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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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气,面对李义府的拜访,除了客气还是客气。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触碰过钱庄的话题,他想听我的见解,我也需要知道他的想法,可两人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观点先暴露给对方,于是就这么笑脸相迎,欢言相送,我甚至给李锅锅送过了木桥,并站了官道旁一直注视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哈哈……开心很。终于可以笑了,一直想笑,憋着,估计李义府现在在马车里已经笑得颠三倒四。都实在人啊!

  若存了是非观念来看,李义府这人实在不算个好的,而且他也知道我不会认为他是个好人,也从不认为我是个好相与的良善之辈。越笑得畅快心里越是提防得厉害。尤其我这种没有明显政治目的的人更让他头疼,敌我不明是个关键,这才是最致命的。

  很佩服他,若抛却各自所站的立场,我和李义府绝对是知己。我不过是想想而已,可李义府甚至已经承认我俩是知己了,一样的假笑,一样的心口不一,空洞的言语间却能形成热烈的会谈气氛,英雄啊,惺惺相惜之情尽在胡言乱语中。

  留名的清官也罢,重利的贪官也罢,皇家搞分化平衡也罢,只要有图必有短,相互纠缠的利益关系给李义府宽松的施展空间,他就是靠权衡错综复杂关系活着的人,他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站什么队伍,不会错。这就是才能,是比文韬武略更难掌握的一门高深技艺,我一辈子都达不到李义府的境界。绝大部分人没有这样的天赋。

  “夫君要小心这个人。”自从老四失败的婚约事件后,颖一直对李义府耿耿于怀,加上外面对李锅锅不公正的评价,已经将李义府列为王家最不受欢迎的人名单。

  “小心什么?”笑笑。颖的话是对的,放我给儿子也得说这话,可我有把握能和李义府友好相处下去。很奇怪的感觉,和刘仁轨一起就没和李义府那种共鸣。老刘拼命将自己遮掩起来,丑陋的内心被正义十足的外表包藏住,这就是大义凛然的真实注释。我甚至认为李义府更豪气些,至少笑起来显得很豪气,那么豪爽纯良的笑容能出现在狠辣阴毒的人脸上,这该是多么伟大的演技啊。“防备而已,知道他危险我才不会身陷险境。”

  颖恍然一合掌,“对!您是说二女?”

  “抽你啊。”这婆娘,怎么拿自家里人比划,二女就是再怎么都是个好姑娘。“下次不许。”

  “你担心了?”

  颖看着我,没正面回答,“您说今年里可能南下巡视,这是好事,说明朝廷对夫君的厚望,妾身该高兴才是。可……”

  “二女?”

  “没您在,妾身降不住她。”颖有点担心,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一天又打又骂的,昨还被你抓去抽了几鸡毛掸子,她怕你呢。”

  颖摇摇头,“二女大了,鸡毛掸子妾身随时都能抽她。可只是抽抽而已,她心里清楚,妾身心里也清楚。以前抽完人还躲躲闪闪的心虚,如今撅个屁股抽几下就没事人,该在外面兴风作浪的时候绝不会因为怕抽鸡毛掸子手软。您明白妾身意思不?”

  “哦,这样啊。”笑了,站颖的位置担心是对的,二女这几年早就不是陪嫁丫头的想法。颖觉得二女如今已经有和她齐头并进的趋势。尤其王家外面的产业越来越大,二女水涨船高,权限越来越大,大到足以影响王家的兴衰。笑问:“那按照你的意思呢?”

  “妾身也没有什么想法,还得您做主才是。”颖抱过一打帐本翻开让我看,“如今胡先生的帐目后面都有二女的戳子,也就是家里的进项都从二女一人手里过呢。”

  正常,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胡帐房的权限一直由二女监督,对这点我很放心。不是说二女权利大,是我不愿意让胡帐房过于膨胀而已。笑着指了指帐本,“你也可以在后面加上自己的戳子嘛,管总帐的,谁也和你叫阵?”

  颖恨得朝我掐了两下,“怎么就没听懂妾身的意思呢。妾身是怕您不在家的时间二女干了不该干的事情连累了家里,她外面什么谋划您掌握,可您不在的时候谁来掌握?”

  “你啊,哈哈……”颖的意思我明白很,这是让我起话头呢,说来说去,就是要二女什么事情都和她商量,没有她拍板就不生效,压住这一头就在没后顾之忧了。大笑,“家里我最放心你,外面我最放心二女,你俩要多商量。你不是一直等这话呢?”

  “嗯!”颖被我说得不好意思,狠狠点点头,大红个脸朝我身上撕扯,“女人家的心思,没您这么笑话人的。”

  给颖禁锢住,安抚道:“该放心的你放心,该操心的我操心,不让你委屈。这是俩婆娘,人家娶七、八个的还不活了?咱俩还有什么不好明说的,非得拐弯抹角。”

  颖羞涩地看我一眼,难为情道:“妾身存了私心,您别见怪。心里发乱,怕您走开了没依靠,说不上别的。”

  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二女心里也有数,你不担心。”

  二女什么想法我最清楚,丫头年龄大了,可心里话从来不瞒我,总是拉我去花园里偷偷讲述些邪恶的怪念头,她习惯跟前有我听她说话,享受无拘无束敞开心扉的感觉;我也很喜欢做听众,二女不啰嗦,根本学不会啰嗦,每句话都代表了心里真实的想法。直白的表达方式总能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今天下班时间没到,老四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澡堂,幸亏我衣裳才脱了一半,老四被吓坏了,俩人衣衫不整地争相出逃,仓促中对老四喊道:“我跑,你留下!”俩人这情形一起跑出去简直就是自杀。索性没人看见,也许有一个……发誓下次不会这个时间再进澡堂,毒誓!

  “笑!”揪了二女耳朵拽过来,太尴尬了,轮圆了朝臀上连续几下,“明知道今天回来早都不说进去看看,明显故意的!”

  二女还笑,笑不停,一个打一个笑。吓得旺财对针鼻叫唤。没脸见人了,这事闹得,踢了针鼻几脚抓个点心撒火,“夫人呢?”

  “去水渠上了,吩咐妾身招呼您用饭。”二女想把表情平和一下,可见我嚼点心的架势就忍俊不住,只好捂个脸不看我。

  “用个屁饭。都不许吃!”说完自己忽然也乐了,和二女俩人面对面大笑,扶了墙朝地下出溜。指了二女鼻子笑骂:“你这坏女子,坑人老四!”

  说着整理下衣衫,朝二女脑门上拍了拍,“出去走走,我这几天躲起来不见老四,下不为例!”

  二女欢快地点点头,叫我稍等片刻,手脚麻利地准备了点简易吃食拿篮子兜好,还不忘给针鼻、旺财也准备了一份,喜滋滋的和我出门。

  “前两天就那上面吃的,今换个地方。”喊了俩疯狗回来,思索个好地方吃晚饭,庄子上下就那么大,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很难啊。

  二女左顾右盼的没个主意,俩狗已经等急了相互厮打起来,我扔个土疙瘩砸过去劝架,不经意顺了土疙瘩的方位望了眼,心里马上有了去处,“坟塬没去过,咋样?”

  二女愣了下,紧跟了点头,挽住我胳膊朝王家祖坟方向奔过去。

  到底是二女,若在颖跟前说这话就挨掐了,跟祖先安寝的地方野餐简直是大逆不道,这点我从没忌讳过,要知道春日的坟茔景致最好,以前总驱车数十公里去凤凰山墓园里赏景,顺便弄个烧烤啥的。

  祖坟有讲究,一般都是掐风水算方位的,能把坟头安置在自家庄子里的不多,从这一点就能看出王修爷爷也是个恋家的好人,庄子的西南角地势稍微高些,安寝在这里能纵览庄子全貌,也算是长辈对后嗣的挂怀之情。

  有专人看守,一个小小的砖瓦院子里住了一家老少六口人。看坟的有个好处,坟茔内地空地上可以耕种,打多少粮食都不用缴租,这有个说法叫养地,坟茔内地里出产越丰富,就意味了这里风水越好,还不浪费耕地。

  看来这些年坟塬的收成不错,和庄子别处没有区别,也是多半的麦子少半的油菜,青青黄黄的连成一片,和远处的树木融在一起。田地没有分陇,看不到分界,长长的田坎一口气走过去心情舒畅。

  和别处不同,寂静,除了两条狗的喘息声,再听不到别的声音。看坟的老人家远远看见我,不明白我的意图,见二女挎了篮子来以为要祭祀,话也没问就跑回院子拿了纸、蜡出来,看我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收了纸、蜡,满意地打发走,不打搅老人家过日子,领了二女朝王修爷爷的超级大坟茔上去,香台的长明灯里油灌得满满,顺手点了蜡烛恭敬地插上香台上。二女有点不知所措,拿了黄纸看我,别一只手里还提了食盒。

  “清明时候你不是来了么?”笑着摸摸二女脑袋,踢过了香台边压黄纸的青砖很惬意的靠了个石俑坐下来,给二女指了指香台通往祭台的石阶小路。

  “不合适。”二女摇摇头,轻轻给黄纸递我手里,“女人家上不去,您为难妾身了。”

  “笨的,你不会朝路上一扔,”笑着敲敲身后的石兽俑,“都是自家人,谁还怪你身份?往后我死了,得把旺财的模样刻出来站坟茔前面,还有墩墩的。”愉快的指指由东朝西的排列次序,“我该埋了那边。”

  二女听懂了我的意思,一路小跑的奔上去给手里黄纸漫天一撒,回来的时候还不时扭头看看后面,小模样变得庄重,轻轻依偎了我坐下来。

  “你们忌讳多,要不咱俩上祭台去吃东西才美。那边高,景致好。”说着拉过食盒就准备开始。

  二女忽然将我扯住,摇摇头,轻声道:“夫君,这里不合适。”

  “哦?”我觉得很合适。田园、麦浪、金黄灿灿的油菜花,排列的石俑和祭祀的石阶显得那么干净;暮风轻抚下,趁了夕阳燃红天际,和心爱的美丽姑娘享用一顿简单的晚餐是天经地义的事,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么?

  “这里……”二女朝远处的祭台看看,小手在胸前指指,“这里长辈都能看见。”

  “哦,”拍拍二女,“说得对,咱到自己地方吃,不打搅他们。”说着拉了二女朝往后埋我的地方过去。“没刚刚宽敞,不过也别致。”我的地方还种着庄稼,当然别致。

  “往后妾身也随了夫君躺这里,”二女压了一行麦子铺成的软垫坐下,表情没有了拘谨,仿佛每晚上炕的时候给自己抢位置的口气。“棺椁也可以做得大些,放两个人那么大。要不给您的棺木上掏个窟窿。妾身晚上偷偷钻进来。”

  这个有难度,不合风俗。不知道二女怎么想的,小丫头脑子里尽是怪点子。鸡肉不错,为了让二女停止这么稀奇的念头,撕了鸡脖子塞到她嘴里,“再乱说就给你埋到夫人那边去,天天抽你鸡毛掸子。”

  “不!”二女抠了鸡脖子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伸了油嘴挂我脖子上亲了数下,“您是好人,您总是让二女觉得活一天就多一天的意思,您别死。”

  “我年龄比你大,”拨开二女油嘴,拾了个菜疙瘩塞进去,“快吃,一会天黑了小心栽跟头。”

  “夫人呢?”

  “夫人不来这,这炕你先占的。”朝二女鼻子捏了下,溺爱道:“算你的便宜。”

  二女点点头,一脸幸福的给人家麦子压下去一片,还打滚,看来麦田怪圈之谜已经破解了,是二女干的。

  “夫人心里不踏实。”二女一骨碌滚过来,仰面朝天地咧嘴嬉笑,“你若是南下,夫人可受罪了。”

  “你别捣乱,在家里我可不维护你,该吊起来打我拉都不拉。”臭模样,还得意,一点点朝颖施压,满肚子鬼心眼。“她和你不同,她操心是为家,你操心是为我,要尊重。你不善良,夫人是个善良人,家里就她一个善良人,能听懂我的意思不?”

  二女点点头,“所以您担心妾身动不该动的心思?”

  “不是担心,是肯定。”说到这,翻过二女狠狠地朝她屁股上抽了下,“家里有夫人,有你,有我,这才是全的。其实让我理解的话,这对你俩都不公平,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可作为我的立场就要守护这个家的周全。”

  二女眨眨眼睛,“您曾经想给二女嫁出去?”

  “那还早了,当时我还不太了解情况,毕竟才过来没几天。”被二女这么一问有点不好意思,“记恨可不对。”

  “没,二女一点都不记恨,”二女伸脑袋在我腿上轻轻蹭了蹭,“您是好人,好人才会那么想,二女现在不担心了。夫君放心,您不管离开家多长时间妾身都帮了护这家周全,您要护的就是二女要护的,不会借机对夫人发难。”

  “遇事不管大小,哪怕你已经决定的都找夫人商议下,让她知道你尊重她。”提了二女衣领拽起来,朝她嘴里塞点吃食,“你独惯了,总是这样也不好,试了和夫人多交流,别老一起说没用的话。”

  二女摇摇头,“留了话给您说,您才是真的喜欢听二女唠叨。”

  叹口气,爱怜地给她揽在怀里,这丫头的性格已经定型了。没有经历过二女那种遭遇,心境不同,有时很难站了她立场去考虑问题,所以尽量由了她,不让她觉得委屈,可仍旧没有太大收效。

  二女仿佛体会到我的心境,轻声道:“您别担心,妾身知道怎么和夫人相处,一定不会让您为难。还想以后埋了这里呢。”

  “没点样子,刨坟坑去了?”颖见我和二女俩模样狼狈,尤其是二女满麦田打滚,头发乱蓬蓬,衣裳东一块绿西一块泥,还挂不少草叶麦穗,有辱门风。鸡毛掸子已经拿住了,揪了耳朵按炕沿就是一顿。老四爬门缝看得解恨,还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正笑着,眼睛朝我扫了眼,见我正幸灾乐祸地望着她,一下变了大红脸,叫唤一声撒腿跑了。

  二女这边挨的哼哼,扭头见老四逃窜不由又笑出声来,颖这下得住了,反手又是几下,打得吱里哇啦。不错,看来我可以放心南巡了,一边换了衣衫,一边欣慰地点点头,多和睦的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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