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制氧机(中)

  姬季远开始设计了,他预计总共有两大件。一个大件,装着两个分子筛塔和一个小的干燥塔,装着总阀和总阀的驱动机构,装着所有的控制系统和各种仪表。另一个大件,就装着一台带电机的空气压缩机,和一台带电机的真空泵。两个大件下面都有底盘,带轮子,便携式嘛!要人推得动,要人可以搬上卡车。两个大件,一个高的一米六,一个矮的只有六十公分。

  矮的那件很简单,把两个泵放上去,底座的尺寸就出来了,下面再装上万向轮。

  那高的可不行,得把每个零件都设计好,再设计一个一米六高的铁笼子、底盘。当然,下面也要装万向轮的。

  姬季远决定先设计分子筛塔,他打算分成三截,一截在下部同中间连接,另一截在上部同中间连接,成了一个倒S的状态,计算了一下,高约一米六,宽约八十公分。

  分子筛塔车的框架定了,就等着设计总阀、驱动机构、控制系统、面板。于是姬季远开始了,各个零部件的设计。

  每个零部件都是相互关联的。所以他设计零件图的时候,需要把其它零件图一、一核对,才能得到正确的数据。因此,他需要把图纸都摊在桌面上。这样他白天就无法工作了,只能在晚上,在手术室全体人员都下班以后,才开始工作。他一干就干到很晚很晚,有时天都亮了,手术室的同志都来上班了,他才知道几点了。才收拾起东西,离开手术室。

  整整两个月过去了,姬季远终于画完了,他的所有的零件图,接下来就是加工的问题了。

  那个总阀,他当然是联系了阀门厂。把图纸拿去了,就开始加工了。但那几十个其它的零件呢?他无法找到加工单位,他只得找杨副院长汇报去了。

  “哎!老相啊!你们厂能加工吗?”杨副院长问着他的夫人。他夫人相医生,是大连耐酸泵厂的厂医。

  “我们厂能,去找动力科的张恒周吧!”相医生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了姬季远。

  第二天,姬季远找到了春柳,大连耐酸泵厂在春柳。姬季远直接找到了动力科。

  “您是张科长吗?”姬季远问。

  “我是张恒周。”张科长回答。

  “我怎么觉得您这么面熟啊?您车间是不是有个工人,手被机器压了,送我们医院治疗的?”姬季远问。

  “你是四六九的吧?”张科长问。

  “是啊!我是手术室的,六九年,您不是来过很多次吗?”姬季远问。

  “是啊!是啊!你怎么来啦?有事吗?”张科长也问。

  “我是想找您帮个忙?”姬季远说着,便拿出了相医生的条子。

  “啊!对,相医生的爱人就是四六九的,你要帮什么忙?”

  “我有一些机加工件,想请您帮忙加工一下。”姬季远说着,便拿出了那一厚摞,机加工的图纸。

  “那么多啊?你有材料吗?”张科长问。显得很伤脑筋。

  “有的有,有的没有。”姬季远抽出那几张分子筛塔和干燥塔的图纸:“这些无缝钢管有,其它的都没有,不过您去买了,我可以报销。”

  “你先把图纸留下,让我看一看,三天后你再来吧!”张科长皱着眉头说。

  “好的,我知道了,我先走了。再见!”姬季远说着就走了。

  三天后,姬季远又去了,他走过机动科的窗外,见张科长在里面。他绕过了远远的车间墙角,走到车间大门口,走了进去。

  “张科长在吗?”姬季远没见到张科长,只得问车间里的工人。

  “他不在,他出去了。”工人们回答。

  “咦!刚才不是还看到他的吗?为什么工人说他出去了呢?”姬季远想道。“那我在这儿等他吧?”姬季远找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机动科办公室的门,“咿呀”一声,轻轻地打开了,走出了张科长。他走到姬季远的身边,“来啦!进去坐吧!”他邀请着。

  “好的”,姬季远跟着他走进了办公室。

  “你的加工件太多了,我这儿活本身就很紧,插不进去呀?”张科长叹着苦景。

  “那怎么办?”姬季远犯愁了,“要不您看,还一部分给我吧。”姬季远指着脚下的,两大捆不锈钢管:“这钢管我带来了。”

  “嗨!这无缝不锈钢管,还真没地方去买呢?你这是在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是鞍山的军代表,从鞍钢厂里搞出来的。”

  “还是让我想想办法吧!最近部里下来了,一批军工任务,做步枪的击锤,很赶很赶的。我最近还要去一趟上海,到上海冷拉型钢厂,去订钢材。我反正帮你做,不然相医生那里,我也不能交代啊!但时间上,你不能催得我太急?”张科长边想着边说道。

  “那好吧!”姬季远没有其它门路了,只能就这样了。

  空军科技部要听,项目进展的汇报。杨副院长让姬季远准备一下去。崔主任知道了,他告诉姬季远,二外科有个病人,需要带到北京会诊,让姬季远负责送去北京。至于住的地方,崔主任让他去,住在北京四五一空军医院。二内科的护士刘正平的爸爸,是那里的院长。

  姬季远在病房里找到了那个病人,他无力地斜靠在床上。他是瓦房店机场的一位连长,他的脸庞瘦削,明显带有菜色,睁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姬季远帮他穿上军装,书包里带上换洗的内衣,及洗漱用具,带着他便走了。

  他得的病可能是癌症,X光摄片显示,肺部有一块铜板大的阴影。拿着片子一起去,大连医学院二院、三院进行了会诊。他们看了他的体症,又看了片子,一致都认为,癌的可能性很大。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连长x光片一拍出来,说是有阴影,他就基本上没有吃过饭。每天都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这体症怎么会好呢?

  那连长姓盛,常州人。他是在姬季远的大力挽扶下,才迈开步子的。看来癌细胞的侵入,也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体能,他们上了二路有轨电车。

  “走!司机!”售票员喊了一声,给大家买了票。

  上了火车后,姬季远让他斜倚在,靠窗的坐位上。一路上给他买的面包、饼干,他很少吃,只是喝着水。

  一九七三年的初春,北京仍在严重的干旱中,所有的运河水都干了。姬季远搀着盛连长,按图索骥地找到了,空军四五一医院。在门卫室登了记,过了一会儿,刘正平的母亲就来了,她是院长的夫人。

  “你是四六九的?”院长夫人兴奋地问。

  “是!”姬季远回答。

  院长夫人笑眯眯地盯着姬季远,上下、来回地看着,看得姬季远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了。

  “小平在你们那里怎么样?”院长夫人又问。

  “应该挺好的吧!她在二内科当护士。”姬季远回答。

  “你也在二内科吗?”院长夫人又问。

  “不!我在手术室上班。”姬季远纳闷地回答。

  “噢!那你是哪一年的兵啊?”院长夫人又问。

  “我是六八年兵。”姬季远回答。

  “比小平早一年。”他一眼看到姬季远穿着两个兜的军装,“咦?你还没有提干吗?”

  “是......”姬季远不知道,院长夫人为什么老问他的情况。这跟她也没关系啊?

  “那你不是已经当了五年多兵了吗?为什么还没有提干呢?”院长夫人还在问着。

  “......”姬季远无语。

  “来是有公干吗?”刘母又笑着问。

  “我到空军科技部汇报工作,顺便给这个病员会一下诊。”姬季远回答着。

  刘母把他们带到了招待所,是两个人一个房间的,又嘱咐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她!”就离开了。

  姬季远明白了,为什么大部分,六九年北京兵都去了大学,而一小部分北京兵,仍留在四六九当护士。是因为走了的人,她的父亲官大,手眼通天。而留下的人则是,因为父亲的官还不够大。尽管独立团编制的医院院长,十三级的高干。但从北京到大连,到沈阳,还是太远了。鞭长莫及,力不能逮啊!

  第二天一早,姬季远把盛连长,留在了四五一。他独自一人,去了空军办公大院。凭介绍信,去了科技部,把制氧机的进展情况,详细地向领导汇报了一下。

  “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领导问。

  “从原理上讲,应当能成功,但医院没有制造机器的能力,加工的时间会比较长。”

  “那就是说,成功的把握很大咯?”领导兴奋地问。

  “应当那样说!”姬季远回答。

  “但你如果成功了,便是国内第一例啊!千万别掉以轻心了。”领导意味深长地说。

  “是的!我明白!”姬季远回答。

  第三天,姬季元带着盛连长,去了北京肿瘤医院,挂了号、排了队,终于等到他们看病了。

  医生年纪不太大,五十来岁,他把姬季远带来的X光摄片,插上了视片屏,看了一会儿,指着那块隐隐约约能见到的阴影“就是这里吧?”

  “是的!”姬季远回答。

  “侧面的摄片有吗?”医生又问。

  “没有!”姬季远回答。

  “再拍个片子。”医生开了一张摄片单。

  姬季远扶着盛连长,去X光片室拍了片子,这次一共拍了两张片子,一张正位,一张侧位。

  又走进了诊室,医生把两张片子,同时插上了视片屏,看了半天:“奇怪!为什么正面片子上有的阴影,在侧面片子上看不到?”医生捉摸着。

  “你把衣服脱下来。”医生指示着说。

  在姬季远的帮助下,盛连长把军衣、衬衣都脱了下来。

  “你转过身去。”医生又指示道。

  盛连长转过身去。

  “就是这个东西,哪里有癌啊?”医生恍然大悟地,指着盛连长背部长着的,一颗铜板大的,长满了浓浓的长毛的黑痣说。

  “什么?是这颗黑痣,不是癌?”盛连长惊叫了起来。

  “是啊!看把你吓得,肯定很久没有,好好地吃饭、睡觉了吧?”医生笑着说。

  “谢谢您!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盛连长高兴地连声谢着,自己穿上了衣服。

  走出诊室时,盛连长已经不需要姬季远扶了,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他们找了一个小饭馆,叫了两盘凉面,叫了两瓶啤酒。

  北京的凉面还是很好吃的,里面放了花生酱、豆芽和黄瓜丝,盛连长大口大口地吃着,一会儿就吃完了,他又叫了一盘。

  “今天这饭,你不要管了,我来啊!”盛连长两碗凉面下肚,浑身有了力气。

  “还是各算各的吧?”姬季远反问。

  “不行!你照顾了我那么多天了,这应该我请的。”盛连长不容置疑地说。

  回到了招待所后,姬季远整理着衣物,“我们走吧?晚上应当有,开往大连的列车。”

  “什么?现在就走?那不行!”

  “为什么?你会诊已经会完了,我工作也汇报了,还不走干吗?”姬季远纳闷地问。

  “我们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们伟大的首都。人民英雄纪念牌,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还有中国的国宝‘故宫’,还有四大奇迹的长城,我们来也来了,能不看一眼就走吗?”盛连长慷慨激昂地演说着。

  “你不是身体虚弱,路也走不动吗?现在有力气了啊!”姬季远嘲笑着问。

  “我现在不已经好了吗?你看我中午,都吃了两大盘凉面。”

  “时间长了,回去不好汇报。”姬季远担忧地说。当然他也是第一次来北京,他也想到处去看看,但回去时间对不上啊?

  “你就说肿瘤医院出结论,需要等两天嘛!”盛连长出着点子。

  “那你要留几天?”姬季远问。

  “七天!至少七天!”盛连长回答。

  “不行!两天!大后天一早我们走,如果你不走的话。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盛连长见姬季远如此地坚决,他也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姬季远起了一个大早,早早赶到了天安门广场,这是他从小就向往的地方。他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浏览着,在天安门城楼前照了一张像。下午他去了八达岭,顺着长城他来回走了一圈,领略着中华民族的,无比骄傲的象征。

  第三天姬季远去了故宫,这故宫实在太大了,他准备花一上午的时间看。因此不是走马观花,而是蜻蜓点水,大致都走了一圈。他在“九龙壁”前停留的时间较长些。他读过“易经”,看着那九条龙,有的“潜龙勿用”,有的“见龙在田”,有的“飞龙在天”,有的“亢龙有悔”。倒是同易经能对上号的。

  下午,他去了景山公园。看了北海、白塔,这是从小在电影里见过的。最后,他去看了那棵歪脖子树。那棵明朝末代皇帝,“崇祯”上吊的树。他浮想联翩,可见列宁说的:“权利不能给人以智慧”是深有道理的。崇祯虽然贵为皇帝,有无穷的权力,但他搞得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以至于李自成能在数月之间,聚集了百万大军。他自毁长城,剐了袁崇焕,致使东北大门洞开,辫子兵长驱入关,终于失去了朱明家的天下,给中国的百姓带来了数百年的灾难。自己也换来了如此的下场,显然,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第二天一早,他们感谢了并告别了院长夫人,院长夫人还让捎了点东西。他们登上了东去的列车,回到了大连。盛连长已经不很瘦了,他很快办完了出院手续,就高高兴兴地回瓦房店去了。

  大连阀门厂说,阀门加工好了,姬季远便去取了回来。但他不知道好不好用,便去找了徐妙根。

  “又来寻光榔头啦?告诉侬伐?侬离开老钳工,侬格只制氧机装勿起来格。”徐妙根指着他,高兴地说。

  “格阀做好唻!去帮忙看一看伐。”姬季远说。

  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姬季远在一楼半的工作室。

  徐妙根拿起了那只阀门,装上后转了一下,说:“没有做好,格勿来赛(行)格。”

  阀是一个锥阀,即阀芯同阀体是锥形连接的。锥度,姬季远设计的是十五度。阀芯装入阀体后,有一个弹簧压住,外面用阀盖拧住。

  “为啥勿来赛?”姬季远问。

  “侬看,十五度的锥度,应当是老紧格。”他用手拧了一下阀芯两端伸出的阀杆,“分量也没有格,配合不好!”

  “格哪能办呐?”姬季远问。

  “内外圆,伊拉应该用磨床来磨格。”老徐回答。

  当天,姬季远就去了阀门厂。但阀门厂回答,他们一般都做直阀,基本上不做锥阀,因此他们装备的内外圆磨床,只能磨直的面,不能磨锥形的面。

  姬季远回来后,立刻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徐妙根。

  “格样子啊?世界上有啥事体,能难倒老钳工呐?走!明朝去普兰店!”徐妙根把握十足地说。

  第二天,姬季远同徐妙根一起,去了普兰店,他们走进了老徐的工作房。

  “哟!老徐住院住得,脑袋赶上大灯泡啦?”一个他的同事,开着他的玩笑。

  “跑开!小赤佬!当心老钳工收拾侬。”徐妙根瞪眼睛指着他说。

  “侬也蛮合算格,变成独眼龙,倒享起福来勒!”他的同事说,原来他也是上海人。

  “伊姓许,上海人,但是是下只角(贫困地段)格,勿像阿拉都是静安区,上只角(豪华地段)格。”

  “赤那!侬小贼话讲讲清爽,啥人是下只角格?”那个同事显然不愿意了。

  “侬住勒南市区,喔育!下只角里格下只角。”徐妙根得意地翘起了小拇指,挥了又挥。

  “阿拉南市区是上海最老格老城厢,侬晓得伐?”

  “晓得!所以越老越下只角,侬去看看,弄堂连人也走勿进格。”徐妙根得意地指着他。

  “好唻!阿拉快点做事体伐,否则夜里赶勿回去勒。”姬季远劝道。

  看来这两个人,斗了有许多年了,也许在一起时就开斗了。

  “好勒,阿拉勿同侬吵了,介绍一下,四六九手术室,大名鼎鼎的小姬,侬下趟去四六九看毛病,可以寻伊,伊才搞得定格。”徐妙根介绍道。

  “又勒瞎吹牛皮了,伊两只袋袋,侬看清爽勒伐。”那个同事指出。

  “侬哪一年额兵?”徐妙根问姬季远。

  “吾六八年额兵。”姬季远回答。

  “听到勒伐,伊已经当了第六年兵勒,为啥勿提干,是有原因额。但是伊勒四六九路路通格,懂伐?”徐妙根教育着他。

  “……”同事默然了。

  徐妙根拿出了一罐,红色的粘稠物,涂在了阀门的两个接触面上,然后装进去旋了十多圈,再拆下来一看,在阀芯的大头的地方,有一圈红粉被擦掉了。

  “格是阀芯,角度大勒。”老徐解释着说。

  他又在一台车床上,装了一个带自转装置的磨头,把阀芯夹进车床的卡盘里,开始磨了起来,经过几次调整,阀芯同阀体的角度一致了。

  “看到伐,老钳工有额是办法。”老徐抹去额头的汗水说。

  “怎么转不动啊?”姬季远使劲地拧着阀芯,但阀芯不动。

  老徐试了一下,说:“锥度太小勒,要放大,否则就转勿动。”

  姬季远又去了耐酸泵厂,走到车间窗外,见面里有两个女工,正在打架,这东北女人,打起来还真猛,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张科长正在劝着架。

  姬季远绕过墙角,从车间大门走了进去。

  张科长一见姬季远走进来,转过头来打招呼。这时“啪”的一声,其中一个女工,一巴掌拍在张科长的脖子上,张科长大怒。

  “你个老娘们,打架打到我头上了,立刻停下来,到我办公室里来处理。”他怒目瞪着那两个女工,两个女工终于乖乖地低着头,走进了科长办公室。

  原来东北人也不是,人人都爱骂“他妈的”的,姬季远进了四六九,尤其同大老邹斗来斗去,“他妈的”也叫得够多的了,但你看人家张科长,给人打了也不骂,所以说东北人,不一定个个都骂人的。

  “怎么啦?为什么打架?说一说吧?”

  “我跟小杨借了五十块钱,今天我还给他,给她看见了,硬说我是跟她借的,我根本没有跟她借过,但她一口咬定是借她的,所以便打了起来。”那个四十来岁的女工说。

  “她明明是借我的,但是去还给小杨了。我跟她评理,她不听,还动手打我,于是就打了起来。”那个近五十岁的女工说。

  “你到底有没有借她钱?”张科长问着。

  “借了!”“没借!”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她跟你借钱,你借给她是什么样的钱?”张科长又问着。

  “五张十块的。”近五十岁的女工回答。

  “你跟小杨借的是什么样的钱?”张科长又对着另一个问。

  “五张十块的钱。”四十来岁的女工回答。

  “对啦!不都是五张十块的钱,你会不会搞错了。”张科长又问。

  “没有!我肯定没有搞错,是跟小杨借的。”

  “那你是不是看到她跟小杨借钱啦?”张科长又问。

  “没有。她是跟我借的。”那个近五十岁的女工肯定地说。

  “你到底有没有跟她借钱。”张科长火上来了。

  “没有借。”四十来岁的女工回答。

  “你既然没有借,你有理,为什么先动手打人。”张科长逼上去了问。

  “……”那四十来岁的女工无法回答。

  “你先动手打人,说明你没有道理。”张科长摸了摸他的脖子,发现已经肿了起来,“你这老娘们。连我也打?”张科长想了想说,“你在三天内,还给他五十块钱,如果不还,去人事科报到。”他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吧!”

  两个女工,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张科长带了姬季远去看了他的加工件,两个分子筛塔已经焊好了,而且还焊得非常漂亮。

  “哟!焊得这么好啊?”姬季远惊叫了。

  “怎么样?这是我们最拿手的,比谁都干得好。”

  “是吗?”姬季远不解地问。

  “当然!我们是什么厂?耐酸泵厂。耐酸泵要耐酸,就必须用不锈钢,因此我们平时干得都是不锈钢活。你不信去试试,焊的地方不带漏的。”张科长得意地说。

  “那其它的零件呢?”姬季远问。

  “还没来得及干呢!”张科长回答。

  “那什么时候我再来看看?”姬季远又问。

  “过一个月你来看看吧!”张科长无奈地回答。

  “那好吧!实在让您费心了。”姬季远也只能等了。

  “客气什么!肖姬,我尽量想办法往里插。”张科长很坦然地回答着。

  下一次,姬季远去找张科长去,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两个女工的事,后来解决了吗?”

  “这两个老娘们,真能整。一个把钱都换成一分、两分的小票,用黄草纸五毛钱、五毛钱一包包好,再五块钱、五块钱一包又包好,然后再一大包,全部用的是黄草纸。然后给的时候又说,拿去烧吧!你说好笑不好笑?”张科长笑着说,“那一个老娘们更绝,就在车间里,当着大伙的面,一包一包地拆开来,包的黄草纸都扔了一地。最后一分、两分地点了数,整整折腾了两个小时。点出来说少了两分钱,要求补上。另一个说,‘我昨天晚上点到十二点,不会错的。’说着说着又要打起来,后来旁边的女工,拿出两分钱补上了,才算了结。你说这两个老娘们,能整不能整?”

  “要这样说,怨毒到这种程度,应当是没有借。”姬季远分析道。

  “我也是这样想,可能是那老娘们有病。”张科长说。

  “是啊!应该是那个年纪大的,看到她借钱,然后就想着,是跟她借的了。”姬季远又分析道。

  其实,现在讲叫更年期,五十岁的女人,经常会在那个阶段,出现异常。但当时是没有这种概念的。

  “反正这老娘们肯定有病。”张科长下了结论。

  一天下午,姬季远在会议室里,反复用三角尺和量角器。在比划着,那个阀要多少度的斜度,才比较好呢?见旁边在穿针引线。原来是李春暖,在组织穿针引线比赛。因为手术都是抢时间的,做什么事都要动作迅速,才能累计起来,把手术的时间缩到最短。而穿针引线的速度,是最能比较的。

  一九六四年,中国人民解放军,举行了全军大比武。各军兵种分成十八个片区,参加比武的共有3318个单位,三万多人,分成3766个项目,进行比赛。这场大比武,在我国,乃至于世界训练史上,都是罕见的。当时手术室比赛的项目,就是穿针引线。

  所谓的穿针引线,就是用持针器,夹起半圆形的缝合针,把缝合线从针眼中穿过去,把线头拉下来五厘米后,右手沿着线尾,放长到一个半持针器长度的时候,用两个指头掐断线,最后还要把,穿了线的持针器,递到医生的手中,这算是一针。

  李春暖当年代表四六九,参加了沈空、后勤、卫生部组织的大比武,参加了穿针引线的比赛。她在一分钟的时间里,穿了十二针,获得了第一名。今天没什么事,她组织大家比一比,看看每个人,究竟达到什么水准了。

  郭护士、李护士、大张、刘护士、大熊、小王、姚丽萍,都试过了,只有大熊和小王差一些,穿了七针,另外那些老的,基本上都是八到九针,李春暖感到不满意。

  “你给我们大家表演一下吧?”大家要求着。

  “我不表演,我那么些年没干了,也不行了。”李春暖不愿意表演。但她也确实,自从干了麻醉师这一行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手术台,这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道理,谁都懂。

  “小姬来试试吧?”郭护士提议。

  “我不行!我也有二年多,基本上没上过手术台了。”姬季远推辞着。

  “肖姬,你来试一下,怕什么?又不比输赢。”李春暖邀着他。

  姬季远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他走了过去,坐下,开始准备。

  李春暖拿起秒表,“好了吗?”

  “好了!”姬季远回答。

  “开始!”李春暖摁下了秒表。

  “一针!”“两针”“三针”......大家数着。

  “停!”李春暖摁下了秒表,“多少针?”

  “十一针!”大家回答。

  “行啊你!二年多没上手术台,一出来就穿了个十一针。我们那时是练了整整一个月,去参加比赛的,才穿了十二针。你们说这肖姬,也练个一个月,还不得穿个十三、四针啊?不定还能拿空军的第一名了。”

  “哎呀!男同志力气大,线掐断得快,这又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姬季远反对着。

  “你们看到吧!你们天天都在干,也就是七、八、九针,这肖姬一上来,就穿了十一针,你们得赶啊!”李春暖无限深长地说。

  军里来了一个,先进事迹报告团。要求四六九派人参加听。姬季远被派参加了,并被安排坐在第一排,但是是最边上。

  其实所说的报告团,就只有一个人,他叫张莲娃,他是个飞行员,但他是放牛娃出身,入伍前他还在放牛。他报告的内容是“放牛娃如何打走了“U-2”飞机。”

  当时,中国空军装备的歼击机,基本上都是“歼-5”相当于苏制的“米格-17”。而“歼-6”“歼-7”虽然也有少量装备,但飞机性能还很不稳定,而飞行员掌握的程度,也有距离。“歼-6”“歼-7”其实就是仿苏制的,“米格-19”和“米格-21”。

  当时美国的{“}U-2”高空无人侦察机,经常飞入我们中国,当然,当时中国已经有了地对空导弹,但美国的“U-2”高空无人侦察机,会借助卫星,了解我国的地对空导弹部队的分布,它刻意地避开了,我军的地对空导弹部队。因此它光顾中国,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U-2”高空无人侦察机,它能飞到两万米以上的高空,而我们军队所装备的,“歼-5”战斗机,最高只能飞一万八千米,差了两千多米的高度。张莲娃他们,每每驾驶着飞机,去拦击U-2高空无人侦察机时,眼看着“U-2”飞机在头顶上飞来飞去,一点办法也没有,气得七窍冒烟。

  总要有一个办法,让飞机飞得高一点,但是怎么飞得高呢?“歼-5”飞机飞到一万八千米,就无法再提升了。改装飞机,加快速度,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就是没有用。

  张莲娃操纵着飞机在天空中,来回地飞着,琢磨着这飞得高一点的办法。他想出来了一个办法,就是看到“U-2”飞机后,在一万八千米的高度上,把速度加到极限,然后突然朝上,呈六十度至七十度角,向上拉起机头,使飞机飞到两万米以上。但这样做是违反飞行原则,因为很容易使飞机的发动机停止工作,飞机会垂直朝下坠去。因此,他的提议没有被领导批准。张莲娃便让机械师拆去了,他座位下面的那枚炮弹。

  降落伞的工作原理是,飞行员按了跳伞键,首先机舱盖自动弹开。然后座椅下的那枚炮弹自动爆炸,把座椅和飞行员一起打出机舱。然后飞行员同座椅分离,在接近地面时,拉开降落伞。他让机械师拆去了跳伞用的炮弹,也就是告诉领导,他要与飞机共存亡。

  领导被他的爱国热情感染了,终于批准了他的计划。

  他开始试验了,第一次,他在“U-2”飞机下飞,在一万八千米的地方加速,突然拉起机头,飞机呈六十度角向上直冲而起,停止冲击时,他发现他的高度仪,已指向了二万一千米,但他没找到“U-2”飞机,他打开俯视镜才发现,因为急加速,他已经越过了“U-2”飞机了,但他无法回头,一刹那,飞机又向下滑去。

  他没有击落“U-2”飞机,但他飞到了二万一千米的高空,他初步成功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跟在“U-2”飞机下琢磨着,距离多少时,拉起机头。“U-2”飞机正好能在前下方,他摸出了一个大致的规律,他又试了一次。

  这次,他飞得很好,当他升到二万一千米高空时,发现“U-2”飞机就在他的,机头的前下方。他拉下机头,朝“U-2”飞机冲去。一千米,八百米,六百米,他右手紧紧地握着击发器,咬着牙:“再接近点,再接近点!”四百米,三百米。他咬着牙,脑门上的汗,已经淌满了他的脸了。要知道,“歼-5”飞机的速度,是超音速1.2倍的,音速是340/秒,因此,歼-5飞机一秒钟飞行的距离,是四百米。“再接近点,再接近点!”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二百米,一百米,他握着炮弹击发器的手上,汗水已经开始往下滴了。五十米,他推动了击发器,“嗵!”的一炮,击中了前方的“U-2”飞机,而他自己的飞机,则在“U-2”飞机的,爆炸的碎片中穿了过去。要知道,五十米开炮,五十米是“歼-5”飞机0.125秒钟飞行的距离,他哪是用飞机在打“U-2”飞机,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打“U-2”飞机,他一直到差0.125秒钟,就要撞上“U-2”飞机的时候才开炮,他是打算同“U-2”飞机同归于尽的。

  他打下了第一架“U-2”飞机,他成了英雄。于是他成了打“U-2”飞机的专业户,凡是哪里出现“U-2”飞机,就会马上把他送到哪里。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打下了五架“U-2”高空无人侦察机。

  美国人搞不懂了,以为中国出现了什么新式武器。在反复核对卫星资料后才发现,打下他们“U-2”高空无人侦察机的,竟然是“米格-17”。美国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米格-17”是怎么飞到二万一千米高度的,又是凭什么打下他的,“U-2”高空无人侦察机的。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想明白,中国人是用放牛娃的命,打下了他们的“U-2”高空无人侦察机的。从此以后,美国的“U-2”飞机,再也不敢光临中国,这个神话般的热血的国度了。

  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张莲娃站起身来,向台下敬了一个礼,台下的掌声更响了。人们用经久不息的掌声,欢送着这位,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真正的英雄。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

点击下载上海兵在东北全本TXT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