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季远回到了医院,正是下午政治学习的时间,他放下了行李,便向手术室走去。
一打开手术室大门,看见会议室里坐了不少人,他便走了进去。
“欢迎!欢迎!欢迎功臣回来!”李春暖大声地说,大家都鼓起掌来。
姬季远发现,那湖南兵“胖头鱼”,也坐在李春暖的旁边。
“这是姚丽萍,去年调来咱们手术室的。”李春暖介绍着,姬季远点了一下头,又坐在他原来的,靠门口的位置,低头抠起桌面来了。
“你们看!他一回来,这桌子就又要遭殃了”李春暖指着桌子笑着说。
“他们不是说你差点死了吗?怎么回事?”大张问道。
“何止一次差点死了,多少次啊?树倒、迷路、遇狼......”姬季远心里想着,但他嘴上却说:“死不了,命大着呢!”
“那你给我们,说说北大荒的事吧?”郭护士要求着。
“没什么事可说的,就劳动呗!苦一点儿罢了!”姬季远回答。
“苦!怎么苦呢?听说你差点苦进了,狗熊的肚子里啦?”李春暖调侃着问。
“……”
“你这三等功是怎么立的?”刘护士问。
“我也不知道,场里说我有家庭问题,不可以入党,那就立三等功呗!”姬季远回答。
“唉!真是的,提干命令早下了,就不给人评级。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事。”李春暖愤愤不平地说。
“……”
“你那个好朋友可是出名了,四六九的名人了。人人谈虎色变啊!”大熊笑着说。
“什么好朋友?哪个?”姬季远抬起了头。
“诸国平的事情你不知道?”
“诸国平的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刚回到医院,就上这儿来了。”姬季远有点急了。
“诸国平是这么回事!”李春暖告诉他道。
去年提干时,原本所有的卫生员,全部都要提干的。因为医院紧缺医务人员嘛。但是在五月份,诸国平干了一件傻事。一内科原有一个医生休息室,是医生值班的时候,没有工作可做时,可以去睡一会儿觉的。但被诸国平发现了。里面的席梦思床,还是苏军医院留下来的,睡上去后,盖一个被子的话,就看不见人了。这叫个软啊!于是,他就把门上的锁换了,变成了他个人的宿舍了。这下医生们意见大了,上班时要休息,没地方了是不,意见一大堆,但没有一个人,敢找诸国平,都找了柳主任。柳主任便找诸国平谈话了。
谁知,柳主任刚一开口,诸国平就问上了。
诸国平问柳主任:“那是休息室吗?”
“是休息室。”柳主任回答。
“那谁休息有区别吗?”诸国平问。
“谁休息……区别……。”柳主任不知怎么回答。
“那现在我也是休息啊?并没有干其他的事啊!”诸国平强调地问。
“……”,柳主任不大会说话,给憋住了。
于是诸国平就把行李,搬进了休息室。这里便成了他的私人宿舍了。大家也拿他没办法。但六月份推举提干时,谁也不推举他。所以也没有提成干。这不,到七一年初。这三年服役期也满了,又没有提干,院里就让他复员了。同时复员有两个上海兵,另一个是富方正。大家都知道,在章维明的问题上,他犯过错误,他也没话可说,准备回上海了。但诸国平不乐意了,他认为他没有犯过错误,让他复员是陷害他,于是他开始报复了,他找到了刘家言协理员。幸亏没找柳主任,要不李春暖家就毁了。
他那天半夜一点钟,找到了刘协理员家里。这一天刘协理员,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来敲门,谁敢开啊?因此,刘家言死也不肯开门。但他不停地敲门,说他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学习毛主席著作,邻居们都出来了,刘家言只能开门。他把刘家言领到门卫值班室,说:“我们今天学习老三篇‘为人民服务’。于是就开始读了,这一读就读了二个小时。他看了看刘家言说“今天的学习就到这里。”刘家言就回去了。谁知第二天半夜一点钟,诸国平又去了,还是要学习老三篇,又学了二个小时,以后天天都去。诸国平每天白天睡觉,半夜去学老三篇,刘家言每天都要上班,半夜学二个小时老三篇,而且还天天提心吊胆的,怎么受得了啊?。
“诸国平,您有什么事您就说,您别这样,好吗?”刘家言恳求着。
“没有什么事,就是学习毛主席著作,你反对吗?”
“不反对!不反对!但受不了啊!”刘家言要哭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学习毛主席著作,你说受不了。我们到院长、政委那里去评评。”
“没有受不了!没有受不了!”刘家言吓得无话可说了。
“那就继续学吧?”诸国平说。
“诸国平!你那个事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刘协理员争取着。
“什么关系不关系,我们就是学习毛主席著作,你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我没有意见!”刘家言真的要跪下了,但每天半夜一点钟,诸国平还是去敲他家的门,已经半个月了,刘家言已经像鬼一样了。你说这诸国平缺德不缺德?
“……”
姬季远心里明白,他这个朋友,要是弄得他不高兴,什么损招、阴招,都会层出不穷的,他可怎么也管不了他的。
姬季远在院里走,总感觉到,到处背后,都有眼睛在看着他。到处都有人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这三等功就这么稀奇吗?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入党,又不能提干,还不能当饭吃。唉!要它何用啊?”姬季远愤愤地想着。
他被安排在第一排公寓,二楼的一个朝北的房间里。这一套公寓,外面两间住着,屈进明、赵连营和杨遇春,里面就住着他一个人。但房间里有一个小间,烧着一个炉子。这炉子烧着了,整个公寓的火墙就热了。他住在这里,这烧炉子的活,当然是归他的了。
回院后第三天,他碰到了阿毛。阿毛已经穿上了,四个兜的上衣了。他看得又高兴、又心酸,但阿毛冲过来抱住了他。
“侬没啥问题伐?伊拉讲侬又差点死忒”阿毛问。
“没有啥事体。”姬季远回答。
阿毛看着他两个兜的军衣,眼泪“叭!叭!”地往下滴着。
“勿要这样嘛!日子勿是一样要过格嘛?”
姬季远抹去了他的眼泪,“上班去伐!去年五好有没有评上啊?”
“现在勿评嘞!”阿毛坦然地说。
“噢!侬看唔,戆脱嘞。”姬季远敲着自己的脑门说。
姬季远来到手术室,刚进门。
“快!快去换氧气瓶,今天有个大手术。”李春暖大声地喊着。
“好的!还在老地方吗?”姬季远问。
“老地方,地下室。”李春暖说。
不一会儿,姬季远已一个人,把氧气瓶换成新的了。
“你们看吧!我说肖姬回来了,俺们就有救了。”李春暖拍了拍姬季远的肩膀,“你不在,俺们五个人都整不动,二个小时都弄不上来,你看,你才十几分钟。”
“每个人能力都不一样,男同志不就力气大一点嘛!”姬季远回答,说着朝手术室走去,见大张在整理手术床,便走过去帮忙。
“哎!小姬,你说胡伟这个人怎么样?”大张问。
“胡伟?你认识他?”姬季远惊愕了。
“小声点,难听死了。”
“噢!我知道了,是范护士长给你介绍的对象。”
“......”大张脸红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我们的班长,很够朋友的,讲义气,待人也好。就像大哥一样。又是军校毕业,搞导弹的。长相应当也不错。”姬季远一连串地解绍着。
“那他一年才探亲一次,以后怎么过日子啊?”大张又问。
“那我问问他,看他有什么好办法。他什么时候来呀?”姬季远又问。
“大概就这几天吧!”大张说。
“你没见过他?”姬季远问。
“没见过!”大张回答。
“好!我知道了,这他肯定会有办法的。”姬季远说。
夜里一点半,门卫值班室。诸国平在念着‘愚公移山’,刘家言协理员在一旁,脑袋一怂一怂地瞌睡着。诸国平推了推他,“你这是什么态度,学习老三篇,你打瞌睡?”
“没有!没有!”刘家言慌忙地挺起身来。
“我倒是不信了,没人治他了?”李干事闯了进来。
“干什么?我们在学习老三篇,你破坏啊?”诸国平问。
“破坏......我不破坏,不!我没破坏啊?”李干事回答。
“那你吵什么?把我们的学习也打断了。”
“我没吵!”李干事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了。
“那你坐下,一起学习,打扰学习老三篇,是什么错误,你知道吗?”
“这我知道!”李干事说。
“那就闭嘴,听我念。”诸国平说。
“......”
诸国平又念了一个半小时。
“今天就学到这儿。还有你,把门牌号码写给我,明天开始一起叫你,以后三个人一起学。”诸国平说。
李干事一声不吱,逃也似地走了。
下班后,姬季远去找了李洪才。李洪才拉着他,走进了他的小房间,他拿出了一瓶酒,两根香肠放在桌子上。
“快一年没勒一起喝酒啦?”李洪才感叹着说。
姬季远拿起茶缸,喝了一口,“侬格是啥格酒?”
“西凤酒!哪能啦?”李洪才问。
“六十度?”
“六十度!”
“比北大荒的麦子烧,有力道多勒,侬晓得唔那天喝了多少伐?”
“多少?”
“一斤半还多。”
“多少度?”李洪才问。
“五十度!”姬季远回答。
“不可能!侬格酒量唔晓得,七、八两,没有问题,一斤就看心情唻!”李洪才胸有成竹地说。
“心情哪能啦?”姬季远问。
“心情好了,可以多喝点,心情不好了,阿能多喝点!但是一斤半,不可能!”李洪才解释着。
“格就对了嘛,唔格天是心情特别好,又特别不好。”姬季远说。
“心情特别好,又特别不好,格哪能讲?”李洪才不解了。
“格天大会宣布,拨了唔三等功,侬讲心情会特别好伐?”
“会特别好格?”李洪才同意了。
“但是又宣布唔留场,再吃一年苦,侬讲心情哪能?”姬季远问。
“哪能?有三等功,再吃一年苦又哪能呐?”李洪才问。
“侬晓得啥?格是啥个苦,格是比牢改犯还要牢改犯,吃格苦还要苦得多格苦。”姬季远愤愤不平地说。
“那么结棍啊?”
“没有办法形容格。好了,勿讲了。哎!诸国平哪能啦?”姬季远转了话题。
“格哧佬,发神经病勒。伊勿肯复员,就白天睡觉,夜里一点钟,叫伊拉协理员,学老三篇,学两个钟头,刘家言就差跪下来勒。院务处卢处长寻唔,要唔去做做工作,唔去寻伊勒,侬晓得哪能”
“哪能?”姬季远问。
“唔拨伊臭骂勒一顿,伊勿要唔管。讲!‘再管’就一刀两段,侬讲神经病伐。”李洪才愤愤不平地说。
“……”
第二天,姬季远去看了富方正,富方正这几天就准备走了,一应手续都办好了,档案袋,介绍信,复员费,什么都好了。
“侬准备走勒?”姬季远问。
“准备走勒,还有啥味道呐?”富方正回问着。
“格张维明没有来寻过侬?”姬季远问。
“伊去读大学唻!沈阳医学院,来过两封信,唔没有回信,不过伊信里就是望望唔。”
“回去伐,总归要回去格,唔也快了,上海碰头伐!”姬季远感叹着。
“侬勿会伐?侬已经提干了!”富方正诧异地说。
“提干有啥用,到现在啊勿评级,估计是评勿了了。阿拉爷又关到牛棚里去了,唔入党也勿好入,还提啥个干。侬想唔今年已经超期服役了,明年再超,再超又哪能呐,总勿见得超到六十岁。唔是没有希望勒。”姬季远说着心里话。
“格就明年上海碰头!”富方正伸出了手。
“上海碰头!”姬季远也伸出了手,两人重重地握了一下。
董土产也穿着,四个兜的军衣了。但他老是躲着姬季远,好像他欠了姬季远的债似的,姬季远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问他。管他是什么意思。其实董土产是小心眼,他已经拿了五十二元,二十四级的工资。是怕姬季远让他请客,但姬季远怎么会,想到那么小的地方去呢?因此他一辈子也没有想通。
胡伟和张志远来了,他们先找到了阿毛,说:“范护士长给去的信,约他们过来,明天是星期天,要见见面。”
阿毛带他们准备去手术室。
“这不太好吧?”胡伟知道,给他找的对象就在手术室。
“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把他叫出来。”阿毛往手术室小跑着,一会儿,姬季远跟在阿毛身后来了。
胡伟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姬季远,就像几十年未见面的老朋友一样,可他们才分别了二个多月,但姬季远在生死边缘,又走了一回,如隔三秋啊!
“兄弟,你命真大呀?”胡伟说。
“命大吗?我这次去北大荒,就是拼命去的,几次差一点命就没有了。但马克思他老人家,不同意啊?有什么办法呢?”姬季远笑着、感叹着。
姬季远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交给阿毛,“去小卖部买点吃的,买几瓶酒。”
“不!这回该我掏钱了!”阿毛推开了姬季远的钱。
“噢!我忘记了,我们阿毛已经开始挣,五百二十大毛了啦!”姬季远开着玩笑,“走吧!我已经请假了,去我的宿舍坐坐。”
上班的人都没有回来,姬季远只有一个茶缸,只能倒一茶缸开水,三个人轮着喝。
“怎么样?身体?听说你这次难遭大啦!”胡伟关心地问。
“也没什么,差一口气就叫狗熊吃了,还亏得马副场长拿出的,那支野山人参,不然,该见到马克思了吧!”姬季远似乎不在乎地说着。
“恢复得怎么样?”张志远关心地问。
“还行,基本没什么影响,还是说说你们的事吧?”
“范护士长帮我们找了两个,说明天见见面,也不知成不成呢”张志远抢着说。
“大张这人挺不错的,六四年兵,山东人,挺直爽的,对人也没心眼,你应当满意的吧?”姬季远说。
“范护士长告诉你了?”胡伟紧张地问。
“不是,是大张向我打听你了,”姬季远回答。
“那你怎么回答的?”胡伟显然更紧张了。
“还能怎么回答,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自己应当清楚吧,还用我说吗?”
“那可不行,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我的?”胡伟坚持着要听。
“你真想知道?”姬季远狡黠地笑着问。
“当然想知道啦!兄弟!”胡伟着急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家里也知道了,可不能搞砸了啊!
“看,着急了吧?说的你,都是好话,够朋友,讲义气,待人厚道,军校毕业,一表人才,这够了吧?”姬季远斜睨了他一眼,笑着说。
“够了,够了!胡伟高兴地说。”
“还有!”姬季远又补充着。
“还有什么?”
“还有说你是我大哥,我的为人,大家都知道。我的大哥呢?会差吗?”姬季远呵!呵!地笑着说。
“嘘……”胡伟长嘘了一口气。
这也难怪,当时离计划生育还远着呢,儿子快三十了,还没有找到对象,这别说本人,父母会更急呀。当时的婚姻法可是男子二十,女子十八啊。胡伟都大了百分之五十啦,能不着急吗?
胡伟还在呆呆地想着,突然冒出了一句,“不知道脾气合得拢吗?”
“我估计没什么大问题,因为我估计你们家也是下关东来的,估计原籍也应当是山东吧?山东人配山东人,习惯,脾气,应当接近。”姬季远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下关东的?神了,我们家还真是山东人,下关东的。”胡伟奇怪了。
“你的口音,有时显得有山东味,他没有”。姬季远指了指张志远。
胡伟沉浸在了遐想中。
“给你找了谁啊?”姬季远转向了张志远。
“是内科的护士,叫盛清云的,你熟悉吗?”张志远向。
姬季远稍稍楞了一下。“这悍女啊,能同张志远合得来吗?张志远本身属于那种玩世不恭的性格,脾气有点油条,那个小王八那么凶,恐怕每天都得干仗。”姬季远想着。
“怎么样?熟悉吗?”张志远急切地问着。
“不太熟悉,内科的,没打过交道,只知道是湖南的,六八年兵,去年刚提的干。”姬季远回答。
“六八年兵,这年龄差的太多了吧?”张志远狐疑地说。
“管他差多少,只要合适就行了吗?”胡伟鼓励着他。
阿毛拿着酒菜来了,各种罐头、香肠摆了一大桌,在农场快一年了,一直受三位大哥如此地照顾,他今天可是没有不舍得花钱。
姬季远到隔壁房间,借了三个茶缸。拿起酒来一看,“汾酒”。他给大家都倒了约二两酒,端起了茶缸,“为我们兄弟重逢,干了这一杯!”
“干了!干了!”大家附和着,并各自一口喝下了这二两酒。
“怎么!喝酒啊?”赵连营走了过来。
姬季远马上站了起来,介绍道:“这是我们北大荒的两个战友,胡班头,张班副。这是我们外科的赵医生。”
“哎!你好!”“你好!”大家相互握着手,打着招呼。
“你喝多少?”姬季远问着,但他没有停手,一下倒了有小半茶缸。部队发的茶缸是五百毫升的,小半茶缸也有四两了。他又给张班副也倒了小半茶缸“怎么样?两个新朋友干一个。”他提议道,因为他发现张班副同赵连营,竟然那么地相像,满不在乎的态度,玩世不恭的随便,年龄也差不多,连长相也有些像。
“不行!不行!我喝不了这么多。”赵连营连连地推辞着。
“你是沈阳人吧?怎么也是条东北汉子吧?他们两个都是大连人,干一个吧?”姬季远还是提议着。
“我真的不会喝酒,真的喝不了这么多。”赵连营连连解释着。
姬季远拿起茶缸,喝了一大口,“这样可以了吧?”
赵连营看了看茶缸,还有一半,他只得端起茶缸,同张志远碰一下,一口喝干,赶紧吃了一口菜。
“你们喝,你们喝!”他赶紧走了。
四个人胡幺喝么地喝着,这北大荒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不到一个小时,阿毛买的三瓶酒全喝光了。
“不行,没有尽兴!”阿毛说,他说着便又要去整酒。
“算了,算了!人家明天都有大事”姬季远制止着。
“那明天晚上,还在这里,谁成功了谁请。”胡伟提议。
“好!”大家赞同着。
第二天晚上,胡伟和张志远,又一起来到了姬季远的宿舍,阿毛今天当班,就剩下三个人了。
“怎么样?”姬季远问。
“挺合适的,也谈得拢,她家离我老家也不远。”胡伟高兴地说,“就是有一点。”胡伟犹豫着,“她问我两地分居怎么办?我答不上来。”
“那你呢?”姬季远看着张班副。
“我那个不行,那么小,年龄小,个子小,讲话也听不清,这也不般配呀?”张志远纳闷地说。
“你跟范护士长说吧!看她能不能再帮你另找一个?”胡伟提议着。
“只有这样了!”张志远无奈地说。
胡伟从一个带来的包中,拿出了酒、菜,三个人又喝开了。
“这两地分居怎么办?”胡伟犯愁地说,一面又一口喝干了酒。
“你在部队有没有发展?也就是说,你喜不喜欢,你的部队?”姬季远问。
“有什么意思,名义上说是保密部队,就象坐牢一样。而且您看,我六四年军校毕业,到现在还是个排长。跟阿毛一样,每月拿五百二十大毛。”他想了想又倒了二两酒,又一口喝了下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老子回去就写申请转业报告。”他把头上的帽子抓了下来,一下子摔在了床上。
喝完酒两人就走了。一年后,胡伟结婚了,结婚时他已经被批准转业了,当然是签了保密协议的,还是五年的。当时,旅大市政府正值,缺干部的时候。他转业后很快就被安排在,旅大市公安局,后又被派到了,西岗区公安分局,任办公室主任。三年后,他被提升为副局长。西岗区公安局,就坐落在青泥洼桥,离他家很近。
大张在手术室发了喜糖。大家只知道她的对象,是一个转业干部,现在公安局工作,名字叫胡伟。但谁也不知道,胡伟和姬季远在北大荒,共同出生入死过近一年。
又是一个星期天,上午饭后姬季远正准备去打球,张胖子走了进来。姬季远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你回来啦?”
“去年就回来啦!我有什么问题,我就是一个医生。他们诬陷我是***特务,查呀?查出了什么,我的历史问题,都是摆在桌面上的,谁都知道,不就那么回事吗?”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他们说我是三开院长。日本人打进来那会儿,我开着一家私人诊所,日本人强征了我的诊所,编入了他们的部队。我带着大家逃了出来,参加了****解放战争后期,我又带着几个医生,投诚了共产党,这些事谁都知道,可总有那么一大伙人,天天就想,靠整人吃饭。我怎么样?我有什么事?我不还是副院长吗?”他义愤填膺地说。
“张副院长,您上次同我说的,那个留德的外科医生,我见到了。”姬季远说。
“什么?你见到周华民了?”张副院长惊得,张开了两只手,无措地问:“在什么地方?”
“在嫩江县里,他现在不姓周,同我一样姓姬。而且也不是做医生,是在做泥瓦匠。”姬季远阐述着。
“那你怎么知道肯定是他,你又没有见过他。”张副院长不相信了。
“我把你给我说的,在石家庄同鬼子拉锯,他一口气做了七个大手术的事问他,他不停地掉眼泪,他描绘的张梦龙的长相,同您一模一样,有那么巧的吗?”姬季远问。
顿了顿又说:“我问他:‘您是周医生吗?’他没有否认。只是说:‘别提它了’!”
“那看来是没有错了,他怎么跑到那个地方去了?为什么又姓姬呢?”张副院长怅然地问。
“那我怎么知道,那里的人,互相都不问名字,都没有户籍,来路都不明。”姬季远回答。“但他改姓姬,应当是有所寓意的吧。”
“什么寓意?”
“周朝皇帝不就姓姬吗?他还留恋着他的宗族。”
“你看,当时我拉了他一起走,让他同我一起投奔解放军,我跟他说:‘***大势已去,良禽择木而栖。’他坚持不肯,还说:‘忠仆不事二主。’坚持要陪葬。这个死脑筋,你看,好好的一个留德的医生博士,变成泥瓦匠了。“唉!”张副院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想劝他去自首,后来想想不好,就没有劝。但估计也不会听我的。”姬季远补充道。
“为什么?自首好啊!他是一个医生,又没有反过共。两党之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张副院长愤愤不平地说。
“您是投诚的吧?您的结果又怎么样?刚刚又审查了,刚刚从五七干校出来。他是叛逃的,自首了,结果会是什么样呢?坐牢也是有可能的。”姬季远分析着。
“不错,你说的对,那么多开国元勋都死了,这讲不清啊!”张副院长唏嘘不已。
那天,他们没有下棋,一直谈论着这件事。最后张副院长走的时候,说:“下个星期天吧!你不在,同他们下棋没意思。总赢,我这也是求败心切啊!”
姬季远却在想,下个星期天,应当早一点去球场,他现在对围棋一点兴趣也没有,每次下棋都是,不好意思地硬陪着的。他早就迷上篮球了,从六八年起,他经常泡在篮球场里,无休无止。
一天,阿毛来找姬季远了。姬季远正在给炉子添煤。自从姬季远住进这个,面北的房间里后,每天屋里都是暖烘烘的。他们三个医生再也不用,争着、吵着该谁值班了,炉子总是烧得旺旺的。
“啥格事体?”姬季远盖上炉盖问。
“伊拉要调我去乌鲁木齐。”阿毛说。
“新建额空军医院?”姬季远问。
“是额,而且过去后,马上升医助,副连级,然后去进修。”
“格侬应该去额。”姬季远说。
“但唔勿想去,唔勿想同侬分开。”阿毛说着又要哭了。
“马上要当副连长勒,还像小人一样。去伐,格是侬格前途,勿要错过勒,唔老快就会回上海格,总归要各走各额路。啥唇光分手,勿是一样额吗,就快点去伐。”
“唔晓得勒。”阿毛含着眼泪说。
三天后,阿毛去大连火车站,姬季远拎着行李,一路送了过去。当时坐二路有轨电车,去青泥洼桥,售票员关了门,千遍一律地会说:“走!司机。”所以“走!司机。”就成了他们的家常调侃话。
走进站口,阿毛犹豫着,他实在不愿意,离开姬季远。要独闯这个世界,他空虚着呢?但已经走在十字路口了。
他又一次抱住了姬季远,他感到离不开姬季远。
“走吧!自己去面对自己的人生吧!我明年也要走了,你有那么美好的前程,“走!司机!”
阿毛没有擦去脸颊的泪水,他紧紧地抱了姬季远一下,回头背起了行李就走了,他再也没有回头,他怕回头就走不了了。谁知道他这一走,直到三十多年后,他们才得以重逢。
周协理员找了姬季远,他还没有开口,姬季远便猜到了,他的来意了。
“小姬啊!你能不能去做一下,诸国平的工作啊?”协理员开口了。
“这个工作不好做,诸国平这个人主意很大,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李洪才已经找他谈过了,但被他骂了回去。”
“那这问题总得解决,医院里除了你,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想办法了。”协理员无奈地说。
“组织上是否给他下一个命令!”姬季远问。
“这没法命令,他提的借口是学毛选,命令他不准学毛选,谁敢啊?”协理员无可奈何地说。
“我试一下吧!但没有把握,我能不能先找一下刘协理员。”
“那没问题!”周协理员说。
在内科协理员办公室,姬季远找到了刘家言,他神情猥琐,两眼通红,正在桌子上打盹。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来。
“诸国平为什么不想走,你知道吗?”
“他没有说。”刘协理员回答。
“他提什么要求了没有?”姬季远又问。
“他提要求就好了,但他什么要求也没有提。”刘协理员愤愤地说。
“那你问过他有什么要求吗?”
“问过了,说什么要求都可以谈,但他说没要求,只是学习。”刘协理员满脸无辜地说。
“噢!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第二天,姬季远携李洪才一起,敲开了诸国平睡着的,医生休息室的门。
“侬是做唔思想工作来咯伐?”诸国平问。
“啥人做侬思想工作,侬格个人有啥思想工作好做!”姬季远怒气冲冲地说。
“哪能啦!我又没有惹侬!”诸国平不解地问。
“侬是回哪里去?是回山里去伐?是去过苦日子伐?是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伐?”姬季远连续地问着。
“侬啥意思?”
“啥意思?侬把阿拉上海兵的面孔都丢光了。”
“啥人丢侬啥格面孔啦?”
“侬晓得伐,人家外头都在哪能讲额?”
“那能讲?”诸国平问。
“人家都讲,上海兵勿耍面孔,人家外地兵讲复员就复员走了,上海兵吓复员,用格种勿要面孔格方法,赖勒东北。”姬季远愤怒地说。
“……”
“侬回去是上山下乡吗?侬回去是光明正大地进工矿,侬吓啥东西呐?”姬季远又満怀怒火地问。
“唔心里勿开心,要搞搞!”
“侬心里啥勿开心?”
“为啥其他人都提干了,唔要复员?”
“侬问问侬自己,侬为啥拿人家医生休息室占领勒?弄得人家提干的时候都勿选举侬。侬自己作出来额,关人家刘家言啥事体,侬去拿气出勒伊头上,莫名其妙伐。”姬季远继续指责着。
“侬当是学堂里,侬想占领啥地方,就占领啥地方,侬占领嘞,人家医生没有地方睡觉。只好在办公室里打瞌睡,人家勿恨侬?人家会选侬?”李洪才问。
“…….”
“伊拉已经勒同军法处联系嘞,给侬弄格啥罪名……..”李洪才继续说。
诸国平脸色开始发青了。
“阿拉上海人,啥时候拨人家,格样子笑过,唔今年勿走,明年肯定走,怕啥,回上海做生活(工作),勿比勒大连好啊?”姬季远继续问。
“格唔哪能下来呐?”诸国平问,显然心动了。
“侬打算收场勒,要落场势(台阶)是伐?”
“是额呀!”诸国平回答。
“格唔同侬讲清爽,唔可以去寻刘家言,但侬再变卦……?”
“勿是人!”诸国平肯定地说。
诸国平获得了最好的复员待遇,一等医疗费,一等复员费,这个补贴,那个补贴,路费给算到了海南岛,终于搬动了这尊“真神。”
大连海港,姬季远同李洪才,把行李交到了诸国平的手上,都抱了抱他。诸国平提起行李,肩上扛着个大木箱,踏上了跳板。在进仓的最后一刻,他回过了头,扬了扬手,“上海碰头!”
“上海碰头!”姬季远、李洪才同声地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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