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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就好!秦钰这一出去……忘记几年没见过面了,一下给俩女人打架的事扔了脑后,撒腿就朝里面跑。
男人家心大,嘴上不说,也不刻意想。说不上担心,秦钰的能力在那放着,这些年的成绩摆眼前,已然是年轻将领中的翘楚。但明显能感觉心里莫名的踏实了,可能就是所谓的师生之谊吧,自认没有当师长的觉悟,不敢确定。
没太大变化,和出京时候比稍微壮实了点,与程初坐一起总是显得有点单薄。看模样、打扮是回过家的,一身文士的长衫干净整洁,站了街上俨然就是个学子,汉人相信这就是才从前线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
是排了宴席,主席的位子给我留着,颖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招呼得周到。程老爷子坐了头里,正笑呵呵的抱了俩孩子逗弄,兰陵客气地坐了下首,见我回来就斜眼瞥了下,扭过头去不理不睬,看样子今天没能从颖身上得了好处去。
秦钰看见我变得激动起来,站起来没等走我跟前就人礼拜了下去,一手没扶住,赶紧调整下自己情绪,欣慰道:“快起来,咱自家不兴这个!”
程初没眼色,吃喝依旧,被老爷子踹了脚,照毕业照一样过来笑呵呵和我并排站一起乱沾秦钰便宜。
“快落座,”加把力气给秦钰扶起来,装作才发现兰陵公主的样子一脸惊愕,马上必恭必敬地上前行礼参拜。
兰陵换了个笑脸摆摆手,拉了一旁招呼的颖亲昵道:“今带了孩子来看看你家才女,没成想到碰个热闸.”说这朝下手席位指指,对秦钰道:“嗣业快坐了这里,刚正听你讲战事揪心,让子豪打了岔。这礼行了,师兄弟情分也表过了,快接前面讲.今你才是角。”
秦钰应了声,扭头向我看看,不好意思的拱拱手坐下,腼腆的朝兰陵笑了笑。
“这主家回来,好酒就别藏着了,”程老爷子举了九斤朝席面上哈哈一笑,将孩子递给颖,“忙小半天了,媳妇快下去歇歇。”
颖接过孩子客气两句,这边一路告退。转门槛前递我个胜利眼神,尖下巴仰起来踩了风飘然而去。
兰陵拍拍手,朝程老爷子埋怨道:“人才全,又是拿酒又是歇歇的,赶我娘们走啊?”抱了甘蔗笑呵呵站起来,“罢了,我不坐这里招眼,你们爷们聊去。嗣业,朝廷怎么封赏一码事,可不能因为这个就避过去,赶明闲了朝我府里坐坐,南边的事还没听够呢。”
见我们都站起来,兰陵摆摆手,“不送了,这边都住得近,邻居相互走走的,往后往来时候还多。要不了那么多礼数。”
话是这么说,我主家在外人跟前还得做周全,离席一路给兰陵送了门上,一路没朝理我,临了上车时候才扭脸龇牙一笑,轻声道:“借您句话:你死定了!”哼了声登车扬长而去。
我死定了?这算什么事!叫嚣跑来踢场子是谁?不偏不向的,她自己没能占便宜关我屁事,冤不冤枉。不过也好,至少颖得了势今晚不会找我麻烦了,先喝酒去,从来不怕死亡威胁.
酒窖里给最早一批蒸的白酒取了一坛出来,算不上年代久远的东西,但在老爷子眼里就是高档货,左劝右劝地就他一人猛喝,一壶下去精神焕发,忽然敲了案几问道:“嗣业,这跟前没外人了,你是我程家女婿,说说今后打算!”
看来不把我当外人啊,见秦钰朝老头笑了笑,低头没吭声。程老爷子问得过于直接了,往后的打算在很多人心里都属于隐私区域,哪怕是最亲近的人都不好做出答复。笑着解围道:“嗣业怕是还没打算好,回京里总得听兵部调遣,随朝廷安排。”
秦钰趁了我这话头赶紧点点头,朝程老爷子欠欠身,“这由不了自己的事……”
“放屁的话,”程老爷子哈哈一笑,举筷子朝我俩点点,“由不了你还由不了你娘舅?杜风小子的打算老夫还不清楚?他是你娘舅,我是你婆娘爷,你听谁的?”
没听明白,朝老头和秦钰看了看,程初坐了对面一脸老实的朝嘴里扒拉食物,和谁都不相干的样子。疑惑问道:“怎么……”
“不怎么,”程老爷子打断道:“子豪聪明人,知道把事情撂到身外,可他俩不懂。程初这小子好说,有我活一天他翻不了大浪,可这秦家……”顿了顿,看看我三个小辈,“人老了,想的就多,瞻前顾后地招孩子们笑话。嗣业,我和你爷爷过命的交情,该说到的就给你说到。不论杜家什么打算,东边用兵和你秦家没关系,你就是再想去再想震秦家声威,这次听爷爷一句话,世上比你能行的人太多了,不缺你一个。”
一下明白过来,老头话顽放到这里了。唐帝国几年里对靺鞞的军事行动势在必行,兵部这次把秦钰从剑南调回来恐怕很大个原因就是打算朝辽东用兵时候随时听候调遣,老爷子能把话说透,看来军伍上真有可能给秦钰发派到辽东去。
皱了皱眉头,朝秦钰望了眼,见他也不再辩驳,估计内心里有这方面的意向,“朝廷不是才开始在辽东经营吗?辽城洲束边的高丽人还一团乱麻,今杀明杀的叛乱,还不至于这么快动手吧?”
老爷子握了酒杯摇摇头,“三五年不动手和三五年不派大军过去是两码事。如今西边吐蕃势弱,内变就在眼前,十年八年成不了气候,前些年关内增派的府兵已经陆续开回来了。老夫算了下,陇右若不朝西北拓展的话,有老契手下六万精兵足矣,加上杂七杂八的城防军十七万是个顶头,余下战前招募的七万人陇右可养活不起,加运粮草得不偿失,若不朝东去地话早就该放了回乡务农.”
“七万?”
秦钰点点头,酒杯轻轻放了案几上慢悠悠斟满,“爷爷说有理,陇右的战事一腾出手来,就该开赴东边去了。”
“梁老将军不是在那边持掌吗?”一下开过去七万人可不是开玩笑,都是才从战场上下来的精兵悍卒。一个个磨尖了牙齿等喝血呢。按这年头战斗力看,若条件许可,七万精锐唐军够把地球细翻一遍。
“老杀才,”老爷子笑着环视三个小辈,“就是人手不够才派老梁过去,唯有他能干这活。如今西边战局一定,梁老杀才也就该回来了。你梁爷爷有个本事,三千人交他手里能破敌三万,三万人交他手里就连窗户纸都破不来,别说给他七万.”
话一说出来四人轰然大笑。在这些元老眼里,梁建方担得起勇将、猛将的说法。一马当先地杀过去他不怕死,敢身先士卒朝敌阵里突,可坐了军帐里运筹帷幄就难说了,老梁属于一辈子当高层打手的料。总体素质来说和大将、名将还有点差距,所以耍横没人敢惹,却常被老帅们唾弃、鄙视。
“笑笑就行了,外头可不许说去。”程老爷子今天是开家宴的兴致,在小辈面前连老战友的短处都提,言语间放得很开,估计就是先营造个无拘无束的氛围,一来估计是给他后面更肆无忌悍的话题铺路,二来很给面子的将王家这里当了主场,让我清楚他从没拿我当外姓看待。
粗话里带了细致,几乎没说过什么我信任你、程、王两家不分彼此之类的肉麻言论,几句不相干的乱扯,甚至在蛮横不讲理中让你能从潜意识里感受到这些,很亲切,更愿意接受。老头活人已经变成一门艺术,说白了也是家族利益所驱,可他能把这份利益需求人性化,当做一份恰似亲情的东西表露出来。
在他话题里从没提过两家合作领域该有什么要点需要注意,陇右农庄该怎么怎么,什么劳力啊,棉花啊,粮食啊,岭南啊,收益啊,都没有。给人一种错觉,老头除了敲诈花露水和看蟋蟀打架时候欺负苏定芳外再没别的爱好,连程初的功课都不闻不问,好像人交给我他就甩手不用费心了。我还乐意当这冤大头,有什么好处分享的时候头一个就想到程家,没办法,人人都有贱的一面,老头一下就戳到俺短处上了。
又是同样的话,程老爷子扭头朝我道:“子豪,我这长辈有时候说话没你这当授业师兄的顶事,嗣业你给看住了,什么地方都去得,唯独东边不行。话放长,老夫卖力活十年,这十年里嗣业要跑了辽城洲老夫唯你试问。”
“爷爷……”我还没吭声,秦钰先有点不乐意了。话是对我来的,可秦钰内心里对我这个授业师兄异常尊重,容不得老头说这么恶劣的话,“这事和子豪兄扯不上干系。如今西边吐蕃内变,北边突厥已平。没了吐蕃相助南诏次此又吃了大亏,已经愿意受我朝封使,再难成患。除东边,朝廷短期内再无用兵之处……”
到底是吃军饷的人,所谓炮声一响,黄金万两,秦钰家里虽然不缺钱用,可也有了在这最后一片军事净土上捞取功续的想法。军队里永远找不出一个所谓的鸽派,尤其这年头犒赏军功极其丰厚,纵观大唐疆域,暂时值得派大军征服的就东边一处了,老中青三代将领都挤破头朝那边钻,可老爷子非挡住不让去够秦钰郁闷的,临了还用师兄要挟,再尊老也该顶下嘴了。
“这叫什么?”老爷子没生气,捋了胡子歪了脑袋朝三人看看,一副倚老卖老的泼皮模样,“好大喜功!前头几场打得太顺畅了,高丽,突厥,吐蕃,敌手一个比一个强,一个个被扫平,就真当自己无敌了?”
这可不是无敌了?程初虽然不敢说话,可吃饭的模样就一副无敌的派头;秦钰表情也没多大变化,连我心里都不在意,这时候不无敌还什么时候无故?
“看,一个个兔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老头有点不悦,撅了根筷子颳到程初脑门上,“和你无关也不要吃得那么难看,欠收拾!子豪,刚那烧的鱼再给老夫来一条,边吃边给你们这帮小子授课.”
鱼不错,厨子手艺见涨,老爷子吃得酣畅淋漓,嘴占着没功夫授课.扫荡完才凌厉地扫了一圈眼神,看来是要讲了,大家肃穆正座等待老将军庭训。老头清清嗓子,扪了一杯,“再来一盘!”
“这鱼啊,怎么就不能爬到盘子里,非得躺着,吃完一面还得翻,”老头不满意地给鱼翻了个身,悠然道:“口淡的爱吃上面,老夫口重。就喜欢吃下面泡了会汁子地,不泡它味道进不去,是吧?”
“那是,小子也爱吃下面的。”其实我不管上下,就爱吃鱼脑袋,才不告诉他。
“所以说,除了剔点刺外,花点时辰泡那么一会才对口味。”老头顿了顿筷子,夹了快吃得快活,没见吐刺,看来连肉带刺一起嚼了。
“子豪,你说吐蕃人吃不吃鱼?”
“……”不想回答这无聊的问题。
老爷子呵呵一笑,“为了平灭西突厥,大唐在陇右经营了快三十年,算是泡过地。还有高丽,臭小子们光知道平灭的容易,要不要给你们显摆显摆当年老夫拼死断后才保得大军不失的战绩?太宗皇帝是什么脾气?回朝先给一干文官认了错,头一个就提到自己好大喜功。”
厅堂内忽然变得静悄悄,程初也放了筷子加入到听讲行列。
“当年平了东突厥圣上高兴啊,以为可以报前朝兵败高丽之耻了,老夫当年可是撰拥了出兵高丽,武将里除了李续外,一个个都和嗣业如今这样子,只怕拉下自己。”感慨地摇摇头,老头很怀念当年的威风,“掰指头算算,从前朝杨家开始一直到永徽四年上,平灭一个小小的高丽经营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不是说兵多将广就把事办了,拉到中原打,老夫三千人能破他三万.可地界不同,咱这边草还没枯的季节那边已缦开始冻死人了,何况靺鞞比高丽更靠北,更冷几分。”
“可……”秦钰刚想置疑,立刻被老爷子打断。
“可啥?”不屑地看了秦钰一眼,“懂啥?不要说有棉衣挖了煤就能打过去的屁话,辽城洲高丽人还一天闹乱没点办法,你指望几万大军开过去就横扫人家了?亏你学兵法,学狗肚子去!”
攘外必先安内的说法在我曾经那个年代是个反动口号,看来老爷子有反动倾向。不过这经营还是很有道理的,先听听。
“天时、地利,连人和都不在咱这边,你指望三、五个月给人打下来?能打下来早动手了,轮到你去?靺鞞敢公然和咱们做对,人家有人家的底气,不是人多能办的事。”老头打个饱嗝给筷子扔一边,“该吃败仗了,不吃败仗军伍里那帮毛头小子都不知道自己姓啥。记住,周围开战头次从没顺利过,高丽是,东、西突厥也是,连南诏还打咱措手不及过,这靺鞞虽然纠缠了许多年,大军征伐也是头次。头次是什么?是拿命换办法,不要命的人多了,可咱自家的孩子我得看结实,少了谁老夫都没办法九泉下瞑目!”
是啊,这话说得残酷了点,可如今这条件限制,在不擅长的领域作战一败再败是唯一通向胜利的途径。而且随了唐帝国日益强盛,对战争不再是以胜利为目的,而是对疆域和敌对民众全方位彻底征服。战事一旦展开,旷日持久不可避免,靠的就是强大的国力和血腥杀戮给对方以震慑,再用时间来抚平战争带来的创伤,想一蹴而就不现实。
“子豪想通了?”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说句挨千刀的话,嗣业想去可以,教你个办法,等。等那边师出不利,三军连续换帅后,就像太宗当年征伐高丽受挫,能人都不愿意去的时候你再请命。请命去辽东经营,不是去连败。”说着掐了指头半仙一样算了一阵,“等六年,再去经营六年,这可比你沙场挣命的功劳大得多。年纪还小,功劳大汉资历可不行,现在去死活都没人在意;十二年后则不同,该败的败,该死的死,三军中再没比你能说起话的人,到时候你想怎么打朝廷都不会有异议,这才是三军用命的关键!”
听的我心里滋味万千,对程老爷子认识更进一层。连一向迟钝的程初都有些动容,秦钰更是低了头攥个筷子弄得指节泛白。震撼啊,俩女人打架算个啥?我能有老头一半见识就不至于跑外面不敢回家。我现在就是怕,怕老头给秦钰教坏了,往后变了秦老爷子咋办?看来我得和老头好好学学,赶前面变成王老爷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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