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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兰陵早走了四天,可人家公主的车驾是个什么速度,加上兰陵从末出京的好奇心境,正值麦黄柳绿的好时节,走走看看,游游玩玩,有水就不走旱路,有山就不走正道,就是先走八天也快不了多少。
开会,开会!老赶路可不行,和兰陵约好日子在风陵渡黄河浮桥见面,可手下这帮杀才以为出京城就能名垂青史了,撵狼一样朝潼关窜去,才一天时间就杀到孟垸,若不是我拦着当天非得过华山不可,也不怕我这一身老骨头都散伙了,受不了!
三个代表,八荣八耻,稍微改换下里面的名词放了一千五百年后照样不是白给的。会议主题要深刻,内容要丰富,学习要认真,发言要积极,记录要完整。不提倡死记硬背,得说出所以然来,所以我提议明天大家赶赴华山忆苦思甜,给地方上打个招呼,让他们好有个招待的准备。
这次出京我刻意挑选的都是年轻人,身强力壮性情活泼那种,虽然开会很无聊,可少监大人的提议还是很受欢迎的,毕竟作为五岳最险之处,一辈子守了关中平原的人对险峰的渴望非常强烈。
会议结束后,孟垸地方政府专门腾出个大院子招待这帮无聊的上差,虽说一不巡查地方,二不考核官绩,可毕竟是个了不得的侯爷带队。这位侯爷在署名时候吭哧半晌才想起自己是个什么侯,如同假冒,但朝廷的公文不是假的,也招呼的周全。
夜里,庭院内凉风阵阵,好大一轮明月挂了头顶触手可及,酒一般,菜很烂,可意境好,俯手而立。仰望当空长叹一声,这是侯爷要抒发情怀了。众陪同立即鸦雀无声,手明眼快的已经准备了纸笑出来打算记录。
“嗯,嗯!”轻轻嗓子,回眸一笑,众人做清耳聆听状,满意地点点头:“大家洗洗睡吧……”
华山啊华山,啊!这危险了!后世不管男女老少还是自杀的,只要手脚齐全勉强爬到西峰还是没问题。我曾经爬过不下五次,可这次有点头疼。一没有铁链拉着,二不是当年爬时候那种修缮过的山路,一条一人宽的小路环绕在险峻的山腰上,蜿蜒曲折直达云端。修路的缺德,哪危险路朝哪开,一边是山壁。脚下就是峭壁,别说并排行路,就单人走的都勉强,脚下石阶稍微活动下就可能给扔下去,收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不行,万一这三十多人里摔一个下去我可得负责任。正犹豫间,尤其可恨的是当地几个陪同人员,几个人滔滔不绝地介绍了山中美景,边走还边朝峭壁下指指点点,什么千年松万年葱的各种典故不断,由不得人就朝脚下看。好家伙!不见底,头晕,俺晕高。若不是控制力强就跳下去了,靠!
后悔,早知道带些老成稳重的随从出来,这帮杀才吟诗的吟诗,感叹的感叹,没一个害怕的,我还不能面露惧色,紧紧扣了山壁的缝隙朝上挪不说,还得保持一脸诗情画意的表情,心里给那帮人十八代祖宗齐齐av一遍。
走过青柯坪,来到千尺疃,闪过一面大石,若我记忆还有效的话,这石上该有三个大字——回心石。光的,没字,当然也没卖门票的,连卖矿泉水的都没有。云雾间,苍松翠柏;峭壁上,怪石嶙峋;折转间,险峰重重……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没有出声,心里默默感慨,腾云驾雾让人有超脱的感觉。
豁然清醒,终于悟到一个至理,只有站了悬崖上才能领悟的最高境界。为什么自古吟诵华山景致的诗词如此之少?说奇,说秀,说险,都不比其他五岳差,说高更是堪比恒山,海拔两千米担得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说法,可杜甫在长安混了这么久却非得跑泰山上做这诗是什么道理。
远大的抱负,浪漫的气息,多伟大的诗人啊,流年不利也不要紧,在长安厮混多年,这么个好景致为什么不跑来散散心?
杜甫怕死,他不敢朝华山上去,皇帝们怕死,所以守了关中的皇上也千里迢迢朝泰山封禅?咋不就近禅呢?叫人看不起!敢上华山,敢在唐朝这么危险的条件下上华山,虽然只到回心石有点丢人,可也比杜甫有胆量得多!看来我改崇拜王安石了,至少人家写了《游褒禅山记》,说明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嗯嗯,褒禅山不错,这就不用给杜甫面子了,回去就纂改诗词,给一览众山小的名句改造下,看来《望岳》就该加到华山头上了,给俺家九斤留着,等他往后大了我就让他来华山转转,告诫他不许上山,在山脚下做这诗就行,上面太危险,老爸不放心,老爸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下去。
上去一个个还神情自若,下来时候连导游都灰头土脸,几十个人大呼侥幸,有这个经历就算是没白活一趟,终于领会到人生的宝贵之处了。看来啥时候建议李治同志来一次才对,泰山上的安稳不知道生命可贵,陛下能在华山顶上看次日出比封一百次禅都解决问题。
我大脑一片空白,半蹲了走路的姿势在平地上还改不过来,扶了山壁一脚一脚朝下探,顾不得形象,就这样子能活着下来就是万幸。有二娘子护驾如同虚设,老天爷保佑没出事,想想就一身冷汗,往后谁再提来华山游玩,老子杀他全家!回去先批评二娘子,夫人出来时候是怎么交代他的,要保证我安全,要保证我不去险要之处,可一听了爬华山他比别人都激动,无论上下总是杀在队伍最前面,这得扣工资!
我敢保证这年头没人领略过东、西峰的日出,至于什么华山派的令狐大侠后山面壁时候还有人一天里上窜下跳地来送饭简直就是扯淡的事情,送送试试,摔断腿是万幸,摔下去是理所当然。
都是经过生死考验的好同志,有了爬山的经历,三十多个人相处得比往日和睦多了,无论是农学里的旧部还是削尖脑壳钻银监这新机构里的投机之徒。在后面的路途中显得那么团结,甚至都知道体恤牲口了。车子上坐坐又下来走走,好让马匹轻快点。脚程自然会慢下来。一天四、五十里的速度让我很满意,出潼关时候已经殃磨四天了,直到看到风陵渡口的浮桥上兰陵的车驾还犹豫不决的样子。
“前面是长公主的车驾,少监是不是先歇歇,等公主过去咱们再赶路?”手下有人提议,赶路再急也不能冲撞了公主。我们后面跟着就好。
点点头,示意大家给队伍朝后面撤撤,我则换了官服,带了二娘子很恭敬地跑了长公主这边问安,礼节上要过去,不管凤辇上坐的人和我什么关系,老乡嘛。
“等你两天了!”兰陵摒退左右。让我只身上了凤辇回话,“没良心的,还真掐了点上才到,就不说早过来一会?”
“屁,能活了来就不错了,你没上华山发疯吧?”公主就是公主,凤辇上连茶水的质量还是那么考究,不象我风餐露宿的感觉,先掏点蜜饯吃,出来几天嘴淡出鸟来。
“山底下转了转,没上去。”兰陵打量我几眼,笑道:“别说你上去了,我可不信。”
“很遗憾,我都上到东峰了。”自豪,掏了个回心石旁松树上掉落的干松塔显摆,冒充是从东峰看完日出后留取的纪念品。“都去了,云雾缭绕的,里面景致妙不可言,仙境知道不?满山神仙晨练。”
“我也有个同样的,”兰陵翻出个松塔和我的比较,“怎么分峰顶和山脚下的不同?”说着将两个松塔藏了背后互换了几下,摊开手坏笑道:“你说哪个是你的?”
难度很大啊,俩都像我的,可又都不像,究竟是哪一个捏?
“发愣!一看就是假话。”兰陵给俩松塔扔一旁嘲笑我半天,弄得人很没面子。“好了,我这边该换车驾了,过了浮桥就有那边的人来接,前后只留六十个府上的护卫。”
可惜,本来俩人还打算去桥边看看栓桥桩的十万斤大铜牛,看这排场肯定不方便,朝铜牛方向指了指,“回来看,今就算了。”
“无妨,有的是机会。”兰陵爬了帘子边朝宏伟的铜牛看了阵,感叹几声,“不知道他们怎么把这牛提到大堤上的,铸牛的人可比你有本事了。”
点点头,这我承认。这么大家伙就是一千五百年后弄过来都不容易,还高高的架了堤坝上,老祖宗的本事不是我这颓废大学生能比拟的。
水声越发大了,春末的黄河异常雄壮,总觉得这浮桥随时有被冲垮的可能,揪心,屏住呼吸,身后的牲口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险,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攀了粗大的环链在浮桥上挪动。两岸的春雨让河水绞起了丈余高的泥浆子,河水带了呼啸声在脚下奔腾,腾扑起来的水雾裹了刺鼻的泥腥让人呼吸困难,翻动的旋涡和水势带动了周边的气流,飚起的狂风吹得衣衫喇喇作响,里余的河道朝出视线范围,一望无际的土黄色让人眩目。
还好,兰陵已经过去了。她怕水,不怎么挨过这么一段的,曾经过桥无数,可这次不可,能感觉身上汗水如瀑,衣衫已经贴了身上,被河道上的强风吹得打哆嗦,越到中间却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河水撞击得轰鸣震耳欲聋,每一步里都顶着搅起的泥雾,水流的冲击让浮桥摆动的频率越来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完,马匹已经有点慌乱了,河工们紧张的吆喝声让人神经处于崩溃边缘,随时都可能失控。
谢天谢地,挣扎中不知不觉的已经踏在河南道辖区,关中人没经过这场面,一行人软泥般的瘫软在河堤上,有哭的,有笑的,有呆若木鸡不发一声,有咬牙切齿无规律抽风,我算好的,保持风度没倒下。靠在庞大的铜牛上喘息,无意中发现远处官道上兰陵的马车正缓缓启动。不由笑了,她操心我,一直这边等我过来才走。
短短几天,连续两次死里逃生的感觉简直太奇妙了,这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才出了关中而已,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经历,再下来就是我和兰陵一起来面对了。
两人一直离得不远,兰陵往的是行宫。我们住的是行馆,级别上的差距让人觉得这年头就是高官出行也是个苦难的差使,洗澡换衣裳,饭量随了黄河上的经历猛增,一点都不在乎饭食是否可口,能活着吃东西就是个幸福的事。
兰陵有安排,饭后派人过来慰问我们一行的疾苦。作为首脑人物我理所当然要有个表示,要谢长公主挂怀,随了兰陵的的手下去行宫回礼,当然二娘子同志受过我批评后就很本分了,见我没让他去也乐得偷懒,和新结交的朋友跑黄河边重温心境。
“咱俩也去。”兰陵软在榻上笑,忽然拉过我依偎上来,心有余悸道:“今天可吓死妾身了,满身都是泥浆子,老想着掉下去可怎么上来?没心思领略其中的意境。”
“看你胆小的,我可是一路昂首挺胸过来的,中间还做了不少诗。”挺挺胸膛,豪迈地拍拍兰陵脊背,“你怀孕就少跑路,累一天早休息。等回来时候我领你过河。”
兰陵捂我怀里咯咯笑,臭道:“说的,妾身一直在道上给你操心呢,看你半死不活的爬过来才走。不嫌丢人,一群老爷们在堤坝上鬼哭狼嚎,没见把人家拉盐的那队人吓得不敢过河。”
“拉盐的?”没记得这边有拉盐的车队,可能过来时候吓傻了,来不及管别的。
“解州的盐就是从这里运长安的,这铜牛就是拿盐税修起来。这边是水道最平稳的地方,可妾身觉得一点都不平稳,若不是对面派了有经验的河工来,我才不会上桥。”
太幸福了,公主待遇就是不一样。我们就没这么好礼遇,还是自己雇佣的河工,还得走过来,太可怜了。
“就这里歇两天再走吧?”
“啊?”这还没开始就打算歇,有点过分。“到了毫州再歇,这过来就一咱平坦了,歇个什么劲?”
“妾身不想过洛阳,直接绕过去,能节省不少时间呢,正好在这边走走看看。明天你给那帮人都打发了,让他们去报信,咱们慢慢朝过走。”
兰陵拿了个地图过来翻看,中间安排得细致,该到什么地方看什么风景,吃什么小吃,拜什么庙宇都清清楚楚,至于大都市能不进就不进,免得人多眼杂的又是招待又是拜会的。
不错,很合意,还是兰陵安排得周全。回去就给三十三人都交代,该去淮南的赶紧过去操办,该去岭南的也赶去报信,我则打算沿途考察下农作物的种植情况,展开全面调研,只留二娘子陪同即可,明天开始大家一拍两散。
兰陵做不到我的水平,毕竟长公主出巡,各州各道上有了通知,下榻的地方也有合理的安排,适当地精简一下可以,单人出游可能性为零。
她前面走,我和二娘子后面游山逛水的跟着,微服私访嘛,就我这样子。反正二娘子在跟前打个群架没问题,光看身材长相就没人惹他。
很惬意,这下方便多了,兰陵不时地任性改变行程也由她,洛水边上泛舟,未来的龙门大佛下我给她讲解佛像的模样,地上画个猪头代替佛像,主要都是耳朵大,八九不离十了。
一上一下地看佛窟,按了记忆中导游的讲解段落张冠李戴,兰陵越听越新奇,“你真来过?”
“那还有假?这一路去岭南,我熟悉的地方多了,别说这,广州我都熟。就连雷州半岛上都算我主场。”得意啊,佛龛里没人看护,没有后世那么严格的文物保护措施,抽了腰刀就给个小佛像脑袋砸来下揣了兜里,这往后就是值钱货,代代相传的传家宝。
兰陵气得抽一巴掌过来,“还回去!”
“不,”前面正开凿新石窟,好些工匠在,兰陵这么大声吆喝就不怕我给人家抓住打死?“我回去供着!”
“都你这样子谁还敢造佛窟?快还回去,遭天谴。”兰陵背身拧住我,给佛头掏出来小心地放了断茬上,指了指周道:“丢人不?”
“啥?”
“这里开凿佛窟百多年,战乱上都没人和你这么干,都你这个想法这边早就被砸平了。”兰陵气得狠掐我几把,朝阶梯下推搡,“下次不带你一起看景致,当响马的材料!”
怪我么?兰陵这话提醒我,赶紧抽了佩刀在石窟上刻画,王修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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