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一年之间在于春,一年之收在于秋。辛辛苦苦了一年了,能不能最后的做到颗粒归仓,那可是关键中的关键,重中之重啊!
这秋收,不能早收,早收了,果实未长饱满,收了会大大地减产。也不能晚收,晚收了,果实太成熟了,会掉落到田里。而且拖了时间,万一来一场大雨,所有的庄稼,将会颗粒无收。因此,秋收还有一个名字叫“抢收”,但什么时候开始抢呢?
场长、书记、副场长,又整天泡在地里,察看庄稼成熟的程度。人人都在做抢收的准备工作,人人都在跃跃欲试。
小麦开镰的命令终于下达了。场里三台联合收割机,四台康拜因,全部在同一时间,冲向了麦地。
康拜因,是小麦收割机,它前面有翻轮,由上往外向内拨打着,翻卷着。把一排排小麦,打进它敞开的口里。底下则是放大了的理发推子,不停地切断小麦的根部。然后由传送机,送进去、打散、分离。旁边伸着一个大管子,当一辆卡车开到大管子下时,麦粒会哗哗地流进卡车车厢。满了一车厢后,卡车开走了。新的卡车会补上,同康拜因并排、同速行驶,直到装满再换卡车。
康拜因开出十几米,便会打开后门,从门里推出一车厢麦秆。这时候就由那个举着火把,跟在康拜因后面跑的人,用火把点燃那堆草,任由它自己烧完。点完草堆后,那个举着火把的人,必须迅速跑向,前一个草堆点火。就这样,康拜因一刻不停地开着,点火的人一刻不停地奔跑着。二连三班的人,干得就是这点火的活。
联合收割机同康拜因的区别在于,它在收割机内,就已经装好并缝好了麻袋,卡车开过去时,它推出的是一麻袋、一麻袋的麦子,由卡车上的人,接过去并堆放在卡车上。二连三班的人,也参与了这接收麦子袋的活。
阿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当中眼看要断气。但他仍然努力地跑着、点火,跑着、点火。在四六九两年,尽管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片亲热的“阿毛”的呼喊声,但他从来也没有评上过五好战士。他爸爸每次来信问他,有没有评上五好战士,他总是虚于委蛇,扯东扯西。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写信:“我已经是五好战士了!”这无形的动力,使他更加努力地工作着。
数万亩麦田,一个多星期就干完了,今天休息一天,姬季远同张强、张俊文还有阿毛,一起到农场边的小坡上採榛子。满山遍野的榛子树,结满了丰硕的榛子。这玩意儿,上海人却是从来也没有见过。松子,松树结的籽,这在上海是多见的。苏州采芝斋南北货店,有一款名小吃就叫“松仁粽子糖”,广受众人的喜爱。但榛子,却从未见过。姬季远替其它班治病,人家前几天都抓一把、抓一把给他。他分给大家吃了,都觉得很香。因此,今天三班全体成员,分头上山,准备大採一次。
山上的榛子树,只有人的胸部那么高。一片一片的,就象春季的黄花菜一样。大的片,竟有几亩地那么大。他们高兴地採着。中午饭,大家都是早餐时拿了馒头,水壶的水也灌满了。一直到三点钟,四个人一人背着半麻袋,带壳的榛子,走回了棚屋前。他们把榛子摊在门口的场地上,进棚屋去休息了。
到农场后,大家的水壶是重灾区,东磕西碰,都是一个一个凹陷的坑,没有一个是完好的。但怎么办呢?没法把锤子伸进去,把凹坑敲回来啊?
“我有办法。”杨崇茂说。因为他们无锡的水壶口比较小,也是铝做的,有时碰了凹坑就用一个办法,就是在水壶里放一水壶黄豆,再放满水,黄豆吸了水,自然就涨大了,那么水壶的凹坑,也就鼓出来了。
他去找来了黄豆,灌满了水:“你们看着我的水壶,明天就跟新的一样吧。对这,我们无锡人是有办法的。”他得意地夸耀着。
“那你帮额也搞一下。”张俊文的水壶,凹陷得特别厉害,装的水才一半多一点,他干活猛,水壶砸的也猛。
“你明天去找黄豆来,我帮你搞。”杨崇茂友好地说。
经过这次评五好,大大地鼓舞了战士们的士气,也大大地增进了大家的情感。而姬季远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也提高了。有些时候,班头讲话不一定管用,但姬季远讲话就一定会管用。但他却还是很少讲话,三班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
第二天,杨崇茂去炉子房,拿他的水壶时。他伸出的手,停留在中途,脑子在不停地转着。
看到这副样子,郁文元和范满屯走了过去。顺着杨崇茂的目光看去,只见靠墙的小凳子上,放着一件,似壶非壶,似瓶非瓶的东西。上面一个小口,中间圆鼓鼓的大肚子。
“这是什么?是你那个水壶吗?”
“是!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杨崇茂脑子还未转过来。
郁文元上前,拿过那个东西,拔了盖,用一根筷子,倒过来捅着。浸胖的黄豆,一摊一摊地掉了下来,最后只剩一个,圆圆大肚子的,铝制的瓶子。
军用水壶是扁的,便于行军打仗时,挂在腰上贴身捆扎。但灌满了黄豆,用水浸泡后,黄豆又不管你,哪里要鼓,哪里不要鼓,凡是不圆的地方,便统统鼓圆了,于是便成了这个样子了。
“你这水壶变水瓶了,水倒是装多了,哈!哈!哈!”张班副伸头过来,瞅着乐了。
大家都挤过来看,都乐了。一片笑声,笑得杨崇茂满脸的尴尬。
“你不是说你们无锡人有办法的,就这办法?”胡班头问。
“……”杨崇茂无言以对,因为他忽略了,无锡的办法,是对付圆形的,烧开水壶的,但这水壶是扁的啊,是不能用无锡的方法去对付的。
“额幸亏还没叫他弄,要不额的水壶也这样了。”张俊文侥幸地说。
“我来试试吧!”一直站在一旁不出声的姬季远,似乎是想出了办法。他找了一块泥地,把水壶放在泥上。在水壶上垫了一块,厚厚的木板。拿了一把大锤,砸着贴着木板的地方,慢慢地扁平了,整个水壶也慢慢扁了。尽管没能恢复到原先的样子,但已经相近了,杨崇茂感激地看着姬季远。
大豆开镰了,但大豆是用人工割的。因为小麦的果实,都长在高高的头上,康拜因,只要割到一半,也全部收回了。但大豆的豆荚,是从根部一个一个地,长到顶上的。如果遇到稍稍低洼的地方,收割机就会从头上剃过去,底下的豆荚就留在地里了。因此必须由人,拿着镰刀从根部割下,堆放在垅上,然后让“拾禾机”来收取。
别以为割大豆比锄大豆轻松,那你完全错了。因为割大豆时的腰,始终是弯着的,不一会儿,你就直不起来了,并且“心”里会一个劲地提醒你“不能再弯腰了,弯不了了,你已经受不了。”
但你必须抵抗着这个“心”声,再弯下腰去干,不干能行吗?
割大豆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顺割。就是面朝前,左手抓一把,右手割一刀放下。往前走一步,再割一刀,再放下。以此往复,无限循环。另一种办法就是倒割,就是背朝前,双脚不停地往后退着,左手拢着豆秆,右手不停地割着。割下的豆秆便顺势倒在垅上。显然倒割的产量要高一倍,人也要累一倍,但姬季远选择了倒割。阿毛也跟着他,选择了倒割,三班的所有的人,都选择了倒割。但当你一口气,割了有三百米的话,那腰会酸得使你浑身无力。你只得直起腰,但再弯下腰去割另一个三百米时,需要的勇气和毅力,是无与伦比的。
三班每日人均产量突破了二十亩,这让场领导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这三班神了啊!那么大的爆发力。”杨政委兴奋地夸着,“是否让其他连的班去学习学习经验啊!”
“这有什么好学的,要学,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赵场长说:“其他连的班,有几个这样不要命地干的?”
“这胡班头还真有组织力和号召力啊!”政委感叹着。
“他们当中主要的问题是,有人领头干,大家跟着冲。这领头的总是姬季远,他才是三班的灵魂啊!这么好的小伙子,真可惜了。”场长也感叹了。
割了一个星期的大豆。姬季远发现,每辆“拾禾机”后面。总跟着一辆,老百姓的马车。老百姓跟着“拾禾机”,“拾禾机”又没长眼睛,漏拾的很多,老百姓就一、一拣在了他的马车里了。到黄昏收工的时候,总看到老百姓赶着马车走了,马车上装了满满一车豆杆,满载而归啊!姬季远终于发现,旁边屯子的老百姓,为什么不种地的秘密。靠山吃山嘛!不!应当叫靠农场,吃农场嘛!
这一天,快到收工的时候。姬季远在垄上,发现了一个鸟窝,窝里有四只小鸟。看样子小鸟出壳才不久,嘴边黄黄的,羽毛还没长齐。见姬季远走来,他们直冲着姬季远,张着大嘴,扇着翅膀,煞是可爱。姬季远捧起了鸟窝,鸟太小,看不出是什么鸟。但北大荒满天飞着,满地跑着的,大多数是鹌鹑,估计也应该是鹌鹑吧!他把鸟窝揣进了怀里。
回到棚屋,阿毛在洗脸。
“送给你一样东西。”姬季远从怀里掏出了鸟窝。那四只小鸟一见光,睁开眼睛使劲地喳!喳!地叫着,饿了!
“唔看看!唔看看!”阿毛跑了过来。
“先勿要看,去挖几条蚯蚓伐!”
“好嘞!”阿毛答应着,不一会儿,挖了好多条大蚯蚓,他用剪刀剪成一段段,喂在了小鸟的嘴里,小鸟欢快地吃着,叫得更欢了。
“侬怎么养啊?”姬季远问。
“就格样子养啊!”阿毛回答。
“侬明天下工回来,伊拉就已经饿死脱了。小鸟是要一天吃几顿格。”姬季远道。
“格哪能办呐?”阿毛歪着头想着:“有办法嘞!”
他捧起鸟窝,朝机械连炊事班走去。
阿毛每天都挖一大包蚯蚓,送到范护士长那里,他同范护士长有些熟,但那个小杨,他却从来也没有打过交道。那天去,碰到了小杨。
“你是叫阿毛吗?”小杨问。
“是啊!”阿毛回答。
“你们外科的人都说,你很有意思的。”
“是吗?”阿毛心不在焉地问,他正专心致志地在喂着小鸟。
大豆割完了,二连三班被派去仓库。又干起那没日没夜的,装车的工作。七个多月过去了,阿毛的单薄的身体,已经壮实了不少,甚至体重也增加了。可见,艰苦的劳动,不仅仅是锻炼了人的意志,同样还锻炼了人的体格。
整整一个星期,每天早起晚睡,但对于三班这些,久经考验的人来说,已经习惯了。十几辆卡车不停地往嫩江送着,一回来后,他们便立即起身,哪怕是半夜,这也得抢时间啊!很多麦子大豆,还堆在场地上呢,一个星期过后,终于装完了。
接下来的工作是捡土豆,拖拉机拉着耙犁,把田垄翻了过来,大家就跟着捡土豆。土豆都长得一团一团的。上海人叫土豆“洋山芋”。其实土豆和西红柿一样,是泊来品。西红柿最早在欧洲,是作为花卉用的,是中国人引上了餐桌的。上海人叫它番茄,因为它有点像茄子,又是从西洋传来的,上海人泛称西洋人为番人。中国原来也没有土豆,只有地瓜,也有叫红薯的,但上海人叫“山芋”。后来土豆从欧洲传入上海,上海人为了便于区分,就叫“洋山芋”了,叫着叫着,也就成习惯了。
但北大荒的土豆,与上海的洋山芋截然不同,个头大了一倍有余,阿毛拣了一个超级土豆,捧在手里,足足有六、七斤重。大家惊讶地围着看。有人提议,这个土豆应当送到北京去,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看看,咱们北大荒的肥沃的土壤中,长着那么大的土豆。提议被传了上去,大土豆也被送了上去,但一直没有回音。
三班的队形后面,跟着三个牵着马的老百姓,他们都赶着马,拉着犁。等三班的战士们拣完了,他们便赶着马,重新再犁一遍,还真犁出不少土豆。都被一一拣到了马车里。姬季远他们,还没有下工的时候。只见他们已下了犁、挂上了车,马车上的土豆已装得满满的了。姬季远他们又一次体会到,靠农场吃农场的道理。又一次明白了,屯子里老百姓,为什么不种地的原因。
秋收终于结束了,七三三一农场,今年获得了大丰收。比往年多了有一成多的产量。把个赵场长喜得,见人就满脸堆笑。谁都知道,这笑中有多少辛勤、多少压力、多少期望。自从开冬以来,不就在期待了吗?期待早一天开冻,期待早一天开播,期待夏锄时不要下雨,期待秋收时有个好天。现在颗粒归仓了,赵场长脸上的期待,转换成了满脸的笑容。但他没有注意到,他两鬓已渐渐地爬上了繁霜。
厂里宣布放假四天,第一天,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是个好天,第三天又是一个好天。大家商量着,打算上山捡蘑菇去。
三班的成员,每两人扛着一个筐,走进了树林。大雨后的第三天,是捡蘑菇的最好时机。只见深林里地上的落叶上,微微地鼓起着一个一个的小包,你走过去,用两手往两边,把落叶一分,一个白白的,胖胖的蘑菇,便会露了出来。它同东北菜“小鸡炖蘑菇”是同一个菇,它的学名叫“榛蘑”。但你采的时候,同吃的时候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大的蘑菇有拳头那么大,白白、胖胖、嫩嫩的,你忍不住会不想摘下它。但它水分太多了,用开水烫后,晒干,体积会缩小二、三十倍,以至于姬季远很多年后,在上海吃东北料理时,见到那么细小的蘑菇干,忍不住还要问,“这是榛菇吗?”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还是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事实,同当年的情景重合起来,印象太深刻了。
不到一个小时,筐就都满了,回家吃午饭,下午又跑了一趟,捡回来的蘑菇,堆得像小山一样。北大荒已进入了秋雨连绵的季节,想晒那么多的蘑菇带回家,想法是不现实的,干脆送炊事班吧!新鲜的蘑菇,炒完了又鲜又嫩又滑爽,吃得全连同声称好,这口感,四十几年后,姬季远还是没有忘怀。
第四天一早,马副厂长来找姬季远了,“肖姬,咱去找人参,怎么样?”马副厂长问。
“好的!”姬季远回答。
马副厂长身高足有一米八零,国字脸尽管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但红扑扑的,用面如重枣来形容,虽然不很贴切,但也相差无几了。他体格健壮,快六十的人了,但整天往山林里走。据说他有时去平顶山,不喜欢坐车,拄一根棍子,一路走过去的也有。
姬季远想问,“要不要带枪?”但他忍住了,在这么大的首长面前,他有什么资格,东问西问,还是老实点吧。
“给你!”马副厂长递过来一根,有一握粗的,削光了的树枝。当然,叫木棍也未尝不可。“拄着它走路,能省不少力,很远的。”马副厂长交代着。
姬季远背起了书包,去食堂拿了馒头,背了水壶,还不忘在腰上插了一柄镰刀,跟着马副厂长走了。
北大荒的美,一年四季,各不相同,但秋末的美,却是一种含蓄的美,你看,满山的树叶,开始沙沙地落了。榛子树上的果实,早就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遍地的草都已经黄了。一阵风吹过,发出着“沙!沙!”的声响。这里已进入了禁火期。在森林里,如果不小心失了火,是要上法庭的。但这里经常有野火,野火的起因有很多种,但火随风势卷地而来,如果遇上了,你如果回头跑的话,那你肯定死定了,因为风比你跑得快。唯一的办法是在脚下点着了火,然后你站在已经烧过的焦土上,你才能幸免于难。因此,在深秋去草甸子上的人,都带着火种,但又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这一上午,走了足足有近二十公里,开始进山了。穿过了一大片林子,来到了一个山沟沟里。沟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但已经在枯萎了。
马副厂长辨别着,不时地摇着头。又跨过了一个山坡,又来到了一个坡底,马副厂长开始加速了。他辨别着方向,一路向前走去。终于他来到一棵小树旁,用手摸索着,真的给他摸着了一根红绳。
姬季远帮着他,一路分开植物,顺着红绳一路摸去。终于找到了,拴着的那一株,长着纺锤状叶子的植物。
植物的红花已经谢了,但还在地上,枝头上结着一串红色的珠子状的果实。姬季远拔出镰刀。把它周围的植物都除去了,露出一个有一米直径的泥地。
“你先说说,这是不是人参?”马副厂长问。
“很像!但我也不能确定,挖起来再看看吧!”
姬季远用镰刀,画了一个七十公分直径的圆,开始用镰刀挖了起来。马副厂长则在一旁,用手把泥捧出去。挖了有五十公分深,开始从底下往中间挖。因为姬季远读过有相关挖人参的书,他模仿着。他把那棵植物的根部,连同一大团泥挖了出来。用手指扒拉着,渐渐显出了块根的形状。最后泥土扒拉完了,块根完全露出来了。只见块根从上到下,呈纺锤形,底下分了两个叉,就像人的两条腿。块根顶上,长着弯弯曲曲的芦头。
“这是人参!”姬季远肯定地说,“看它的体量,应当有三十多克,年份不到五十年吧!我大约说的,不一定正确。”
“但肯定是人参?”马副厂长问。
“是!肯定是!”姬季远肯定地回答。
“好!我们挖到人参了!”他高兴地把人参用一块布包了起来,揣进了怀里。“我们赶紧往回走吧!”
两个人收拾了工具,赶紧往回赶。秋天的夜长了,天黑得早了,如不赶紧走,天黑时会到不了家。
两个人兴奋地谈论着,放声地笑着,觉得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姬季远先听到,他回头看了看,没有东西。又往前走,又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再回头看时,还是什么也没有。
“你看什么?”马副厂长问。
“有脚步声。”姬季远回答。
“快走!”马副厂长一反镇定的常态。拉着姬季远,快步向山沟外跑去。走出了山沟,来到了草甸子上。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加重了。他们回头看了看,只见两只狼向他们跑来。
马副厂长拉着姬季远一路小跑,当然是离农场越近越好,但两只狼也越追越急了。人和狼的距离越来越近,只剩下十米了。
马副厂长突然转身,双手握着棍子。姬季远也转身,像马副厂长一样,抬起了棍子。
“不要怕,越怕越完蛋,打它的腿。”
马副厂长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刚才拉姬季远赶紧跑,是因为在山沟里,狼躲在植物下,突然窜出来咬,防不胜防。而且人在明里,狼在暗里。现在清楚了,两对两。
“瞅准了,往它腿上,狠狠一下子。”马副厂长交代着。
马副厂长没什么文化,但他对付狼,还是很有经验的。其实这狼,就叫铜头、铁背、麻杆腿。你如果当头一棒的话,你就上当了,那你肯定会被它咬上的,它的腿,才是它的死穴。
两只狼分开了,呈四十五度,向两人包抄过来。马副厂长同姬季远,背靠着背,一人面对着一只狼。
狼低低地吼叫着,作势要往身上扑来,但这只是试探性的,尚未开始正式进攻。
对着马副厂长的那只狼,开始发动攻势了。它往下蹲了一下,纵身向马副厂长扑去。而另一只狼,同时默契地也向姬季远扑去。
马副厂长往旁边闪了闪,让过了狼首,随着“啪!”的一声响,马副厂长抡圆了棍子,一棍子狠狠地挥在了狼的后腿上,狼落地后,迅速地转过身来,发出着“呜!呜!”的低吼,低吼中有着明显的痛楚感。
姬季远那里就不一样了,他也是一闪身,棍子自下而上朝狼挥去,砸在了狼的胸腹间,狼落地后,又向他扑来。
姬季远这次还是让过了一边,抡圆了棍子,一棍子抡在了狼的背上,狼竟然在空中借力,扭过了身躯,还是向姬季远抓来。姬季远又一闪,棉衣给狼抓了一个大口子,但没有抓到人。他站定了脚步,双手握棍,面对着狼,防备着狼的再次扑来。
马副厂长对付的那只狼,显然后腿受伤了,他已经无法腾身扑起了。但它在马副厂长面前,晃来晃去,吸引着马副厂长。它似乎在等它的伙伴,把姬季远解决了,再两个一起对付马副厂长。马副厂长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他一步步向狼逼去,而那狼尽管屡屡摆着要跃起的架势,但总是没能跃起来。
马副厂长突然在狼的右面,扬了扬棍子,那狼自然地上身往左让去,马副厂长竟然变虚为实,从上往下,一棍子挥下,“啪!”地一声,又挥在那只狼的那只伤腿上。那狼一声惨叫,往后直让。
姬季远这边吃紧了,那狼一次又一次向他扑来,他总是无法用棍子挥中狼的腿,身上的棉衣又多了两道口子。最后,那狼奋力腾空一跃,朝姬季远的咽喉咬来,姬季远躲无再躲了,他只能挺起棍头,向狼刺去,但狼毫不为所动。前爪拨着棍头,依然扑向了姬季远,但就在姬季远感到一丝绝望的时候。
“打!”一声大吼,随着“啪!”地一声大响,马副厂长狠狠一棍子,挥在了狼的后腿上,狼被打偏了身子,一跤摔在了草地上。
“快走!”马副厂长拉着姬季远,两人一阵急奔。直奔到气喘如牛了,他们无奈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根本没有狼的踪影,那狼被打跑了。
看到马副厂长的神勇,姬季远似乎看到了,他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打得敌寇望风披靡。看着他满头大汗,脸色更红了,仿佛置身于三国演义之中,见马副厂长手提青龙偃月刀,胯下追风赤兔马的身影。姬季远对马副厂长,无比地钦佩。
两个人到农场,天早就全黑了,厨房也都关门了。马副厂长把姬季远带到了场部食堂,让炊事员炒了三个菜,捧了一盆酒。他用铁勺给姬季远舀了半碗酒,自己也舀了半碗酒,“干!”他大吼道。
“干!”姬季远也学着大吼道。
马副厂长一口喝干了那半斤酒,把酒碗朝地下摔去,“啪!”地一声,碗碎成了两半。
姬季远不知怎么回事,看着马副厂长。
“喝呀!”马副厂长说。
“喝!我喝!”姬季远也一口喝干了那半斤酒。
“摔呀!”马副厂长又说。
“摔?......摔什么?”姬季远迟疑着。
“摔碗啊!”马副厂长指着碗说。
“啪!”姬季远把碗也摔在了地下。
“吃饭吧!”
他们两个吃着饭,夹着菜,兴奋地谈笑着。
“马副厂长,为什么要摔碗啊?”姬季远突然问。
“这......这是俺们乡下的规矩,大难不死,摔了酒碗,就会有后福。哈!哈!你不知道了吧?”马副厂长像小孩似地还眨了眨眼。
姬季远想,自己那么多次大难不死,福却是越来越没了,一开始还是海外关系,渐渐变成了军统特务了,原来是没摔碗啊!但转念一想,知道了,摔碗这是马副厂长家乡的迷信活动。“呵!呵!”姬季远在心里笑着。
一天晚饭后,阿毛回到棚屋,走到姬季远的旁边。
“伊拉也太不上路(义气)嘞!”阿毛生气地说。
“怎么啦?”姬季远不解地问。
“伊拉讲,小鸟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屎到处拉,受不了了,让唔拿回去。”阿毛气愤地说。
“鸟呐?”姬季远问。
“勒格地方。”阿毛掀了掀棉衣。
“我看看!”姬季远提议。
阿毛把手伸进怀里,抓出了一只小鸟。
“果然是鹌鹑。”姬季远自打把幼鸟交给阿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鸟,只见这鹌鹑,嘴上的嫩黄已经退尽,羽毛也已经丰满了。
“侬没寻只鸟笼子?”姬季远问。
“哪里去寻?”阿毛反问着。
“是啊!勒格个北大荒,哪里去寻鸟笼子啊!”姬季远感叹着,“但是侬寄养勒范护士长格里,鸟飞来飞去,乱拉屎,人家也受不了格。”
“格哪能办呐?”阿毛问。
“侬看格天,多少晴朗,侬给别人关起来,也不舒服吧?”
“格哪能办呐?”阿毛没明白。
“让伊拉回到大自然伐!”姬季远意味深长地说。
阿毛手掌一摊,那小鸟振翅飞起,站在了窗台上,“叽!叽!”地叫着。
阿毛又掏出一个鹌鹑,又手一摊,那只鹌鹑飞到了第一只的旁边,一起“叽!叽!”地叫着。
等阿毛放出了最后一只鹌鹑,四只小鸟在窗台上跳着、蹦着,突然齐刷刷地往外飞去。
农场规定,每周杀一头牛,或者一头猪。各连轮流杀,谁杀了,内脏就归谁。这一周,应当杀一头牛,而且轮到二连。侯连长指派了三班,去完成这个杀牛的任务。
胡班头、张班副这两个大连人,从来没见过杀猪、杀牛。范满囤倒是杀过猪的,是个熟手。张强也行,但抓牛可就成了个大问题。
这牛圈,足足有近一千个平方米,关着一百多头牛,什么束缚都没有,光身牛,不好抓呀!前个月听说机械连杀牛,去了二十多个人,终于揪住了一头牛,还别说这些都是菜牛,但凶猛、力大,却是毫不逊于斗牛的。
机械连由小广东领着,这个小广东是个六五年兵,北大荒唯一的广东兵,但他吃苦耐劳,耐冻斗寒。五年来工作十分出色,农场对他的印像非常之好。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已经被人遗忘了,大家只叫他小广东。
小广东有点莽撞,抓出牛以后,他拿了一把十六磅的大铁锤,抡起来就往牛头上砸,但牛的头一偏,他砸偏了,贴着牛面砸了下去。牛大怒,狂了。挣开抓着的几十只手,低着头用牛角,冲小广东胸口顶去。谁知恰好,小广东打偏了锤子后,重心偏向了一边,脚一滑,倒了下去。那牛在小广东身上跃过,竟然没有踩到小广东一毛一发,奋蹄狂奔而去。
众人扶起小广东,见他毫发无损,无不额手庆幸。但牛跑了,怎么办?众人赶着三辆马车去追。追上了,但下不了手啊!那牛疯了,见谁来就顶谁,把来抓它的人,追得满草甸子乱逃。一直到天黑,那牛还在草甸子上东奔西走。
第二天,小广东带着两个人,赶着两辆马车,背着三八大盖枪,又找到了昨天失落的那头牛,那牛见马车过来,竟不躲不让,直冲而来。小广东举起三八枪,开了一枪,枪的后坐力,撞得他连连后退,脚跟在后车厢板上一拌,一个筋斗翻出了马车。疯牛的角深深地扎入了马腹,牛马在交战着。小广东爬起身来,把枪架在车厢板上,连开了两枪,终于把牛击毙了。至于另外两个战士,竟然逃得影子也没有了。
当时也没有疯牛病一说。再说,在北大荒难得开趟荤,谁会说不敢吃,一头疯牛,一头被疯牛扎死的马,让大家吃了个干干净净,倒是也没有人得了什么病。
听说这小广东,去年秋天,独自开着一辆拖拉机,去平顶山送配件。林子边看到,母女两个老百姓,被一头狗熊追咬。他当机立断停了车,拖着一根铁管,冲了上去。在铁管的猛打下,狗熊竟然落荒而逃。回头看那母女俩,已然衣衫破碎,遍体抓痕。事后,农场写了为他请功的报告,报告被一级一级地送了上去。一个月后,“前进报”的记者来了。记者采访了小广东本人,就问他:“是什么指导思想,指导了您,赤手空拳从狗熊嘴里,救下了两个老百姓的?”记者用笔对着笔记本,期待着他应该听到的豪言壮语。
小广东憋了半天,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以为是条狗。”
隋着记者的目瞪口呆,场长的请功报告,也被束之了高阁。
胡班头带着十个人,走进了牛圈里。那些牛,立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全都躲到了头牛的身后,头牛挡着他们。场里规定,头牛不能抓,就是让你抓,你能抓动吗?你看这健壮的躯干,彪悍的雄姿,就是走近你也不敢。那抓其它牛呗,于是搞笑的场面又出现了。
大家绕过头牛,向牛群扑去,但头牛很快便移动脚步,挡了过来。而那牛群却“踢哩踏啦”地逃到了另一边。就像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一样,你这边抓,头牛挡过来,牛群往那边逃,你那边抓,头牛挡过来,牛群往这边逃。整整折腾了二个小时,一根牛毛也没有抓到。
胡班头把人分成两拨,两面一齐逼近,终于扭住了一头牛。用绳子在它两个角上,缠了两圈,绑住了,拉着走出了牛圈。
怎么把牛放倒呢?又成了大问题,怎么扳,怎么推,都没用,这牛死死地趴着四条腿,牛和人一起“呼!呼!”地喘着气。
最后,姬季远想了一个办法,他把牵牛的绳拴在电线杆上,然后赶着牛,围着电线杆转圈,绳子越来越短了,最后牛头卡在了电线杆上,一动也动不了了。但牛还是死死地趴着不倒下。姬季远又去找了两根绳子,一头拴在了牛一面的两只脚上,从牛肚子下扔过去,让大家在另一面,拉这一面的两只脚。一、二、三拉!一、二、三拉!那头牛终于轰然地倒下了。姬季远看着那头倒下的牛,“哗!哗!”地直流着泪水。姬季远心中一时感到了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转身走了回去。
这天晚上,姬季远没有吃牛肉,尽管邵司务长让炊事员,烧得香气四溢。但他脑海中始终无法抹去,那牛,“哗!哗!”地流泪的情景。
天渐渐地冷了,这没门没窗的棚屋,不烧炕,抵不住夜来阴寒。全场都纷纷烧起了火炕、火墙来了。
那天,姬季远带着张强、阿毛、范满囤去搬柴禾。这柴禾其实就是,冬天里上山伐的树。
他们用撬杠,撬下了一颗大树,并把它用大快马,锯成一段一段,然后用斧子顺着劈开。运去堆在棚屋的门外。
“哎!你们来看,这是什么?”阿毛爬在了树堆的顶上喊着。
张强爬上去,按着阿毛所指的看去,只见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里,隐隐约约的一团一团,像是白色的东西,“哎!这是啥东西?树上长白毛唻!”张强惊奇地喊着。
姬季远也爬了上去,只见黑咕隆咚地看不清,他回去拿了手电,往缝里一照。发现树与树之间,长着一个又一个,圆乎乎的白色的东西。
“来!把你们的手里活放一下,上来!”姬季远招呼着。
大家用撬杠又撬下去了两棵树,那东西彻底暴露了出来,“这不是猴头吗?”姬季远指着说。
“像是猴头,但猴头不是金黄色的吗?”张强不解道。
姬季远探身下去,伸手摘了一个。拿上来一看,还真是猴头,但个头特别大,有小孩拳头那么大。一样的小咀,一样的白色针状物,像头发一样,往后齐刷刷地披着。但颜色基本是白的,只泛了一层很浅很浅、淡淡的金色。而且捏在手里感觉也不一样。林子里采的是硬硬的,但现在拿在手中,都是很柔软的、松松的。
“这不是鲜猴头吗?”姬季远问:“在林子里采的,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已经干了。但这猴头是前几场雨,下了后,捂在树里,长出来的。原来猴头不光是活的树上会长,砍下来的树,只要气候、湿度合适,照样会长的啊!”
“对!对!一定是这样的。”大家附和着。
“快去把班长叫来,不!把大家都叫来,带着工具,带几个筐。”
一会儿大伙都来了,撬的撬,摘的摘,一会儿工夫,就拣了三大筐。大家欢天喜地地,抬到了炊事班。那天正好杀了猪,晚上那顿“猴头炖猪肉”,吃得大家啧啧称鲜。
“同志们!你们知道“满汉全席”当中,最好吃得是什么菜?”邵司务长站在食堂当中问。
大家无奈地看来看去,都摇着头,没一个能答上来。
“就是这道‘猴头炖猪肉’!”邵司务长高兴地说,“我们今天能吃到“满汉全席”,大家要感谢三班的同志啊!”
三班在树堆里捡了‘猴头’的事不胫而走。一天后,全场都知道了。场里堆着的一个一个树堆,全部都被掀翻了,里面都有“猴头”。大树滚得到处都是,连走路也困难。
“这事谁生出来的。”赵场长生气地问。
“听说是二连三班。”栾副场长回答。
“这树滚了一农场,要多少人工才能码起来啊!”
“…….”栾副场长默然。
“这二连三班,冲锋打头阵,没得说的,这捣乱也没得说的。”赵场长生气地说。
听说七三三一农场,后来有个战士退伍了,他是黑龙江人,他想起了当年捡猴头的事。便试验了人工培植“猴头”。于是人工培植的“猴头”,便问世了。
但第二天,姬季远接到了调令,让他去木匠房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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