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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心的味道还不错,果仁的,酥脆,一口咬下去,层层杏黄色的外皮酥散开来跌落在手心里,一张张薄如蝉翼。捻了张对了光线看,竟然半透明的感觉。这做工太奇特了,蒸出来的明显没这么利口,说是温油炸出来的像,可一点也吃不出来油腻,得问问。
举了手里的点心朝兰陵晃晃,“怎么个做法?说说我回去也试试,好吃!”
“问你话呢,扯点心什么事?”兰陵劈手夺去,点心渣子散落得满身,佯怒道:“问你图纸的事,别爱搭不理的,说清楚了!”
“这个……啊,是这样!”拍了拍衣襟,随手掏了手巾出来擦擦,走过去伸手朝兰陵肚皮摸了摸,“最近没什么异常吧?有没有感觉想吃点酸的?”
“去死!”兰陵手脚并用地给我推开,“该有就有了,没和你聊这个。算,不愿意说就按你的姓名报上去,反正立功领赏少不了。您可是奇才,放您身上再也不起的革新都不稀奇,反正我习惯了,大伙也快习惯了,是吧?”
“话不能这么说。”得想办法把话题扯开拉长才是,若是只说这一点,这谎话还真不好圆。尤其对面坐的兰陵,别说撒谎,就是稍微有点隐瞒都逃不过去,我俩在一起有化学反应,一方稍微起歪心,另一方马上就有感应,不太好办啊。面如止水地寻思一下,一幅单田芳的架势拿点心盘子朝案几上轻轻一顿,“这说来话长了。”
“说!少耍花招。”兰陵见我要开个长篇,踢了鞋,挪了茶碗放手边,抓了把杏仁,横卧在软榻上,临了还拉了个薄毯子给自己盖住,“可以开始了。”
“物理,物理学,知道不?”
兰陵点点头,“你以前讲过,没有算学那么详细,可我也录了一些呢。”
指了指案几上的图纸,柔声道:“你多心了,你以为这是张家兄弟仨瞒了织造科朝我这里递图纸,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可我敢说,凡是我见过的织造科的新图纸,你肯定都见过,别告诉我你没在工部那边安插人。”
兰陵诚实地点点头,“所以我才奇怪啊,为什么张家仨小子明明是织造科的人,竟然拿出我没见过的物件。说!是不是他三个暗地里搞了什么新东西专门给你送去了,根本就没在织造科里留存档案?”
泰然自若地摇摇头,“全不是你猜想的那样。我不过是在和张家仨兄弟研究些学问而已,笼统地说是格物,但也大家所理解的口传心受的格物不同。我们几个是探讨其中的原理,所以我将其叫做物理。”这么说就对了,格物这东西一直不受读书人待见,原因就是因为和传统手工业息息相关,一说起格物大家难免联想到什么木匠、泥瓦匠、铁匠这些职业,高档的就是做些机关消息类。让读书人理解,学这些没大的发展,难道十年寒窗就是为了当个有文化的木匠?让大家产生了这种心理上的歧视。格物也不可能成为一项完整的学科存在,只能散乱在民间成为一项项谋生的独立的技艺。
这是个怪圈,学格物的一般文化程度都不高,看不起这东西的却拥有相对较高的文化素质和理解能力。没有精英人士去钻研,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门理论学科。可经我这么一解释就把格物的身份升华了,是原理,作为一个理论存在,是能成形的书面文章。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那种文化人喜欢的东西。
为自己急中生智的说法感到自豪,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么堂皇的说法,光知道这年代钻研格物的人受到不公正待遇,想把格物作为一门热门学科推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看来撒谎也不尽然都是坏处。
来了精神,随手取了图纸爬兰陵跟前,用学者的口气,“深奥的学科,往后就不再叫格物了,我们统称为物理。张家仨兄弟在织造科里发现在开发新织机过程中存在一个弊病,很严重,很可能将机具研制的路途引向死角。不但如此,这种弊病若在我大唐得不到修正的话,很可能制约国家的迅猛发展势头,影响很恶劣!”说完偷偷看了看兰陵的脸色,很失望,没多大变化。
“哦?”兰陵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在编谎话,不过既然说得那么严重,我可以暂且把事撂一边,听听你说的弊病。”
“怎么老不相信人呢。”无奈状,还配合地叹息一声,问道:“你理解的格物是个什么东西?”
“以前没仔细想过,总是下苦人谋生的手艺吧?”
“对,这个说法没有错,可你想想,若没有它呢?”
兰陵笑了笑,“怎么会没有?我们住什么?用什么?尽胡说。”
“对啊,这就是说格物作为一个和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学科,无论是你们皇族还是田庄里苦心劳作的农户,没人能离得开。”翻了个身,拉了个软枕靠上,“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没有专门的人去钻研,你说是不是个……”
“没有没有?”兰陵打断我,“工部里那么多钻研这些的,开科考也将格物单立了学科。”
“什么科是格物的?你说说。”
“秀才科考的就是博闻,一看你就是不知书的人,博闻里就包含格物,不明白乱说个什么劲?”兰陵臭我一眼,“下次再说这话遭人笑话,丢人了。”
“屁,骗人去吧。就按去年开的省试,有几个人考秀才?有二十个没有?和明经、明史相比,脚指头都能看出其中的比例,这就是弊端。还有脸说博闻,照这么下去怕三五年后就得把秀才科取了。拿了考题来看看,考的都是什么狗屁格物,这么重要的学科一年就二十来考生,能留取的怕一名都没有。如今开设的工学、织造学,哪门少得了格物?都是干啥才学啥,连理论知识都不懂。怎么让大家发挥创造性?”义愤填膺就是我这样子,刘仁轨慷慨激昂的神情被我进一步的演绎出来,“别说我笑话你,还航海呢,头次咱运气好,别指望好运气老能在跟前贴着。造船的不理解他这么造是为什么,一说就是师傅教的;造织机的不知道整个机器的运行原理,一说就是想当然是这么个样子。都这么浑浑噩噩的代代相传。就凭这还指望有飞跃?”
“那你说机器的运行原理是什么?”兰陵听笑,伸手拿过图纸,“你来说说这套臂的原理就行,我可听呢,哦,候教呢。”
嗯,等她问我。力臂、力矩等分析图都画出来,很专业(高中基础)的分析其中的道理,明确转轴后经过计算,什么形状的设计能让力矩达到平衡。并演示了计算黄金组合的方法,将最省力的比例划分出来。
“别怀疑,你可以按照我这些图纸把这么多组合一一仿制出来,然后自己试试就知道我从纸上得出的结论是不是正确的。”将示意图推给目瞪口呆的兰陵,很得意,没理她。
这年代都是靠摸索,都是千辛万苦的在失败中摸索一条最靠近正确的路子,甚至正百千次的失败后都不能达到想要的结果。从没想过类似的计算方式,在图纸上就能将大致的演示过程详尽做出来,在兰陵看来就天方夜谭的事。
“你这个死人!”兰陵给图例扔开,抠住我脖子在背狠捶几下,“你以前给我教的都不是这些!你说你这么些年都教我些什么给我!”
“掐死了!”奋力给她推开,涨红了脖子喘气,“大姐,出人命!”
“你说你给我教的什么?”兰陵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说的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明明是格物,你为什么一路都在用算学?为什么你的计算方式我也看得费力?”
“你才学了个屁,”骄傲自满地拍拍肚皮,“里面学问你掏了没百分之一,百分比你知道,想都学会贯通,哼哼,三五年可不行,我光算学就学了……我算算啊。”掰了指头,小学八年,中学九年,大学好几年都忘了……“二十年!”
“滚!”兰陵骑上来给我臀部猛擂几下,“恨死了,恨得牙都倒了。你怎么不去工学当学监?你怎么不早早去织造科指点?你怎么不在我录学问的时候给我说同样的话?等你死了打算把学问带棺材里么?你知不知道这么干既对不起我,也对不起自己苦学来的学问?”
“再打就真带棺材了,停!”命要紧,我不介意给什么带棺材,可绝不放弃再活一年的机会。“大姐,什么都得从基础来,给你教的就是个基础,算学不管多深奥,也是个辅助学科存在的,就是给别的学科起工具作用。无论想学什么,算学首先要精通,我又没做错,乱打人可不对。”
“好,”兰陵从我身上下来,恼火地一撩头发,“我跟你学二十年!不!从今往后,你每天录教材,有空就录,我陪你,录一本刻一本,到死为止!”
“生孩子呢?”
“边录边生!”兰陵翻个身,起来换衣换鞋,“你今天回去,我心里有了想法,这就进宫一次,后面有工部的官员找你。还有,张家兄弟三个和你学了多久了?”
“好久了,一直研究学问,嗯嗯。”
“好了,别撒谎了,”兰陵一边忙了穿戴,还不忘推我一下,“既然想拉张家一把,也不能这么胡乱的送功劳。起了这个头,就把你的本事教出去,张家的小子都聪慧,平日里没事叫跟前传授点东西出去,总比平白无故顶个功绩强。”
“怎么还不相信?”有点着急,这打又打了,徒费口舌嘛!
“信了,”兰陵笑了笑,“算是他三个的功劳。好了,不和你麻缠。”说着给我从软榻上拉起来,半推半搡地撵出去,还没等我走远,兰陵的车驾、仪仗已经出了府门,滚滚向东而去。
气派啊,明天试验下王家的仪仗,咱好歹是个侯爵,该是正式场合里出的仪仗也绝不含糊,可用的时候不多,老不用也不是个事情。
去农学上班就免了,没有说少监仪仗鲜明地挤兑穷学监,老刘的排场很丢人。但最近心情好的样子,每天来来去去地忙碌,筹划织造科独立出去的事,连选址都亲自过问。而事情传开了,织造科里内府和工部两方都开始动心思,学监争不上,可少监位置上的人选成了焦点。这点上内府明显比工部要表现得有组织有纪律,工部里几个能说上话的人都开始活动心思,有农学的例子出来,只要登了这个位置上,往后仕途一片光明,不说比刘、王二人风光吧,可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递话的,送人情的,老刘那边走不通,我这个懒散少监成了众人打开关节的主攻目标。甚至颖那边太太团里都有手长的递过点意向,每天都得应付些突发行贿事件。
“打明天起……算了,就今天吧。”叫过张家三个表兄弟来。既然兰陵把话说到这份上,那就是给张家三个兄弟往后的发展留足了余地。身为表亲,这点忙还是要帮的,不说做学问的话,以后但凡能在物理上有点造诣,凭了这点也能把张家以前的晦气一扫而空。笑笑,“有个事情得麻烦下,有门新学科想在以后的织造学上推广。我呢,这半年里也摸了个路数,就是这手笨,烦劳几个表史弟帮忙录个教材下,这先谢谢了。”
兄弟三个没明白我的意思,不过既然领导发话了,录个教材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外面暖和,院子里有个长石案,大部分事情有刘仁轨和常贵担待。一般不是要钱的事也不麻烦我出马,时间一大把,就这地方开工。赶紧按照了初、高中课本录完了事,也记不太顺序,清理个思路就开始忙活。
很有意思,录教材的时候刘仁轨还专门过问,知道是作为教材刻本后,马上郑重其事地给我每天把时间规划死,并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对我的工作进行全方位的监督,还提出亲自效验教材,不能耽误了记录进程。
也好,在刘仁轨做目击证人,张家哥仨随我做学问的事就板上定钉了。怎么舒服怎么来,院子里,试验田,边钓鱼边录,一下成了护城河的常客,下雨刮风就了跑了会厅,这宽敞。
录了几天,张栉、张珲、张馥三人就觉得有点吃力了,不是写得累,是进度太快理解能力跟不上,除过文字上的意释,公式和计算方法得我亲自上阵来写,而后面越来越多的计算过程让我感到了压力,休闲时间明显减少了,还得挑选适合这年代常识的东西,比如没有精确到秒的计时方式,牵到准确时间单位时候只能用百分比来表示,就好比一秒等于7200分之一时辰,看来各种单位都得再细分,不光是度量衡。至于电学等科目上我不知道怎么写,这方面还是先放入,偷懒。
还好,度量衡不同并不影响新的基础单位,按照定理定了这些基准单位后,换算模式不变,一个旧酒装新瓶的物理基础即将诞生,很激动。
张栉、张珲、张馥三兄弟从没有接触过这么细致的教材,至于一些违背常识的东西更是兴趣倍增,这边录着,那边还竭尽所能地搞一些试验来证明理论的准确性,若是看到张馥一瘸一拐的样子一点都不用惊讶,他肯定拿自己当了斜塔来印证自由落体了,一大一小俩石头砸了脚上很痛苦,能走路就意味着试验进行得不顺利,我建议他们可以去更高的地方试试,这样可以达到双腿俱断的效果。
“不过有些东西太深,没有一定的算学基础就难以达到正确的推算结果,在学物理前,我建议你三人把基础算学通晓个大概,这样能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理解能力。”说着将兰陵送我的样板书交给张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不要问得太频繁就行。”
能看出来这兄弟三个对物理学很感兴趣,只要在数学上弥补一下不足,任何张家精勤的门风和优良的基因,往后就凭借这点物理学基础知识说不定真能出现个牛顿之类的人物。哦,应该比牛顿强些,至少他们不用花半辈子的时候来证明上帝的存在。
学问啊,兰陵很期待,可我告诉她这些都得从娃娃抓起时,兰陵明显有点不自然,没有谁家的娃娃有学这个的条件跟谁学?老师呢?我?
“这不是一人两人的事,想让物理学兴旺起来只有一条办法,科考里放这么个学科才行,要让大家知道学这玩意的好处。”
“是啊,”兰陵点点头,“明天就去新苑,李世想和你讨教下格物……物理上的题目。”
“你这么快就把书拿出去让别人看了?还没录完呢,小心让别人抄去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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