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放下负担,心思灵动起来:“我想这且渠伯德,肯定与莫奕于想法不一样。
他本身是大汉叛逆,已无退路可走,而且自身力量为小,寄身步度根之下,又得步度根尊敬倚重,他可能没有多少异心。
但莫奕于一来,就有了变数。倘若在莫奕于利诱甚至裹胁之下,也不无与其合兵一处,取代步度根的可能。”
“你的想法跟我一样。”单于昱昌微笑着说,“那么按照刚才你的分析,这三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觉得,”马腾斟酌着说,“如果我刚才说的没错的话,这步度根应该是一个没有多少野心的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我想他最大的希望,恐怕是守着自己的领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次犯边,虽然出于无奈,但说不定也不是他的主张,弄不好是莫奕于的主意。”
马腾见单于都尉频频点头,又接着说:“关于莫奕于,我认为他应该是一个颇有谋略之人。
虽然得部下初立,但是从他能够决定去止,并得以执行上,就可以看出他已整合掌控了整个部落。
此人不但有谋略,还颇为坚忍。他能在步度根麾下一待好几年,不显山不露水,足以看出这人是一个狠角色。此人不除,将来必成我居延重大隐患。”
“至于那且渠伯德,”马腾面露不屑之意,“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反复小人。初降之时,大汉肯定待他不薄。
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他就致于反叛;今后为了利益,肯定也不会再永远忠于任何人。在三人中,他虽说不致于无足轻重,但绝对成不了掌握局面之人。此人不足为虑。”
“寿成啊,你今天让我对你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小小年纪,殊为不易啊。”单于都尉高兴地说,“你们刚来投军之时,我以为贵胄之后,虽说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但到底有多大能耐,我心中确实没有底。
我本欲让你们从士卒做起,但看你带了那么多人,想你们也会不服,于是让你等出塞哨探。当时的打算是,即使你们打探不到消息,自保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全然没有想到你们给了我那么大的一个惊喜!刚才我问你的那些问题,即使一个成年之人,在骤然之下,能说出一二就不错了,而你之所答,完全超出我的预期。名将之后,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你来到居延,当成我之大助。这次出塞,一开始我本欲亲自出马。但现在看来,你完全可堪此任。只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得受都尉如此夸奖,马腾有点飘飘然:“自然是一鼓作气,完全歼灭这三股敌军,永绝我居延外患。”
“唔,”单于昱昌面色凝重起来,“然后呢?”
“然后?”马腾一愣,“然后当然是回军啊。”马腾不明所以,不知都尉何以有此一问。
“我是说,你们把三股敌军都消灭了,那步度根空出的地盘怎么办?”单于昱昌接着问道。
“这个,这个,”马腾不知如何作答。
单于都尉说:“能彻底消灭敌军,固然是好。但不能单纯为了打仗而打仗,还要考虑到其他善后的事宜。怎么对居延最有利,对我大汉最有利,仗就怎么打。
作为一个基层军官,不需要考虑这些,上司怎么指挥怎么打就是了。但你现在不同了。你已是统领三千精骑的司马,有时候需要掌控战场的规模大小、主攻的方向、战斗的重点。
只满足于杀敌,那是普通将领的作派。真正的大将,还要考虑全局。不能只局限于军事,还要考虑治政。
你祖上文渊公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啊,他老人家不仅在军事上战功硕硕,在治理地方上也给后人留下了很多启迪。因此说,战争,杀人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确保一方土地的长治久安。
你想想,若是步度根三人全被你们消灭了,他们那块地盘将来会归谁所有?
现在的朝庭能算作守成的朝庭就不错了,能守住现有的疆域就很好,再开拓疆土,他们根本不作此考虑,故尔那块土地,朝庭是不会派人治理的。那么你想想,谁会从中得利?”
马腾脱口而出:“自然是轲比能。”
单于都尉说:“对,就是他。轲比能此人是草原枭雄,野心极大,从他对周围鲜卑部落的征伐就可以看出其中端倪。
别看他现在对朝庭边郡极尽巴结之能事,时机一到,他必会揭竿而起,成为我大汉的叛逆。他的威胁,比之步度根之流要大的多。
而到那时,首当其冲深受其害的,就是我居延。而如果有步度根一干人占在那里,则必会成为我居延的缓冲之地,给我们争取几年的时间。
在这几年里,我们整军备战,当可应付。因此,你们这次出塞,不能将其歼灭。”
马腾迟疑说道:“既然不能歼灭,那都尉的意思是?”
单于都尉说:“现在步度根等三个人,名义上是一体,实际上有轻有重。莫奕于为重,其他两人为轻。
刚才你也说道,那莫奕于不是一个久居人下之人,他早晚要取步度根而代之;而且渠伯德,最后必然与那莫奕于沆瀣一气。
如果出现那种局面,则草原上必将战乱又起,我们居延届时恐怕也会被卷入,难以置身度外。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三个人保持一种相对的平衡,谁也灭不了谁,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是最为妥当的,也是对我居延最为有利的。”
“我明白了。”马腾兴奋地说,“我们这次出击,重点就是打那莫奕于,打痛他。对步度根和且渠伯德,意思意思就行了。是不是这样都尉大人?”
“哈哈,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这次出塞,如果能消灭莫奕于两万人,就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到时候,我再为你们请功!”单于昱昌得意地说。
“那万一步度根等三人绞在一起,我可怎么办?”马腾又迟疑了,担心到时打过了火,实现不了都尉的意图。
单于都尉却双手一摊,一副置身度外的样子:“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远在居延,可管不了。
再说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谁又能预测那么多?尽人事,看天命,如此而已。
假使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也是他们的命,合当如此。至于居延,我们也只能是尽力而为。好了,言尽于此,你营中事情还很多,今日我就不留饭了。”
回营地的路上,马腾反复琢磨着单于都尉的话。本来以为,为将者快意杀敌就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这可超出了马腾的认知。
看来,以前每每听人说起,某员大将率军若干,纵横几千里,杀敌几万,那只是表面文章。
打谁不打谁,打又打到什么程度,其中必有讲究,事情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单于都尉的话,仿佛为马腾打开了一扇天窗,使他从此跃入了一个新的、以前从未涉足过、甚至从来没有想像过的天地。
“都尉其话,可谓老成谋国;都尉其人,可谓老谋深算。”短短时间里,马腾已对单于都尉的话给予了深深的认同,对单于都尉从心底里油然产生一种钦佩。
战争,是一个国家对外所采取的最后手段,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没有复杂的考量,是不会付诸实施的。驱除外虏,首要的目标即是确保边境平安。
而现在看来,彻底消灭步度根等人,确然不如暂时保留他们对居延有利。所谓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说的竟然是这个道理。
以前,父亲马平跟他说起文渊公的事迹时,他除了对祖上的敬仰,还没有多少其他深刻的印象,但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快就面临到自己头上!
马腾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现在不过一个小小司马,竟然需要考虑这么多的方面和问题,假若将来自己要是再进一步的话,那得面临多大的压力?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了?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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