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北大荒三大农忙,春播、夏锄、秋收,那么夏锄就是重中之重,因为春播全是机械播种的。秋收,小麦全是机械收的,大豆也有一大半是机械收的,但大豆的夏锄,却是百分之一百靠人工的。
当时全世界的灭草剂,都是杀死圆叶子植物的,因此小麦的除草,全部都是喷洒除草剂,但大豆的叶子也是圆的,喷了除草剂,草死了,但大豆也死了。
全场近十万亩大豆田,如果每人一天锄地五亩,那也要近两万个人工,也就是三百个人要干六、七十天。而且要保证不下雨,工作量太大了。风险也太大了。
夏锄开始了,每天早上三点钟,起床哨就响了。每人拿起炕上横着的锄头,都是昨天削快的,上面绑着一把镰刀和一个水壶。穿上棉衣棉裤,就往外跑。如果你稍稍慢了一点点,场地上已经在一、二报数,双数向后退一步,向右看齐,向右转,齐步走了。如果你再慢一点点的话,已经在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一、二、三、四!”队伍已经走远了。
没有一个人洗脸,也没有一个人刷牙,更没有一个人叠被,五、六公里的路几乎都是小跑步。走到一半,天开始微微亮了,等到了田头,天便大亮了。北大荒夏天的天,四点钟不到就大亮了。
到了田头,按班排,一人一条机耕垄,六十公分宽,没人吭一声,没人停一刻,立刻抡起锄头,“唰!唰!唰!唰!”地干了起来,因为场长、政委们马上就到,边检查质量,边计算产量。耽搁半分钟,那也是自己的时间啊!
北大荒的地,无尽头地长。从地这头到地那头,短的有两公里多,长的有三公里多。也就是你只要锄到地那头,就已经有二亩左右的产量了。
锄地的标准模式是,在垄两边先拉两锄头,然后用两边的锄尖,挑去苗间的草,再跨前两大步,再拉两板锄。关东山三大怪,走路没有锄地快,真是一点也没有夸张,找个走路的人来比,还真让锄地的人比下去了。人就是这样反复地、机械地、快速地运动着,而且还不能因为贪快而伤了豆苗。
阿毛总是紧跟在姬季远旁边的一根垄,但一会儿,两个人的距离便会拉开,于是姬季远便回头,锄着阿毛的那根垄。接上了他,两人又飞跑着,来到前面。重新开始新一轮的锄地。如果要把锄地比作打仗,其实也不为过。急促的运动,巨大的运动量,打仗也不过如此。
上午六点,马车送早餐到地里来了,基本上都是馒头,就着水壶里的水,几口咬了下去,再拼命锄地。
中午十一点钟,集合往回走,中午吃饭休息一小时,十二点半又走在去田的路上。四点半回农场吃晚饭,场部门前有条河,这时河里爬满了洗澡的人,五点半晚饭,晚饭后必须赶紧准备工具、水,然后赶紧睡觉。
第一天,锄地的统计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二连三班,人均锄地九点五亩,名列第一,并且遥遥领先,在晚饭后的小结会上,胡班头大大地长了一下脸。但场长说胜不骄,要再接再厉啊!班头带回来了,初战告捷的喜报,大家士气十分高涨。
第二天、第三天,大家都拼命地干着,张俊文的腰肌扭了,他用床单扭了一根带子,在腰上一扎,照样干着,场里还评定了锄地标兵,一、二、三名,谁知这三名竟然都在二连三班,第一名是张强,第二名是姬季远,第三名是张俊文。
这样,日复一日地干着。姬季远发现,他的病人明显增多了。因为锄地主要用的力,是腰肢的摆动和手臂的扭动,因此,腰伤和臂伤的人,越来越多了。姬季远靠按摩和用药,已经远远跟不上了。而且他发现战士们中的,肠胃病也增加了,吃药根本不管用,他想啊想的,想到了耳针麻醉,于是他便去卫生员那里,要了一包半寸和一寸长的针灸针和酒精棉球。
耳针治疗,需要病人躺着,正好每个棚屋的炕,每个人头都朝着过道,扎耳针很方便。于是姬季远每天熄灯后。去一个、一个班里。问明病情,用火柴头,在耳朵上摁着,一面摁一面问:“痛不痛?”如果病人说痛,那就这个部位了。用酒精棉球消了毒,扎了针,拧了半分钟,要留针。于是姬季远正好去下一个班。等他第一圈六个班扎完了,再回到第一个扎针的班,起针。又一个、一个班起完针,第二圈完成了,最后回自己的棚屋,洗脸、睡觉。他每天要比别人少睡二个小时,但他看着一批一批的病人都说好了,他总是在换新的病人,说明他的治疗是卓有成效的。他的心里比受了任何嘉奖都喜悦。
姬季远突然发现自己出了门,除了手电筒的哪一圈光,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决不能因为这个困难,耽搁为战友治病。于是他手中多了一根树枝。他拄着,探索着。继续每天熄灯后走两圈。很多次,第二圈起针时,病人已经呼呼地睡着了。他轻轻地起了针,尽量不要惊醒病人。但每天两个小时的工作,已变成了三个小时了。他每月的津贴费,几乎都用来买干电池了,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一天,他扎完针,正准备去起针时。突然脚下一滑,身子直往下窜去,下面是一个坑,坑里是一坑水。他站在坑里,水浸到了胸前。他费了好大劲,才从坑里爬出来。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棚屋。擦干了身体,换上了衣服,又走向起针的第二圈。那天夜里,他躺下身子的时候,应当有一点半了吧!
姬季远只读过内、外科常见病,没读过五官科常见病,走上工作岗位后,天天同手术打交道,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眼睛怎么了?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去场部找了卫生员小周。小周听了,便说,“你那是夜盲症,是营养缺乏引起的,主要缺维生素A。”于是他给姬季远拿了二十片维生素A,并说,“你先吃吃看,吃不好再来。”
“好!谢谢您!”
姬季远每天按时吃了维生素A,三天后,他的夜盲症好了。
一天,老付找了姬季远。看着老付那一反常态,一本正经的样子,姬季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你父亲的事吗?”
“我父亲什么事?”姬季远着急地问,他从小没有母亲,一直同父亲相依为命地生活着,父亲是他的唯一亲人。
“你父亲被关牛棚了,说怀疑他参加过军统,当过军统特务。”
“我父亲开了一辈子的车,当了一辈子的司机,他不可能当过特务。”
“但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他被关了牛棚,被进行了审查。”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们是诬陷!”姬季远激动地说。“怪不得父亲最近一直没来信。”姬季远想着。
“农场这次打算发展你入党,进行入党前的最后一次调查。你看,调查出了这个事,农场也没有办法。要说表现,你没得说的。但这事,影响还是很大的啊!”老付一口气说着。
“我会继续接受组织考验的!”姬季远忍住了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坚决地说。
没几天,姬季远收到了李洪才给他来的一封信。
信里说:“五月份,院里宣布了一批提干的名单,名单中有你,提为护士,但别人都评了级,都评了二十四级,你没有评级。”
信中还说:“羊希和、牛鼻头调去了哈尔滨,太阳岛空军医院。庄振祥调去了吉林空军医院,可能是中苏关系在进一步恶化,这都是加强北边的力量的措施。”
信中还说:“大学开门了,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不到一个礼拜,六九年女兵走了有一大半,有广林、假男人、嗡鼻头、黑皮猪鲁、南瓜、虚脱等等。医院里一下子走空了,院长这次大发了雷霆,去沈空后勤卫生部吵了一架,吵来了一个沈阳医学院的名额。院长回院后,进行了全院投票选举,全院都推荐了你。但报到军里后,被弹了回来。军里说,你有家庭问题,不可以上大学。院里经过研究,让包训达去了。”
读完了信,姬季远默默无语,他叠好了信,放回信封里,并把信,深深地藏在了,书包的小口袋里。这一夜,他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默默地望着屋顶。
锄地的进度,还是远远跟不上,天有不测风云,如果下一场雨,这脚踩在地里。一踩一脚泥,走路也不行,别说锄地了。赵场长急得团团转。
场部经讨论决定,为了抢时间,完成夏锄任务。中午的饭,就在田头吃了。来回的走路时间,总可以省了吧!
于是,生产的劳动强度,又空前提高了。姬季远每天去扎针,多次发现不少人,从书包里拿出一份年历,在上面勾画着。他好奇地凑上去看,发现他们都在干着同一件事,把今天的日子从年历上划去,战友们每天都在数,还有几天要熬啊?这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的战友们,干的不是同一件事吗?只不过一个在白桦树上,每天刻一条纹路,而另一个则是,在日历上把这一天勾去而已。
每天送的午饭,都在翻着花样,但不翻花样的是,每天送的都是包子,今天糖包,明天肉包,后天菜包。
包子送到田头,大家都会蜂拥而上,争抢着。北大荒的中午,温度会高到三十多度,毒辣辣的太阳狠晒着。每个人都不穿军衣,每个人的棉衣几乎都扎在腰上,但不带棉衣也不行啊!早上出来时的温度,通常都到不了十度。所以北大荒有一句谚语:“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这就充分体现了,北大荒早晚的温差。
这一天送的是糖包,早上六点吃的早饭,肚子早就饿翻了。大家依旧蜂拥而上,离得远的人,会快步奔来。
阿毛挤在第一排,一手抓起一个糖包!“不行,这糖太少!”他扔了,又抓起另一个糖包,“这个也太少!”他自语着,又扔了,又伸向另一个大的糖包。
“你干什么?你出去!”付指导员大声地呼喝道。
“我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阿毛不知所措地问。
“你出去说!”付指导员还在大声地呼喝着。
阿毛一手抱着一只肥头胖脑的田鼠,从人丛中挤了出来。
“你看你!手里拿着耗子,还挑一个扔一个,你还让别人怎么吃?”
“我……我……”阿毛把田鼠放在了地上,田鼠的脖子上,系了一根鞋带,另一头系在阿毛的腰带上。
原来阿毛今天锄地时,发现一条小狗在跑。他追上去抓住了那条小狗,便用两根大头鞋的带子接起来,拴在自己的腰里。他看着这个肥头胖脑的小狗,实在喜欢,但他不知道这是一只田鼠,田鼠就是这样肥头胖脑的。阿毛便边拖着田鼠,边锄着地。刚好饭车来了。
“你必须把它扔了!”副指导员命令着。
“扔了?……我?”阿毛指了指他的小狗,又指了指了他自己。
“对!这是命令!”副指导员毫不迟疑地说。
阿毛迟疑着,解下了小狗脖子上的鞋带。
老付一脚踢过去,那田鼠直飞出去五米多远,在地上翻滚了一下,不动了。
“你踢死了我的小狗。”阿毛哭着指着老付。
“这是田鼠,你牵着它怎么干活啊?”姬季远来了,拉开了阿毛。
“那我看怎么是小狗?”阿毛天真地问着。
“你不懂,走吧!干活去吧!”姬季远冲老付点了一下头,拉着阿毛走了。
现在二连三班的每天完成的平均数,已达到一天十一亩半了,领先了全场平均数,将近一倍。姬季远的两个手臂,肿得有两个那么粗,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休息过一天。
场部决定请外援了,外援是嫩江县旁边的山河农场。援兵来了一百多人,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小板凳,另一只手拿着锄头,但他们的锄头只有三十公分长。
听说这一帮全是上海知青,在隔壁的一块地上干活,有男有女。只见他们到了地里后,先把小板凳往地上一放,小板凳两面都是木板,没有脚,因此人坐上去不会陷。然后,他们用手中的三十公分长的锄头,仔仔细细地锄着草。一边闲唠着,好一会儿,站起身来,往前走两步,又放下凳子坐下来,细细地锄着草。有时唠到兴头上,会放下锄头,两手比划着,说老半天,也没人管。这些上海知青,每人每天平均锄半亩地,连姬季远他们三班的平均产量,百分之五都不到,三班一个人都顶他们的二十多人了。
“侬娘格癞痢,大家都是上海人,伊拉为啥介舒服?”阿毛愤愤不平地说。
“勿要比,人比人要气煞人格,阿拉是军人,伊拉是老百姓,两样格。”姬季远回答着,他一头扎进地里,奋力地锄起来。锄了好远,见阿毛没有跟上,便顺着阿毛的垄,锄了回来。见阿毛还站在那里,望着那些上海知青。姬季远拉了拉他,阿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跟着姬季远快步地向前跑着。
他们两锄到了前面,追上了刘劲峰,刘劲峰把锄头往地上一插:“额要大便唻!”
“你要手纸吗?”
刘劲峰摇了摇手,跑到一边蹲下。一分钟后,他提着裤子走了回来。
姬季远望去,只见一根又长又粗的大便,旁边没有扔下的手纸。
“你没用手纸?”姬季远问。
“额......额......用了?”刘劲峰的脸红了。
“啊!”姬季远想着,“原来胡班头一直挂在嘴上的胡圾是真的,刘劲峰刚才用的就是胡圾,我一直以为是开玩笑呢!”
“没什么!没什么!咱们赶快锄地吧!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三个人齐头并进地往前飞快地锄着,不一会儿,到了地头了。
有一天,姬季远和阿毛,在地头遇到了一群上海知青,约二十来个人。那些人奇怪地看着这两个,军不军,民不民的人物。从衣着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军人的痕迹。但从气质上看,又不像当地老百姓,于是便用上海话小声议论着。
“侬讲格两个人是啥人?”
“应该是七三三一农场咯伐!”
“伊拉没有领章、帽徽?衬衫上都是汗斑、盐花!”
“要么是七三三一农场格民工伐?”
姬季远扭过脸去准备换垅了。
“侬是啥格区格?”阿毛开口说话了。
突然发出的上海的方言,把对方吓了一跳。
“侬是上海人?”
“上海人!”阿毛回答。
“侬是七三三一农场格?”
“七三三一农场格!”阿毛回答。
“侬是解放军?”
“是格!”
“阿拉有静安区格,有南市区格,还有闸北区格。”
“静安区?啥格中学”
“阿拉是七一中学格。”
“喔,勒愚园路上格。”
“侬是啥格中学?”
“卫星中学,晓得伐?”阿毛问。
“晓得!”那些人回答,这时有一个男的,从后边插了上来。
“卫星中学,有一个人叫姬季远,侬认得伐?”
“姬季远?”阿毛呆了。
“是格!”
“格勿就是吗?”阿毛指了指旁边,刚开步的姬季远。
姬季远闻声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那个人:“侬是叶鲁海?”
“叶鲁海!叶鲁海!侬还认得唔!”
“认得!格晨光,勒红上司,侬是静安区司令!”
“啥格司令,都是小人白相相格”叶鲁海冲过来抱住了姬季远。“侬长了这么高了啊?”
“侬勒山河农场?”姬季远问。
“山河农场,去年来格,上山下乡一片红嘛,要么江西插队落伍,要么黑龙江农场,农场还是拿工资格,唔就拣了黑龙江农场。”
“唔勒大连当兵,临时派到七三三一农场劳动格。”
“夜里唔来寻侬,侬勒啥格部队?”叶鲁海问。
“唔勒两连三班。”
“好,勿见勿散!”叶鲁海激动地说。
“勿见勿散!”姬季远激动地说。
当天夜里,叶鲁海没能找到姬季远,因为那么多棚屋,问也没问到,但第二天,山河农场的知青都回去了,姬季远再也没能见到叶鲁海,他们两互相说的“勿见勿散”,到现在也没能完成。
整整近一个月的夏锄,终于宣告胜利了。场长、政委悬在心上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最后要看秋收了。老天爷啊!无论如何要帮忙啊!
不是说共产党、解放军都是无神论者吗?怎么又信起老天爷来啦?要知道当时北大荒,完完全全是靠天吃饭的。秋收时连下几场雨,机械都进不了地,全部成熟的庄稼,都烂在地里的日子,是屡屡有过的。不得不求老天爷帮忙啊!
全场放假四天。在这四天中,姬季远每天都带着几个馒头、水壶,带着麻袋、镐头,一个人上山采药。这北大荒的山上到处是宝,各种药材,长得满山都是。还有不少是名贵药材呢?
第一天,他走入了一个下坡地,满地的党参,白勺,赤芍,南沙参,北沙参,远志,何首乌,狼毒。看得他眼花缭乱。他在四六九也去过大连山上,采过许多次药,但哪有那么多啊!
赤勺、白勺的花又大又好看,很多人会误以为是牡丹,以前有一句话,道出了花中的富贵,****牡丹、夏勺药、秋菊、冬梅。”这是四大名花,这夏勺药花,不就是脚下的这些赤勺、白勺吗?那又是名贵中药材啊!
还有狼毒,这东西的块根,能毒死牛,但它能治好很多种皮肤病。挖的时候要分外小心,不能碰破皮。如碰破皮,就会流出一种白色的汁水,这汁水就是最毒的了。
姬季远挑的都是块根入药的,草药就免了吧!那体积太大了,一麻袋才几斤啊?每天下午,他总是扛着满满一麻袋中药材,到场前的小河边清洗。然后,摊在门口的场地上晒。他每天一有空就翻着它们。
一天,马副场长来了,他看了一地的中药材,突然问:“肖姬!你认识药材?”
“认识!”姬季远回答。
“你认识人参?”
“没有见过,但形状、长相在图片上见过。”姬季远回答着。
“我找到了一棵人参了,等有空,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好的呀!”姬季远回答。
“好!说定了啊?”马副场长答着要走。
“等等!”姬季远制止着。
“什么?”马副厂长问。
“你留了记号没有?”姬季远问道。
“留了,我懂!要那根红绳拴住,是吧?”
“你拴了吗?”姬季远关切地问。
“拴啦!”马副厂长把握十足地回答。
“那好!那好!”姬季远放心地说着。
原来挖人参是很讲究的一件事,古时候就有流传下来的传统。如果你找到了人参,但又没法马上挖,或是时间晚了,或是没有带趁手的工具。那就必须用一根红头绳,把它拴住。传说中的人参娃娃是有生命的。如果你不用红头绳拴住的话,明天你来时,它就早跑了。
传说归传说,其实拴红头绳的传统,并不是因为人参有生命,因为人参喜欢生长在背阴的山沟里,常年不能见阳光。而这样的山沟里,往往会长满很多,比较高的植物。人参的枝叶是不很高的,你如果不做记号的话,明天再去。山沟里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地形,一模一样的植物。你在里面方向感都没有,因此人参便就跑了。其实是你找不到了。为什么要用红头绳,显目吗!
休息的第二天,下午召开了全场“夏锄总结大会”,场部对二连三班,为完成如此艰巨的夏锄任务,而作出的努力奋斗,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二连三班被评为“尖刀班”。胡班长上台,领取了这面,鲜红鲜红的旗帜,旗帜上绣着“尖刀班”三个黄色的大字。在热烈的掌声中,胡班头走下台来。
三班全体战士,深情地望着这面旗帜,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旗帜是凝聚着多少辛劳,多少血泪,多少汗水,多少赞许,他们为它付出了,其他战士双倍的努力,双倍的奋发,双倍的生命价值,它来之不易啊!
会后,又在礼堂里开了晚宴,晚宴上,二连三班成了众矢之的。
先是侯连长来敬酒,“祝贺你们获得如此高的荣誉,来!干!”侯连长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大家也陪着喝干了酒,侯连长照了照碗底准备离开了,但他发现有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他回头一看,是付指导员。
“光说夏锄,这算什么?春播,三班干得怎么样?全场响当当的,军容风纪怎么样?全场标兵。都不是参观了吗?这是尖刀班,干什么都是尖刀啊!”付指导员感慨着说,“今天应当干三碗,一碗为春播,一碗为军容风纪,一碗为夏锄,好吗?”他大声地问道。
“好!”三班全体大声地吼着,引得礼堂里的眼光,纷纷地朝这边投来。付指导员一个一个同大家碰着杯,碰到了阿毛。
“我不同你碰杯,你踢死了我的小狗。”
“你他妈的小子,拿了个耗子当小狗,害我那天吃下去的糖包子,全都呕吐掉了。我他妈的没找你,你倒找我来了。”付指导员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这小子他不懂,付指导员,您不要生气。”姬季远拉过阿毛的手,用他手上的酒碗,同付指导员的酒碗,碰了一下。
“怎么回事?”胡班头纳闷了。
大家也都莫名其妙地征询着。
“这小子抓了一个地老鼠,抱在身上。又去抓糖包,抓了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几乎把糖包都翻遍了,你说怎么办?”老付愤怒地说。
“于是,......您就把它踢死了?”胡班头问。
“是啊!”老付回答。
“他不是说小狗吗?到底是狗还是耗子?这两个东西可不一样啊?”胡班头没搞明白。
“你问他!”付指导员指着姬季远。
大家都看向了姬季远。
“是地鼠,像小狗的样子。”姬季远回答。
“噢!”大家终于搞明白了。
付指导员敬完酒,赵场长来了。
“辛苦了,同志们!全靠你们了啊!”赵场长一面说,一面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没有!没有!靠大家!靠大家!”胡班头谦虚着。
“今天我要在这儿喝一满碗酒,政委你来。”政委来了。
“满上!”赵场长吼着。
“满上!”“满上!”三班众人吼着。
这一碗酒足有一斤多,赵场长同大家,一一碰杯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这一碗酒。照了照酒碗,“先干为敬,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汉子!”说罢,他就同政委一起走了。
大家没料到场长酒量那么大,但他们不知道,场长在别的桌上,一滴酒也没有喝,他把酒量全留在二连三班啦!当然他不会醉。
大家看着满上的酒,看着胡班头,“喝一小口吧?这一碗下去,不都留在这儿了吗?”大家都喝了一小口。
一连连长、指导员来敬酒了。
三连连长、指导员来敬酒了。
机械连的连长、指导员来敬酒了,敬完了酒,他们带来的那个文书没有走。
“你是四六九的吗?”他望向姬季远。
“是啊!”姬季远诧异地回答,他不认识这个人啊!
“你们四六九出洋相啦!”那个大约是文书的人,幸灾乐祸地说。
“什么洋相?”姬季远问道。
“你们四六九有两个女同志,在机械连炊事班?”
“是啊!”
“那个年纪轻的,姓杨,是吧?”文书问。
“是啊!”姬季远木然地回答。
“上个星期,她站在食堂门口,看着前面的牛栏,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快来看啊!快来看啊!”食堂里在做饭的那些人,有的扔了切菜刀,有的扔了铲刀,有的扔了擀面杖,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冲了出来。只见你们那个小杨,指着牛栏。顺着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头公牛,两条前腿骑在一头母牛的背上。大家都愣了愣,便爆发了哄堂大笑,有的人眼泪也笑了出来。‘你们笑什么?这不是牛打架吗?’谁也没有回答,她指着小王,‘你说,是牛打架吗?’小王尴尬地说,‘是打架!是打架!’但他实在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都跟着一起大笑,有的都笑得都要趴下了,你知道你们那个小杨怎么了?”文书问道。
“怎么了?”
“她竟然进去把班长叫了出来,说;‘班长,你评评理,牛打架,我叫他们来看,他们反而不停地笑。’班长一看,忍不住也笑了。但他不知怎么解释才好,便说,‘少见多怪!少见多怪!别理他们。’你们那小杨说:‘看到了吧,班长也说你们少见多怪吧?’谁知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有的笑得都坐到地上了,你说你们四六九,好笑不好笑?”
“人家是首长的女儿,没见过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姬季远解释着,那个文书悻悻地走了。
四个休息日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便是评定,上半年度的“五好战士”的工作了。评定“五好战士”的标准是,“努力学习好,爱护公物好,消灭事故好,生产节约好,锻炼身体好。”指示下达是,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也就是说,二连三班九个战士,只能评三个,但禁不住胡班头苦苦要求,场部给了六个名额。
胡班头同张班副,两人暗自商量着,这不是谁能评上的问题,而是要把谁拉下来的问题。
“杨崇茂肯定不行,喝酒喝一次醉一次,这不浪费吗?每次干活都冲在最后。”张班副说。
“那另两个呢?”胡班头思虑着。
“安小五和阿毛。”张班副说。
“安小五没问题,这阿毛回大连,还要给咱们两找对象呢?你不让他五好,他能卖力吗?”胡班长有深意。
“那怎么办?姬、两个张都是标兵,范也没得说,刘也是没得说,那要么把郁拉下来。”张班副发表了最后的意见。
于是,正式评选开始了。
胡班头宣读了评比标准,评比要求,以及评比比例,特别强调了,他去场部苦苦争来了三个名额。
大家都默黙无声,因为评五好,对于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它肯定是入党和提干的敲门砖,因此,谁也不愿冒然开口。
“那我们一个一个来讨论,好吗?”胡班头问。
“同意的举手,不同意的要讲理由。”张班副提了要求。
“那第一个,张强!大家同意的举手。”胡班头报着。
大家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只有张强本人没举手。
“通过!第二个范满囤!同意的举手。”胡班头又报着。
大家又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通过!第三个张俊文!同意的举手。”
大家又全部举起了手,当然,只差张俊文没有投自己的票。
“通过!第四个刘劲峰!同意的举手。”
又是除了刘劲峰外,全部都同意了。
“通过!第五个姬季远!同意的举手。”
这还是同前面一样。
“通过!第六个胡立纯!”
“胡立纯是谁啊?”有人小声地问道。
原来,自胡立纯进来的第一天,大家就叫他阿毛,以至于他的姓名竟没人知道了。
“胡立纯就是阿毛。”胡班头解释着。
有四个人举手了,他们是姬季远、张强、张俊文、刘劲峰。但根据半数以上通过的原则,至少要六票,还少两票啊!
“我不同意!”杨崇茂发表了意见。
“你的理由呢?”张班付问?
“他一天到晚玩,养鹰、养松鼠、养耗子,干活拖后腿,他的活,有一小半是姬季远帮他干的。”
“你们三个的意见呢?”胡班头朝向着范满囤和郁文元。
“我来说两句。”姬季远举了举手,“评五好,主要是肯定一个战士努力了没有。我认为,不是谁同谁比,如果谁同谁比,那班里有几个优秀的,难道其他人就永远也无法评五好了吗?我认为,应当自己同自己比。我们今天应当评的是,来到北大荒后,努力了没有,比以前进步了没有,提高的幅度大了没有。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同意胡立纯同志评五好。当然,杨崇茂同志说得也没有错,他是有那些缺点,但谁没有缺点呢?我们在座哪一个没有缺点?我了解胡立纯,他是干部子弟,从小娇生惯养,什么事情都不会做,但来到北大荒这么险恶的环境中,这么高强度的劳动中,他退缩过吗?上山伐木,你们发的是皮靴、皮帽、皮衣,他穿的是薄薄的棉衣、棉鞋,零下四十多度,他喊过冷吗?在春播时他上肩,八个手指抠得都鲜血淋漓了,他叫过疼吗?夏锄时,你们知不知道,他的两个手臂肿得,每个都有两个手臂那么粗,他退缩过吗?逃避过吗?因此我认为,他完全符合五好战士的标准。”
姬季远的一番理论,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纷纷举起了手,阿毛更是,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着。
“那好吧!六个五好战士都评完了,今天的评选就到这儿吧!”胡班头作了总结,准备结束会议。
“不!我认为剩下的也应当评为五好战士。”姬季远又发表了意见。
“这六个名额都满了,场里就给了六个名额啊!”胡班头不明白了,平时只知道干活,很少讲话的姬季远,今天怎么有那么多的意见。
姬季远从过道上走过去,拿下了墙上挂的“尖刀班”的旗帜,他转过身来说,“我们是尖刀班,尖刀班的荣誉,难道是哪几个人创造的吗?不是,它是我们集体创造的,少了一个人,这荣誉也创造不起来,杨崇茂差吗?他背着如此沉重的思想包袱,但他受影响了吗?他拖了我们集体的后腿了吗?安小五!安小五差了吗?他还是一个孩子啊!但他在工作中,哪里又表现了他是一个孩子呢?因此我认为,我们既然是‘尖刀班’集体,那我们就应当是集体五好战士。”姬季远把‘尖刀班’的旗帜交到了胡班头的手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安小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杨崇茂也是泪流满面。
两个班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胡班头的脸色忽阴忽晴地变化着。
突然,他站起身来,高举着旗帜说:“我们班就是集体五好战士,如果不批准的话,这个‘尖刀班’的旗帜,我就送回去,我们如果评不上集体五好战士,那我们就不配当‘尖刀班’。”
大家一声不发,默默地鼓着掌。
侯连长和付指导员听到这个结果,大吃一惊,他们把旗帜交到了胡伟的手中,“这你先拿回去,这是全场总结大会上颁发的,开什么玩笑。我们去场部请求。”
场部为了这件事,下午特地召开了党委会,党委会一致通过了,二连三班,全班五好的要求。当然,侯连长、付指导员并没有把,胡伟威胁的话报上去。当然,在会上起主导作用的是赵场长。在夏锄中,最承受压力的无疑是他,但是最替他使劲,最替他拼命的是二连三班啊!他力主批准二连三班,全班五好,得到了大家一致的通过。
消息传来,二连三班沸腾了,很多人热泪盈眶,很多人去拥抱了姬季远,而胡班头和张班副却想,“这个传宗接代的问题,应当已成攻了一半了吧。”
明天,接到的命令是要去平顶山,大家都整理着行装。姬季远则把采集的中药材,收集到一个麻袋里,扎好口,送到农场后勤处,请帮忙捎回四六九。
阿毛天天惦记着他的海东青,寄养在炊事班里呢,它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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