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一派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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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彰有些后悔,温文尔雅的他一早本是过来看我的,遇见程初后以他的性子认为自己不该错过战功累累程老父子子的接风宴席,虽然很有面子,但忽视了风险,尤其这军中俩老牌杀神磨刀霍霍之际又转出个小杀才,郑弘。

  郑弘的打扮依旧是离京前受气时的模样,甚至脸上表情还是一幅人畜无害的柔和笑容,青花绸衫配上蓝缎油面的短靴,手指上还很时尚地箍了个大猫眼银戒,站了照壁旁遥对了里面三个晚辈谦和作揖,然后一脸谦卑地站在俩老杀才跟前仿佛接受训导的模样。

  对知道郑弘亡命时血腥事迹的人来说,他如今穿什么都无所谓了,就是一丝不挂地站跟前照样有威慑力。与面对那些统帅千军万马的老帅们感觉不同,就好象虎狼的区别。从没见过崔彰这么回过礼,举手投足间那种洒脱而不失风度的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循规蹈矩的感觉。崔彰施礼后还不忘情谊绵绵地挑我一眼,不寒而栗中能感受崔同志眼神中蕴含的羡慕,他的性子绝对不会眼红郑弘这种人,针对我来的,羡慕我慧眼识英才。

  于崔彰相比,程初对郑弘的好感难以言表,能感觉出惺惺相惜中带有那么点钦佩,甚至是嫉妒。同是高手,一个是国公府的长房长孙,一个是寄人篱下的亡国之人,可数年后程初长房长孙依旧,而郑弘已经变成了长安妇孺皆知的战斗英雄。曾经率领千骑为吐谷浑主力断后的孤胆英雄,此役一举扭转了唐、吐联军的被动局面。为程老爷子大军回援争取了充足的时间。可以说是战役过程中最关键的转折点,在拯救了吐谷浑这个盟友的同时,也是吐蕃这个曾经的超级大国走向衰落的开始。

  无论哪个朝代,开国初期最重战功,尤其唐帝国雄心勃勃的时候。郑弘此举比我开八十家花露水作坊都顶用,清乐侯忠武将军加左散骑常侍……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斗大的将星!在外又冠以程、苏两位战功显赫的老帅高徒之名,这身份利马就和以往大不相同。如今军中流传的南秦北郑。秦钰临危授命于姚川,大破吐蕃南昭联军名扬大唐,按难度来看远远不及郑弘的惊险,可环境不同,秦钰是前线总指挥,而郑弘只是苏定芳麾下将领。看似对郑弘有点不公平,可秦家的地位在军界不是白给的,郑弘能和秦钰在业内相提并论应该很知足了。尤其是我这个老师兼伯乐更该知足了,从郑弘给我行礼时候的表情就让人很受用。虽然俩老头还在比拼斗气,可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心境。

  很有意思,俩老师打架,没人时候怎么打都无所谓,可就怕跟前站学生,尤其学生还一幅毕恭毕敬受教的表情。郑弘的模样让俩老爷子稍微有点泄气,这给了我最好的劝架机会,赶紧上前两步,一脸倾慕地朝苏老爷子一恭到地,“苏爷爷老当益壮……”

  “还死不了!”没让我把话说完,苏定芳一脸不屑地朝我瞪一眼,“看见你小子就来气,滚一边候着,有的是时间收拾你!”

  “是!”老头给自己找台阶下,毕竟在这里动手他也沾不了便宜,军事家都深知欺软避硬的重要性,何况当了学生后辈打起来一旦站不了上风也是很丢人的事情。很懂事地朝程老爷子笑了笑,“误会都是小子挑起的,这先给俩爷爷赔不是。事后小子一定登门告罪,这钓鱼斗蛐蛐的事啊,还得请爷爷们多指教才是。”

  苏定芳看了我一眼,收了架势大度地一挥手,一语双关道:“和后生晚辈计较什么,求个情就过去的事,可这世间像你这么懂事的人就不多!”

  “哈哈……”程老爷子一脸鄙夷地甩了甩腕子,“还真成了前辈高人。程家还没死绝,王家孩子还轮不到某人指手画脚。满长安吃干饭的爷爷多了,子豪可没工夫一个个去求情。是吧,苏爷爷?”

  颓丧地叹了口气,赶紧后撤两步,打死也不上去了。程老爷子这句“苏爷爷”可谓恶劣之极,苏定芳哪受得了这个,按了绷簧就给刀抽出一半来,郑弘和程初脸色一变,就欲上前武力阻挠。

  程老爷子得了便宜哈哈大笑,两旁得意地摆摆手,“拼命的阵势老夫见得多了,”朝苏定芳指了指,“老不死,打架奉陪,拼命得另找地方。要不然你在我这里出了好歹可不好朝你家里交代,再是吃干饭的爷爷也是爷爷嘛,别连累几个娃娃受委屈。”说着朝我们几个笑道:“还看什么?赶紧给你们苏爷爷看座。想把金佛要回去容易,明再捉了蛐蛐斗过!”

  话音刚落,郑弘适时地恭身插在俩老头中间侧身将苏定芳扶住。苏定芳冷笑瞪了程老爷子一眼,“且饶你一条狗命!”

  “谢过苏爷爷不杀之恩,哈哈,哈哈哈……”程老爷子得意大笑,后面伸手拍了拍郑弘,“这小子有眼色,比他几个强多了。明你过来,老夫传你六六四十九路开山斧!”

  郑弘不自然地笑了笑,扭头凄惨道谢。看样子郑弘已经被传不少次,至今还不知道这开山斧的真实套路,这不怪他,其实他找程老爷子学和找我学都一样,这点老爷子亲口承认,认为我深得其中奥妙。

  四个小的不必说,崔彰很失落,他一向是局面里的倍受关注的人物,无论是身份还是相貌都有资格成为注目的焦点。今不同,军事家和准军事评论家的聚会让崔彰感受到这个圈子的狭隘,无论是我还是程初都在军方供职,其他三位更不必说,真刀真枪拼下的业绩不容他一个披了文人外衣的企业家随意插嘴。

  俩老的不对付,各喝各的,小辈敬过来都显得豪爽,老头们不住地夸这个赞那个,可一旦提了老帅们怎么怎么神勇的话,利马就抹下脸来相互指责引发漫骂。我和程初无所谓,以前见得多了,崔彰很乐意看这热闹,惟独郑弘两面不讨好。谁都不好劝,谁都不好帮,真正是夹在中间两面受气。

  “不敢,不敢,”郑弘很谦逊地抱抱拳,摇摇头叹了口气。“郑某从来没有过建功立业的奢望。有王兄荐举,有幸得两位老帅栽培,只盼得一战阵血洒沙场而已。”可能觉得在两位老将前说这话有点过于气馁,与我苦笑对视一眼。

  苏定芳没做声。程老爷子却很人情味地顿了顿酒杯朝郑弘道:“早就知道你的心思,”指了指我,“能有子豪本事的人不多,你我这等人想出人头地,除了沙场搏命再无他法。”说着抬头看了看苏定芳,“这老狗门面彩头比别人响,也归是个亡命之徒,见不得那么个高人一等的嘴脸。”

  苏定芳恼火拍案而起,正欲反唇相讥,程老爷子哈哈一笑,抢话道:“李绩那厮在老夫跟前横了一世了,不归是学过几天兵法,念过几天操典而已。老夫出身草莽,论杀敌,论领军,那是一刀一枪砍回来的真本事,学不来,也教不来!”说着拍了拍郑弘肩膀,“让这小子说,是在亡命外邦时候的斩获大,还是在你跟前听嘟囔的领会多?”斜眼一圈怪笑道:“知道老夫当时把郑弘给苏老不死的原因不?”

  “那铜炉的确暖和!”程初很顺口地接了爷爷话锋,作为当事人,他心里最清楚铜炉的效力,在我跟前夸了不止一次了,还许诺要给王家仿制一个,被我婉言谢绝。

  程初话音刚落程老爷子一巴掌就抽了过去,“滚!吃货!”

  苏定芳没吭声,直视了我,“子豪呢?”

  摇摇头,真没想到程老爷子有什么打算,我看法和程初基本一致,那大铜炉放家里不但气派,而且价值不菲,若不是王家当时手头拮据,我还真想照样子弄一个回来。朝郑弘看了看,郑弘欲言又止模样,估计他也不清楚,不知道程老爷子又起什么坏主意。

  程老爷子摇摇头,朝我瞥了眼,“子豪是个聪明人,却未经历过战阵;世人这娃娃不懂这个,也不必惭愧,”指了指郑弘道:“你该有点知觉,若还不知道的话不妨问问苏老狗。”

  “莫要理这老不死,”苏定芳将一盘子荸荠、木耳肉丝几下扫荡掉,空盘子朝案几上一扔,对程老爷子道:“这个再来一盘,怕人吃就别请,蘸蒜的分量拿来糊弄人么?”

  程初慌忙吩咐下去,程老爷子不为意地一笑,悠然道:“郑弘这孩子不错,能得子豪举荐的人,老夫可是上心得很哪!”

  我和郑弘赶紧起身行礼,“老爷子过誉了。”

  “不过,一点都不过。”程老爷子摆摆手,“我老了,李绩也老了,尉迟老黑已经说不了话,都离死不远;别看这老不死刚还有力气砍老夫,自己也明白,再有两年,我就是递了脑袋过去他也没劲砍,该有娃娃们出来接替这帮老杀才。”举了筷子朝郑弘点了点,“好材料就得好雕琢,遇见一个就得历练一个,死了是你背风,不死就该有用!同老夫去打的就是顺风仗,西突厥日薄西山,怎能抵得住我大唐将士雷霆一击?覆灭是迟早的事情,何况统军的是老夫?”说着挑衅地扫了苏定芳一眼,苏定芳出奇地没有嘲讽,不论两人的关系如何,军中老将还是很有风度的,大家都认为这差使非程老爷子莫属。

  “不缺冲锋陷阵的人,阵仗上气势打出来,就是兔子也敢挡恶狼,老夫一生接阵无数,惟独不缺这气势!和我去功劳是有,老夫不吝给属下争功,就和李绩孙子一样,报上去就是封赏,稀罕不?能学了什么?这下来难免坏了好材料。”程老爷子一说接敌瞭阵的事马上换了一个人,须眉横竖如同杀神。半骑了竹椅上点点苏定芳,“这老狗那边不同,是守势。乱拳砸过来没力气还手的时候你得知道护住要害同时全身而退。以寡敌众的本事这老狗比一般人强些,勉强也算是个本事吧?”

  恍然大悟,和郑弘对望一眼,生姜果然是老的辣。一个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一个是逆境中使出浑身解数拖住敌军,难易立分高下,在程老爷子认为一个合格的将领必须在逆境中经过生死锤炼后才能成大器,不是跟了他去练习斩首技能,看来李敬业这次过足了瘾。

  老爷子制止郑弘道谢,笑道:“不必谢我,让你去那边也没打算你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反正你自己也打算找死,是吧?临死前给我换个大铜炉也不错。没死是你小子命大,自己拼出来的。谁都不谢!”说着拉过一边听得正高兴的程初道:“这就是老夫不愿意他上沙场的原因。跟了后面混功绩容易,真想让他成名将,成大将,可舍不得他去送死。舍不得程家这点血脉;但你不让他成名将,半吊子还一把功绩那种庸才。这万一独令一方了,千万将士跟了他就等于进了鬼门关。赵括的事有一个就行了,万一再出一个程括,程家失了颜面是事小,堕我大唐军威事大啊!”

  这话听得我心里沉甸甸,老将军心思重啊。自己在沙场上滚出来的,深知其中的凶险,也深知为帅的责任,这一拜将,交下来的不光是荣耀,也是万千将士的性命,在他们看来没有经历过真正战火磨砺的人没有资格担当这个重任。

  苏定芳虽然被程老爷子一口一个老狗的叫,也不禁点点头,抬头咽了程老爷子一句:“你这老杀才既然明白其中道理,带了李家孙子去又是个什么道理?就不怕英公埋怨?”

  “埋怨老夫?那小子自己跑来的,带了蛆啊酒啊,治病救人的又顶事,出帐杀敌也奋力,老夫能拉了脸给他撵回去?”程老爷子话一到这就开始夸我,对于这蛆和消毒酒赞不绝口,连苏定芳也是一脸带笑地肯定我对军队的贡献,并转告这次记功劳里有我一份,等我交完岭南的差使就有封赏。

  一提封赏崔彰马上就兴高采烈地有内幕透露,这次除过几位老将外重臣,只等了秦钰进京马上就有大动静,相比在军中的功劳,这岭南采风的一年多里推广三季稻也绝不轻与,朝堂上除过刘仁轨认为我资历不够,只荐举我出任总学监一职,其他人对我都寄以厚望。

  那就学监就成,别的折算点银钱分发下来不错,不在意地摇摇头。

  “你可是得罪这姓刘的了?”程老爷子听了崔彰话皱皱眉头,“如此说来这累世功勋就得了这么个头衔?”

  摇摇头,笑道:“这样最好,爷爷不必深究。”

  “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圣上总能分清利弊,有功不赏不是我朝风范。”苏定芳敲打了盘边朝我安慰,“子豪是奇才,朝廷若真要处事不公,我等也不会答应,还没有到他一个刘仁轨兴风作浪的时候!”

  “别,两位爷爷好意小子心领了。这事还听朝廷定夺,封赏无论大小,王家都心安理得,不争那一时的名利。”说着洒脱地朝俩老头一抱拳,岔开话题,“这农学才是国之根本,如今德昭在农学求学,这短短两年多工夫就将这荒坡治理得良田美景,可谓奇迹。”

  “是,是!”程老爷子喜欢地捻须大笑,程初还为爷爷不让自己上沙场郁闷,这一得到肯定也是喜眉笑眼,赶紧给老爷子斟过一杯。

  挺好,从程老爷子话里能听出有卸甲归田的意思,从玄武门保李世民上台到现在,为李唐腥风血雨地卖命四十多载,也该享享清福,过过为祸乡里的日子了。钓鱼,养鸟,跑狗打猎的,这咱是行家,往后专门办个老干部娱乐中心肯定有前途。宴席结束后专门带了两老三少去王家庄子转转,又是荷塘又是鱼塘的要什么有什么,苏定芳就觉得王家那边钓鱼的感觉比城河边好太多,拿了我的高档鱼杆就开始发飚。

  程老爷子则专门去家里抱了我一堆蛐蛐罐淘换,不住埋怨太少,不解恨。

  “您稍等,去年专门埋的罐子,小子这就去花园给您挖出来。”

  没说的,全都完好,一筐子下人抬了朝客厅去,刚走了门廊上就听见有女声在里面对老爷子质问:“别动!这个是我的!”

  妈呀,这活烦了?谁这么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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