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它悄无声息,潜移默化地来了。它在哪里?它在树上,树上的枝头都已冒出了尖尖的绿芽。它在田野里,田野里已绿成了一片。它在小溪里,溪水在哗哗地响着,它在人们心里,随着春天的来临,酷寒的严冬已悄悄地溜走了,人们的心里荡漾着,百花绽放的激情。
一切春播的准备,都已就绪了,场长、政委、副政委,每天早饭后,都会拎着一根铁钎,去地里插插,插完了用尺量量。
冬天里,北大荒的泥土的冻结深度,会达到二米多深。因此,尽管春天来了,但冻土层解冻的深度却很慢,解冻必须达到二十公分深,那就是开犁的信号。
马副厂长摇了摇头,“只有十六公分,还得等。”
“这晚种一天,少收一斤,这冻咋开得这么慢呢?”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着,赵场长手里握着一把黑土,这黑土黑得油灿灿的,“这么肥沃的土地啊!”
机械都保养好了,仓库都处理好了,众人的心都跃跃欲试了,但今年的开冻似乎特别慢。慢得令人难以耐受。
嫩江盆地的地形,是微坡丘陵地形,地势起伏,但高低差别不大,满地的黄花,开得一大滩一大滩的,伴着满坡的绿茵茵的草地,简直就是一副最好的油画。
姬季远想起了毛主席的词,“战地黄花分外香,是啊!这是战地的黄花,香啊!”
有人在往外跑着,提着一个篓,采摘着那黄花,这黄花在这里叫“黄花菜”,其实在上海叫“金针菜”。它同黑木耳配对,上海人叫“金针、木耳”。比如本帮《上海帮》名菜中的一道“四喜烤夫”就少不了“金针、木耳”。他们采回来,用开水一烫。然后用针线穿起来,挂在门外晒着,于是每个棚屋门口,都是一长串、一长串的黄花菜。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姬季远没有心思干这个,他求战心切,他焦急地等待着,冲锋的号令。
“到二十公分了!到二十公分了!”杨政委激动地看着手中的尺。
“命令机械连,全线出动,命令生产连,各就各位!”赵场长下着命令。
“是!”杨干事转身往营地跑去。
机械的吼叫声,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一大批拖拉机,拉着五桦犁冲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播种机,每台播种机上都站着一个人,最后,装满种子的卡车也出动了。
二连三班的任务,是在仓库里装车,装的是麦子、大豆,主要是有搬运的、上肩的、扛大包的三个工种。姬季远被分派为扛大包工种。因为二百斤重的麻袋,一个人扛在背上,还要走跳板上卡车。三百五十斤重的人加麻袋,在跳板上会发颤、会晃悠,脚不稳就会摔下来的。
姬季远努力地扛着,因为他看张强、张俊文、刘劲峰他们,扛得得心应手的,毫无吃力的感觉。他尽力地模仿着他们,加快了步子,多扛一包,就是多做一份贡献嘛!他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他扛着麻袋,在跳板上一晃一悠地走着还借力了呢!
阿毛被分在上肩的工作,他的工作是两个人面对面,双手抠在一个麻袋的两个角里,咀里喊着“一、二……三。”用力把二百斤的麻袋举起,这时扛麻袋的人就钻到了麻袋底下,他扛了就走。阿毛呢?就马上寻找另一个麻包,作着举起的准备。
这工作的第一天,从早饭后,一直干到吃中午饭,十分钟吃完饭,又干到吃晚饭,十分钟吃完饭,又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大家拖着疲乏的身体,沉重的腿脚,脸也没力气洗,就爬进了被窝里。不少人倒头就睡着了。
清晨,天还没有亮,棚屋里突然出现一阵哨声,大家赶紧穿衣起床,胡伟一看手表,“才二点半?”
可不,这就是抢种,机械连的五桦犁,播种机可是二十四个小时不停的。停人不停机,吃饭也是换班的。“早种一天,多收一斤”这农谚可不是假的。
大家拖着尚未恢复体力的身体,又向仓库走去。
这一天,可是比上一天更累了,从早上二点半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大家拖着已经拖不动的腿脚,走进棚屋,倒头便睡。
第二天,六点起床吃早饭,吃毕早饭,只见阿毛哭丧着脸。
“怎么啦?”姬季远问。
阿毛伸出两手,只见他两手的食、中、无名、小指全都鲜血淋沥的。
“怎么啦?砸到啦?”姬季远问。
“不是!你看。”只见阿毛的八个手指的指甲,全部劈开了,他抠着麻袋向上举,用的都是手指的力,指甲长出手指,当然首当共冲,这指甲不就个个劈开了吗。
姬季远领着阿毛,去找胡班长,胡班长什么也没有说,扯下了手指上橡皮胶布。手一伸,胡班长的八个手指头也是鲜血淋洌的,阿毛无话可说了。
“我还是扛吧?”阿毛说。
“你扛得动”姬季远奇怪地问。
“扛不动也得扛,总比这样疼好点吧?”
“那试试吧!”
阿毛开始扛了,他扛倒是扛动了,但上不了跳板。
这时有一辆卡车装了大半车了,不需要上跳板,只需扛到车厢前,由另两个人一掀,他就不用管了,再去扛第二包。
姬季远一直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他,看他扛了五包没事后,姬季远才放心地干自己活了。这天又干到了晚上十点。
后一天,连长来要两个人,跟播种机,这可是个轻活,胡伟立即指了阿毛,又指了安小五,阿毛、安小五跟着连长走了。
今天收工得早,因为明天一早,二连三班被派前往嫩江,从列车上卸下种子,并装上农场的卡车。
阿毛、安小五回来了,大家不顾身上的疲劳,指着他们俩个笑着,只见他们俩个,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包括牙齿,只有两个眼球是白的。因为拖拉机拉着播种机,扬起了漫天的灰尘,灰尘扑面而来,他们是闭着眼睛用手喂料的,而只要一张咀,泥灰便会直钻嗓子口,牙齿上就全是黑土了。
第二天早饭后,他们坐上了卡车,同行有四辆卡车,另三辆是空的,两辆拖拉机在早饭前就出发了,司机上车后,卡车就启动了。
约模开了二十公里,卡车就追上了拖拉机了。
“蜗牛!慢慢地爬吧!”卡车司机开着玩笑
“得了吧!不知谁等谁呢?”拖拉机司机回敬着。
卡车超了过去,谁知只开了二十公里,卡车便陷住了,司机跳下车挥了挥手,让那三辆卡车先走。
卡车的一个后轮,陷在了一个水洼里了,司机无论挂几档,都没有用,车轮飞转着,溅出的泥浆飞了姬季远他们一身。他让大家推,大家拼命的推,但卡车一寸也没有向前。
姬季远记得车上有几块木块,他招呼了几个人把木块搬了下来,他走过去让司机先不要挂档。和大家一起,把两块木块塞进车轮底下。又用另一块木块,把前两块木块砸实了。
“来!大家一起使劲”姬季远喊着“挂档,推呀!”卡车缓缓地往前移动了,“再加一把劲!”大家喊着,推着卡车开出了水洼,司机跳下车来看了看,冲姬季远竖了一下大拇指“要得!”司机是四川人。
又开了不到二十公里,车又陷了,这次两个轮子都陷在了水洼里了,木块也用完了,怎么推也不动。
“切饭吧!”司机坐进了驾驶室,啃起了馒头。
过了半个多小时,两辆拖拉机来了。拖拉机驾驶员熟练地挂上了钢丝绳,开足马力一拉,卡车开出了水洼。
“怎么样?没有蜗牛不行吧!”拖拉机司机调侃着,“要不北大荒新三大怪为什么说:“解放牌汽车要用拖拉机拽。”在北大荒,最牛的就是咱拖拉机了。”拖拉机手得意地朝着四川司机。
“可劲地吹吧!你能把拖拉机开到沈阳去?”四川兵给他搞得不太乐意。
阿毛走近了拖拉机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哎!新三怪另两怪是什么?”
“另两怪啊!是电报没有平信快,走路没有锄地快。”那拖拉机手回答
“电报没有平信快?走路没有锄地快?不可能吧?”胡伟纳闷了。
“你让家里发个电报来,看看快不快?”那拖拉机手嘻!嘻!的笑着。
其实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信和电报都在嫩江邮政局取,是在两个部门取,一般很少有电报,取信的人取了信就走了,从不去那电报的部门,电报部门收了电报,没人来取也不管,一直到月底清理所有电报,才发现。然后通知农场的人来取,取回去一看,这不早过了半个月了,可不比平信慢了吗?
四川司机也不再理他了,一踩油门,汽车往前窜去,过了沐河,开始有路了。其实从农场到沐河,根本没有路,尽管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路了。”但从农场到沐河也走了有几年了,还是没有路,这是因为,那是原始之地,没有标识,没有指路。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每个人,每一次走的,都不是同一条路啊,原来那两辆拖拉机,本来就是为了保驾来的,到了沐河便自己回去了。
从列车上卸下来种子,然后装上卡车,装完了四辆卡车,被告知去农场管理处休息,等四辆卡车回来时再干。
大家在管理处吃了大米饭,北大荒从不吃粗粮,可东北大米却吃得不多,尤其是姬季远、阿毛、杨崇茂、郁文元这四个南方人,吃得直打饱嗝。
“这活还行,不要没日没夜地干。”张副班长满意地说。
“那你就留在这儿,在这儿找个媳妇得了,省得老找不到媳妇,老打光棍?”胡头调侃着,但这一次戳到了张副班长的痛处。
“你他妈的不也是光棍一条吗?你还比我大两月呢?”
“哎,小姬不是四六九的吗,四六九女同志多了,让他给俺们介绍两个。
“哎!对,小姬,你说俺俩哥对你够不够朋友?”
“够”!姬季远回答
“那你看,俺这俩哥快三十了,对象也没有,你不帮忙?”
“这方面我不行,我和女同志很少讲话,但是有行的!”
姬季远向阿毛哝了哝嘴,胡班头立刻领会了。
这阿毛在医院,可是无论年龄大小,老少通吃啊,哪个女同志对他,都是阿毛长、阿毛短的。他都能说上话,再说他还小呐。
“哎!阿毛!你说哥对你好不好?”
“好呗,不就是介绍个对象吗?这有什么难,我们医院女同志有近两百个,未婚的也很多,带你去挑呗。”阿毛得意地回答。
“那可说定了啊,俺哥俩的传宗接代的问题,就在你身上啦?”
“没问题!”阿毛拍着胸脯。
有人找来了,估计是个干部,年纪挺大的。
“你们这儿有四六九的人吗”那老同志问到。
“有,我们俩都是!”阿毛回答。
“有手术室的吗?”
“有。我是。”姬季远站出来回答。
“听说你是四六九手术室的强手,能不能帮个忙?”
“强手不敢当,有什么忙请说?”姬季远问道。
“我是沈阳空军后勤部的,在这里担任农场管理处处长,我最近一直便血,明天四六三的谢主任,正好带了器械过来,你能不能帮忙配合一下?”
姬季远看向了胡班头,胡班头爽朗地挥着手。
“没问题,没问题!明天一早准到!”
当时的直肠镜手术,是一项十分残酷的手术,所谓的直肠镜,就和胃镜一样,是一根直直的,椭圆形的不锈钢管,头上有个灯,把里装干电池,手术时,医生会用这个工具,直插入病人的直肠,乙状结肠、降结肠,从管孔里看肠子有没有问题,直肠镜的宽约三公分,高约二公分。
术前的一应准备不复杂,病人取膀胱截石位,即仰卧,两脚分开架起。医生用凡士林纱布,擦抹了直肠镜,以利于润滑,便可以开始了。
一般人的直肠是笔直的,约十公分长,之后是乙状结肠,也约十公分长,是弯曲的,常人是先往左,再往右,再往左,然后就是降结肠了,降结肠也是直的。
直肠镜进入直肠很顺利,然后就开始往左扭。姬季远注意到谢主任眉头皱了一下,咬肌紧了紧,加大了力量,过后他发现谢主任,额头的汗水直往外冒,脸色变得极度的苍白。
“出问题了!”姬季远想,但对方是沈空总院的外科主任啊,他肯定会处理的,但谢主任却负手站立着,想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又像是在思想斗争。
过了有十多分钟,谢主任重新调整了一下,直肠镜的位置,嘴动了几动,但还是没有说话。姬季远估计肯定出事了,而那个谢主任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在思考着。
又过了有十多分钟,病人的情况出现了异常,姬季远赶紧测了一下血压。“四十五,七十。”姬季远报告着,看着谢主任。
谢主任额头的汗更多了,但他还是没有说什么,还仿佛在沉思中。
姬季远走过去,朝直肠镜一看,大网膜都已经在直肠镜中露出来了,“乙状结肠捅破了!”姬季远大声说,谢主任仿佛醒了过来,他看着姬季远。
“你们嫩江有没有医院?有没有手术室?”
“有!”卫生所的工作人员回答。
快抬担架来!准备救护车,没有救护车,卡车也行!
担架抬了进来,姬季远果断地拔出了直肠镜,把病人抬上担架,这时病人已经陷入昏迷了。
“你一起去,剖腹探查!”姬季远拉着那呆如木鸡的谢主任。
这沈空总院的外科主任,做一个简单的直肠镜手术,还把病人的乙状结肠捅破了,能不呆吗?
嫩江医院的设备太简陋了,好不容易凑齐了一套剖腹探查的器械,姬季远消完毒,放好器械后,便同谢主任一起洗了手。
“病人血压只有三十、五十了。”
“赶快输血!”姬季远看了看谢主任,见他不发声便发出了指示。
“我们嫩江没有血库。”
“现采,什么血型?”
“要验一下。”
“快验!”姬季远指示着。
谢主任拿着手术刀,竟一时想不起来,该从哪儿下刀。
“下腹正中切口。”姬季远不得不提醒着他。
“血型是B型的。”
“找B血型,马上现场采血。”
“血压听不到了。”
“呼吸呢?”
“层次呼吸”
所谓的层次呼吸,就是呼吸几下,停一会儿,再呼吸几下,这预兆着病人的呼吸快没有了。
“气管插管。”
“这里没有。”
“什么?气管插管也没有。”
“呼吸停了!”
“心跳也停了!”
姬季远愤怒地把手中的器械,摔向器械台,“这是一条人命啊!”他心里呼喊着,转身走出手术室,望向了苍穹。
后来姬季远才知道,这个农场管理处处长,是个十三级高干。姓张,他是沈空后勤部的一个处长,他去世后,家里人知道了真相,就去沈空大院交涉,交涉的结果,是让他的女儿当了兵,哎,恰巧就分在了四六九,一内科。因为她一直是学校演出队的,到了四六九,也很高兴,因此谁让她跳舞,她都会跳,有一次她到手术室取东西,李春暖直嚷嚷,让她跳舞,她倒是真的跳起来了,跳的还真不赖。后来她同姬季远组织的,篮球队的,主力边锋结了婚,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姬季远又回到了班里,胡班头见他闷闷不乐,就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明天放假。”
“放假呗,又不是第一次,这是什么好消息。”
“还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春播结束了。”胡班头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好消息,我还以为可以回部队了呢?”
“你想的美,扳你的手指头去吧!哎!你到底怎么啦?”、
“那个处长……….处长死啦!”姬季远忍不住悲恸起来。
“什么?死了?那天不好好的吗?”胡伟大惊失色。
“哎!算了,算了!这话无从说起。”
“那你总得说说他怎么死的啊?”大家也都围了上来。
“给那个谢主任,捅破了乙状结肠,失血过多,这里条件又太差,又给那个狗屁主任硬拖过了时机。”姬季远一口气把胸中的郁闷说了出啦。
“那那个狗屁主任呢?”
“应当是回沈阳接受处分去了吧!”
“弄死人,要偿命的,他逃到哪个屯子一躲,隐姓埋名,不就找不到他了吗?”张志远说:“这两个屯子里,不是都是这样的人吗?”他又补了一句。
“这是医疗事故,不会上军事法庭的。”姬季远解释着。
第二天他们逛了嫩江县城,简单、冷清、没人、少建筑,这九个字就描绘了它,当地对嫩江县城有几句口头禅。
“一条马路走到头,一个警察管两头,一个百货两层楼,三个货员上、下走。一个公园两个猴,三只野鸡,四条狗(狗獾)一个旅馆俩炕头,盖了两脚不盖头。三个饭馆,两锅头,四条板凳三脚跟。”以此来形容它的萧条,也还比较贴切。但在这蛮荒之地,在这边远之角,又可能出现什么繁华呢?
“今天我请客,咱也下下馆子。”
“你五百二十大毛的四兜官不请客,让我们这些八十小毛的两兜兵请客啊?”姬季远的郁闷心情被赶散了。
“大家听着啊!今天要挑着好酒、好菜要啊!”阿毛高兴地嚷嚷着。
“他妈的!你小子,在这个破地方,能花掉我十块钱,算你本事。”
他们走进一家饭馆,找了个桌子坐下后,发现确实有二条凳子,只有三条腿。
要了小鸡炖蘑菇,粉条炖狍子肉,红烧野兔,烤狗獾,又要了土豆丝,白菜肉片。要了五瓶嫩江大曲,六十度。
大家胡幺喝么地喝着,闹着。
“你小子身为副班头,可是大麻包一个也没扛吧?”
“我没扛,但我没少干啊?你问他们。”
“得了吧!他们都是你的兵,敢说你吗?”
“他们是农村兵,我是大连兵,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我们阿毛,不也是城市兵吗?他可是扛了不老少的啊!”
“哎!你别说,俺们阿毛可是没得说的。”张班付满脸堆笑,过去扶过了阿毛,让他坐在他和胡伟的中间
胡伟连忙夹了狍子肉,野兔肉,等许多菜,放在他碗里。
阿毛受宠若惊地坐在他们中间,大口地吃着。
“俺哥俩的媳妇?这你知道的?”
“唔晓得,……侬放心。”阿毛突然发现说得不对,立即纠正。“放心,我一回医院就帮你们找!”
“哎!你刚才说的什么话?”
“上海话”阿毛回答。
“那你教我们几句上海话吧!”
“好啊……!”阿毛想起了,李药师和大老邹的事,但转念一想,不能捉弄自家兄弟,“算了吧!你学了也没有用,还是吃菜吧!”
“你家在大连什么地方?”阿毛问?
“清泥洼桥!你知不知道,我们小的那会,叫它什么吗?”
“不知道!”
“请你妈瞧”
“瞧!……瞧什么?”阿毛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瞧什么胡伟指着他的两腿之间,“你说瞧什么?”
这会儿大家都明白了。
“这有什么好瞧的?”阿毛还是不解其意。
“这……这小子…….真……真有意思!”胡伟笑得话也讲不连惯,差点背过气去,大家都笑得气也喘不过来了。
“啪嗒!”一条凳子的腿又断了一个,三个人直摔了出去,但摔在地上还在大笑。
阿毛终于明白了,他也大笑着,指着胡伟,“你们大连宁,都是什么东西。”
“我们大连宁不是东西。”胡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
“那是什么?”阿毛问
“是南北!”胡伟说完又大笑,大家也跟着大笑,把老板笑来了,他拿了把算盘,七上八下地打着,六元一毛四分。
“六幺四,是吗?”他拿出一张大团结,往桌子上一拍。
“侬要死。”阿毛说。
“你说什么?”胡伟问,“你说什么?”阿毛问。
“六幺四吗?”
“对呀!侬要死!你不是要我教上海话吗?这侬要死,就是六幺四,也就是你要死。”阿毛说完就逃,一面大笑,但大家没有笑,因为听明白的人,只有姬季远,但他没有笑。
他们满载着胜利的喜悦,上车往农场驶去,听老场员说,农场四大难关,伐树、春播、夏锄、秋收,这不已经拿下两个了,该多兴奋啊。
过了沐河,卡车又陷了两次,两次都是拖拉机来拉的,一路的风景真是非常优美,望着即将下山的太阳,又大又圆又红,它散发出红色的光芒,映照着树林、大地、山脉都微微地泛着红。卡车上视野很宽广,这种美景可是难得一见。
“哎!你们说,这太阳那么大,是不是离额很近啊?”张强问道。
“哪!你没有看,它这个光为什么这么不亮呐?”郁文元问。
“那近的就大,越来越远就会越来越小吗。”张俊文说。
“那不对!越近就越亮,远了就不亮,太阳中午毒辣辣的,应当是中午近、晚上远,不信问班长。”范满囤说。
两个班长,却是两个意见,一个说中午,一个说晚上,大家争论着,谁也不让谁。
“问姬季远,这小子应当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近。”胡伟说。
姬季远本来以为,两个班长是大学生,应当知道,但他们大学读的是导弹,没有读过孔子中的“两小儿辩日”。所以他们也答不上来。
姬季远笑了笑说:“一样近,至于大还是小,亮还是不亮,都是光的关系。”
“光的什么关系?”胡伟问。
“中午阳光是直射的,傍晚光是斜射着我们的,经过空气的过滤和折射,因此变成又大又不亮了。”
“噢!”大家恍然大悟。
到了农场,又住进了原来的棚屋里。连长过来了,他宣布要休整一周,每天除了政治学习以外,还要整顿军营风纪,场部要组织大检查。
在这个地方搞军营风纪,也太夸张了吧!但没有办法。
姬季远看着到处放着的脸盆,到处扔的书包,到处堆的旅行袋,于是便找了一把锤子、钉子,找了一堆一握粗的树枝,还在仓库里借了个锯子,钉了一个脸盆架,钉了一个旅行袋架,然后在每个人的铺上方,钉了一个大大的钉子挂书包。
胡伟开始教大家叠被子了,他们在军校,最讲究的就是这个,被子经过他的手一叠,方方正正的就像块豆腐,大衣经他一叠,竟然也方方正正地。放在被子上甭提有多舒服了。大家都把衣服、被子都洗干净,钉上了扣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检查的那一天了。
检查的那一天来了,大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是连长、指导员陪着,场长、政委,还有两个副场长走来。
走进棚屋,领导的眼睛为为一亮,四四方方的被子、大衣,就像刀切豆腐一样,六面光。脸盆架上整整齐齐的脸盆,毛巾搁脸盆的位置也是一致的。过道尽头的行李架,旅行袋整齐摆放,位置、朝向、大小也一致。整个棚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标兵啊!没想到我们七三三一农场,还有这样的标兵。”场长首先大声赞扬起来。
“要推广,要嘉奖,要全场来这儿参观、学习。”马副场长马上赞同。
“没想到,生产中,二连三班的战斗力这么强,军容风纪也那么领先啊!”政委总结着,“班长呢?”
“到!我叫胡伟,是二炮的。”
“怪不得!这样的部队都是拔尖的人才,不错啊!连家具都打上啦。”场长还在赞扬着,“这家具都是谁打的?”
“报告场长,是姬季远打的。”
“姬季远,是不是四六九那个小伙子?叫他来。”
全班都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在门外站着一字横队,听到叫,姬季远跑步进去,敬了个礼。
“报告,二连三班战士姬季远到。”
“你不会又是什么‘木匠世家’吧?”场长笑着问
“不是!不是!我爸是司机。”
“他们不是说,你家传中医多少代吗?”
“没有这回事,我是在四六九学的。”
“那你手艺也不赖啊?学过木匠吗?”
“哎!我说,毛主席说“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那三皇是谁,那五帝是谁?”政委插上来提问了。
“嗯?”姬季远迟疑着。
“小伙子,不要怕,回答他,政委一肚子墨水,混在我们这帮大老粗堆里难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听得懂的,他是技痒啊。”场长鼓励着。
“报告!三皇是轩辕,黄帝、炎帝,五帝是少昊、高辛、颛项、尧和舜。”
“不错啊。那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呢?”
“源氏物语,出在日本。”
“那日本明治维新前,三大幕府是哪三个?”
“织田信长,丰臣季吉和德川家康。”
“好了,好了!今天又不是考试,找个时间你们慢慢聊吧。”场长笑着制止着。
“最后一个问题,中国文字有几种造字形式。”政委笑着拦住要往外走的场长。
“象形、会意、指示、还有……形声。”姬季远回答。
“你确认你没上过大学?”政委问。
“确认,我连高中也没有上过。”姬季远回答。
“真不容易啊!这样的人才。”政委感叹着。
听说这些天,机械连饲养排,每天都在放牛,阿毛去找了范护士长,范护士长找了饲养排长,饲养排长同意了。
第二天,阿毛同姬季远,学习请了假,去参加了放牛,他们是坐在一辆,带车厢但没顶的马车里,随着大队出发了。
一百多头黄牛,五只狗,两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向远处的草甸子出发。黄牛性格暴躁,不像水牛性格温顺,而黄牛的角向前伸,水牛的角向后弯。黄牛的攻击性强多了。
五个狗在“棕熊”的带领下,走在牛群的外围,有的牛走出了牛群,狗就立刻会追过去,把它赶回牛群,而两个战士悠闲地赶着马车,在草甸里不急不慢地跟着。
走出去已有二十公里了,这边的水草特别丰肥,牛群开始慢了下来,边走边吃着,吃了一冬的干草,对这样丰肥的水草,牛有滋有味地嚼着。
突然,狗王挺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那头牛也开始停止吃草,竖着耳朵,焦躁地刨着蹄子。
“呜———!”随着一声长嚎,远处出现了七、八个灰蒙蒙的身影。
“是狼!怎么没带枪啊?”饲养排的战士,焦急地赶着马车上前,驱赶着牛群往回走。
那灰蒙蒙地身影越来越近了,显然也加快了脚步,牛群也开始跑了起来。
一冬没怎么吃的狼,饿急了,身上的皮毛也脱落了不少,瞪着血红的眼睛,飞快地追赶着牛群。
走在最后的是两辆马车,战士没带枪,只能用手中的鞭子甩着。
七匹狼越过马车,钻入了牛群。
姬季远同阿毛趴在车厢里,半个头到眼睛的部位,露出了车厢,他们注视着狼群。
只见其中一头狼,贴着一头牛往前奔着,保持着一样的速度,突然,他纵身跃起,扑入牛的腹下,一口咬在牛的胸腹结合处,死死地不放,狼身子倒拖在牛的腹下。牛吃痛后,跑的更急了。“泼泚”一声,那头狼竟然,把牛的整块肚皮撕了下来,牛的内脏流了一地,牛又跑出去七、八米后,轰然倒地。
狼群停止了跑动,一齐扑向倒地的牛,不一会儿,把地上内脏吃得干干净净。其中有一头狼,昂头长嚎了一声,领头向牛群走去。
这时,牛群已经停止跑动,在头牛的带领下,向后排出了一个三角形的队形,全体黄牛,低着头,牛角朝外,在三角形的顶部,也就是最前沿,正是那头健壮的头牛。
狼群向牛群扑去,但一次又一次,被牛用角顶了出来,狼王站在十米远的地方,昂首嚎了一声,这时有一匹狼向头牛扑去。
头牛毫无惧色,一角便把狼挑了个四脚朝天,它突然奔前,前蹄重重地踩在了狼的胸部,狼一声惨叫,不动了。
姬季远同阿毛看得血脉喷张,但他们手无寸铁,没法出去帮牛啊,这时在狼王的示意下,又有两匹狼向头牛扑去,但头牛很快退入退伍之中,两边两头牛,用角护围着头牛,两匹狼冲了几次,都让牛角顶了出来。这时一匹狼拼命了,它纵身一跃,想跃过头牛的牛头,跃到头牛的背部下口。但头牛突然昂起头来,并腾起四蹄,牛角深深地插入狼的腹中,头牛挑着狼,一气狂奔,远远离开了牛群,它尽兴后,用力一甩头,那只狼飞了出去,倒地就不动了,头牛昂首,向牛群走去,但它发现身前已围着五匹狼。
“昻”一声长吼,只见狗王带着另四条狗,不急不缓地走向狼群,它的长吼表示,该轮到我们出手了。
狼群迅速做出了反映,它们面对狗群,列起了队形,这不是同古代两军对垒一样吗?
狗王首先扑向狼王,体量不一样啊,狗王的躯体比狼王大出一倍有余,狼王让了一步,示意另一匹狼顶上,狗王一巴掌拍向狼首,但狼躲了过去,反而纵身向狗王扑去,对着狗王的脖子,狠狠地咬去,但狗王伸出另一个前肢挡了一下,就在那只狼停顿的一瞬间,狗王一口咬住了那狼的脖子,狼的脖子鲜血狂喷,狗王一甩头,甩掉了那只狼,向另一只走去,那只狼面对着两条狗,竟毫无惧色,咬来咬去,没分出什么上、下。狗王扑了上去,一口咬在狼的背上,用力地摇晃着头,竟把狼背上的一大块肉,生生地撕了下来,狼惨叫一声,这时它前面的一条狗,一扑向前,死死地咬住了狼的脖子,狼拼命地挣扎,抓着狗的头上、背上的皮毛,但越来越慢了,最后不动了。
狼王嚎叫了一声,返身向后跑去,剩下两头狼,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跑了。有两条狗奋力追了上去,但狗王吠叫了一声,好像示意,穷寇莫追。那两条狗立即停止追击,返回了狗队。
姬季远和阿毛目瞪了这一场,牛、狗、狼大战,惊心动魄,热血沸腾,尤其是这狗王,似乎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之中,杀敌半数以上,自己毫发无损,真是条宝犬啊!这狗王是马副场长,从西藏带回来的。解放后,马副场长参于了川、藏公路的修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到了这头幼犬,一直带在身边。以后带来了北大荒,这狗王只听马副场长一个人的话,只吃马副场长一个人喂的食,怪不得阿毛那天,硬要把馒头扔给它,差点叫它咬死。其实它就是条藏獒,有可能还是獒王呢?
饲养排的战士收队回营,另一辆马车里装着,四匹死狼。损失了一头牛,俘获了四匹狼,应当不算损失,这样的事仿佛见多了,那两个战士像没这回事一样。至于那头被咬死的牛,是不能吃了,因为被狼咬了有毒,放在那里,去喂那些食肉动物吧!
当天晚上,棚屋里热闹极了,九点熄灯后,还都是阿毛的声音,他绘声绘色地讲着,讲到激动之处,就在炕上坐了起来,不管别人看得见、看不见,用手比划着,嘴里吐沫横飞,听得大家一点睡意也没有,都恨自己怎么没这个机会,亲眼目睹这场大战。一直到一点多,演说才刚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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