阿秀,我为什么让你看那些东西,你该知道吧?”
紫川秀确实不能理解:“莫非,这些新武器首先要装备在我的部队里吗?”
“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坚定你的信心。为铲除流风霜,我们确实做好了最大的准备。战略上,我们离间了她的兄弟,使她处于孤立无援的位置,而在战术的具体层面上,针对她我们也做好了万全的把握,耗费的心血不可计算。到今冬明春时节,新型武器就可以投入实战了。”
“依靠出其不意的武器可以赢得一场战役,未必就能赢得整个战争。看到我们采用这种武器,敌人迟早会跟上来的。”
“打赢一场关键的战役就够了。只要消灭了流风霜和她的精锐军队,流风家就失去了利牙和爪子,任我们宰割。”帝林感叹道:“你说得对,技术的优势不可能永远保持,但我有信心,至少在一年之内,流风家是无法研究出同样威力的武器的。有一年时间,大局已定。”
紫川秀心下一虚,他斟字酌句地说:“但现在,魔族在东面虎视眈眈,我们大兵向西会导致腹地空虚呢?我觉得,缓一下看情况再做决定比较稳重呢。”
听他说完,帝林轻声说:“阿秀,你真的相信魔族会从什么神秘小路突进来吗?”
“啊,大家都这么说的,那么多的专家教授也这么说呢。。。”
“哦,大家都这么说的吗?有一条隐蔽的小道,它能穿越整个远东甚至古奇山脉?这么愚蠢而荒谬的谎话,”帝林微笑着,嘴角讽刺地翘起:“于是我们的阿秀统领就相信了?说这种人云亦云话的人,真的是那个一手打下远东江山的光明王吗?”
紫川秀皱起眉头:“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等到流风西山去世,流风家实质上就处于分裂的状态。要消灭他们,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我们在这里坐等,等到他们出现了一个强势的政治人物出来整合了力量,那我们就很难下手了。不要相信哥珊嚷嚷的,和平主义者是愚蠢的。只要两个拥有庞大武力的对立政治实体存在,战争就不可避免。现在打,可以为我们赢得长久的和平,虽然流血多,但这是结束三百年分裂的唯一办法。”
“大哥,这些我都懂。”
“既然你懂,那你为什么勾引魔族军入关、阻扰龙骑兵计划的实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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