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是指黑龙江省的,大片荒芜地区,从南到北为三江平原、黑龙江沿江平原和嫩江平原。一九五六年,王震将军任农垦部长,摆开了开发北大荒的战场。先是三江平原,密、虎、宝、饶地区,以后又开始开发,中部的黑龙江沿江平原,但最北部的嫩江平原,前往开发的单位比较稀少,苦寒之地嘛!
嫩江平原,其实是一个盆地,而嫩江县以北一百八十公里处,则是这个盆地的碗底,深入了小兴安岭的腹地。一入冬,小兴安岭的寒气,凝聚于盆地之下,无从散去,因此,始终处于酷寒之中。七三三一农场的地势,要比嫩江县低一百多米,因此常年温度要低十多度,是中国最寒冷的地方,比之南极,犹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一过十一月,气温就从来没有高过,摄氏零下三十度,最低的时候,竟达到零下五十度,滴水成冰,在这里不是神话,在最冷的季节,你向远处吐一口痰,落地时,会翻滚而去。因此,冻掉手指,冻掉脚趾,在这里是常有的事。而七三三一农场,恰好就在这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解放牌卡车在往北行驶着,车轮压在积雪上,不时发出嚓!嚓!嚓!嚓!的声响。尽管车厢是带着帆布顶棚的,但帆布与帆布之间,缝里钻入的寒风,像一把把利刃,直刺肌肤。姬季远同阿毛两人,只穿着衬衣衬裤,棉衣棉裤,外加一件薄薄的大衣,这时他们深深地后悔,为什么没有带绒衣绒裤。
部队里是这样规定的,长江以北的兵,回家可以带棉大衣,长江以南的兵,回家可以带绒衣绒裤。因此,所有的上海兵,绒衣绒裤从来也不穿的,而棉大衣,则是走到哪里穿到哪里,因此,这次来北大荒,他们根本就没有带绒衣绒裤,但现在,两个人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了,人要是冻死在这里,那绒衣绒裤给谁带回去穿啊!
尽管背对着车前,两人都戴了两副手术室的大口罩,但哈出的气,从口罩里往上窜着,眼睫毛和眉毛上结满了冰霜,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们在前车厢板前坐了下来,背靠着前厢板,但风似乎在车厢里旋着,照样刺进袖口里、衣领里。很快,手脚全麻木了。
阿毛的牙齿嗒!嗒!嗒!嗒!地打着战,“唔……唔不行了!”他失望地说。
“勿要讲格个话,格刚开始唻!”姬季远往他身前挪了挪,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阿毛的前面。阿毛卷紧了大衣,用身上最后的能量,抵抗着即将闭合的双眼。
车停了,靠在了一家小饭馆旁边,车上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了下去,但阿毛站不起来,姬季远扶着车厢板,硬撑地站了起来,但他的双脚分外地麻木,竟一点知觉也没有。
姬季远适应了一下,用力拉起了阿毛,阿毛的两条腿像不是他的一样。
姬季远搀着阿毛,慢慢地爬下了卡车,一步一挪地朝小饭馆走去。
这里是沐河屯,是嫩江县到七三三一农场的中转站,零零落落的房屋,不成规则地分布着,一付萧条的境况。但这里是走进小兴安岭的,蛮荒之地的最后一站。
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热浪迎面而来,两个人舒服的直搓手。见范护士长和小杨已坐在桌子旁边。他们俩蹒跚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冻死了吧?我穿了三件毛衣,坐在驾驶室里,还冻得要命,你们俩冻够呛吧?”
“够呛!我们只有部队发的衣服。”阿毛瑟瑟地回答。
“零下四十三度,这也太冷了吧!”范护士长感叹着。
他们一人要了一碗面条。热乎乎的面条,喝下肚里,寒气一点点在消去,就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里都散发着舒服。
“还有七十多公里,坚持一下就到啦!”姬季远看着墙上的地图,鼓励着阿毛。
四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饭店,重新登上卡车,卡车朝着那荒无人烟的地方驶去,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二个多小时后,卡车驶入了一个建筑群,模模糊糊地看到,这个建筑群很怪异,有红墙灰瓦的房子,有巨大的牛栏,有一排排的猪圈,还有更多的则是,像房子又像棚子的建筑,每个建筑的烟囱中都冒着袅袅的白烟,卡车在最大的一座房子前停了下来。
一个军官迎了出来,他没戴领章帽徽,但穿着四个兜的上衣。他一看来了两个女同志,赶紧接过她们的行李,领向了小会议室。小会议室里烧着火墙,室里暖烘烘地很是舒服。
“你们先坐一下,我去找场长。”他朝外走去。
“女同志来北大荒,欢迎欢迎!”人尚未进门,一个爽朗的声音,便已传了进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我叫赵靖山,你们是四六九的吧?欢迎欢迎!”
赵场长是四九年兵,他当兵的时候,老蒋已被赶到了福建沿海和云南、广西一带的深山密林里了。他没有捞到打老蒋的机会。但打仗的机会很快就来了。一九五零年,他参加第一批志愿军,入朝参战,他作战勇敢,屡建战功。当年,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的文章中,就有他的形象,他还参加了上甘岭的战役。朝鲜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东北军中。几年后,由谭震林将军组建空军后,他被调入筹建中的东北空军,并受命筹建了东北的第一个空军场站,并担任了场站的场长。东北的冬天,一直下雪,下雪后就必须立即组织所有的人,去飞机跑道扫雪,一扫就是一天,这影响训练啊。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他用歼击机在跑道上贴地面飞一圈,飞机的气浪顿时把跑道上的雪都吹散了。节省了巨大的人工。但当时一架飞机的代价,堪比现在的一艘巡洋舰艇。他被处分了,被调到了农场局,在极其苦寒的嫩江盆地的碗底里,披荆斩棘地创办了这个空军七三三一农场。
“我们都安排在哪单位?”范护士长一付跃跃欲试的求战心切的样子。
“不急!不急!你们俩去机械连炊事班,工作会轻一些,班里同志也会照顾你们。”
“你叫姬季远吧?”赵场长转向了他们俩。
“是!我们去哪儿?”
“你们俩安排在二连三班。”
“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阿毛问。
“我让杨干事马上送你们过去。”
“好吧!”姬季远站起身来,背起了背包。
杨干事带着他们,来到一栋,又像房子,又像棚子的建筑前,走了进去。
这建筑,其实就是用树枝扎一个框架,然后用草,在泥浆水中浸了浸,挂在了树枝上,等挂满了,用泥浆抹平,就成了房子,其实就是一个棚子。好在嫩江盆地,是个盆地,大风在头上过了,盆地内无大风,如有大风,它早就被吹得无影无踪了。
进门是一个炉子间,噼!啪!的树干,在炉子里烧着,一掀草帘子,走进了正房,正房中,只有两条大炕,中间是一个过道,走进去后,一个一个的头戴羊皮帽的脑袋,在被子上抬了起来,两边墙上有两个洞,洞口挂着草帘子,这就是宿舍。外面现在已是,摄氏零下四十多度了,这宿舍里是零下十多度,屋里的人都盖着被子,穿着棉衣,戴着皮帽,盖在身上的被子上,还盖着羊皮大衣。
右手炕上的最后一个位置,有人发话了,他指着右手炕的第二、三个铺位:“你们俩先安顿在这儿吧!”
姬季远解开了背包,铺上了褥子、被子,也帮阿毛铺上了,但他看了一眼别人被子上的皮大衣,他便把两条被子盖在了一起,招呼了阿毛,躺在了三号铺位上。
这睡炕也是有讲究的,炕头是最热的,而炕尾温度最低,第二、第三铺温度适中,姬季远感受到了别人的照顾。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靠墙坐定后,他发觉了由下传上的,一阵阵的热浪,这火炕,足足有四十多度的温度,但室内空气是零下十多度,这反差也太大啦!
对面炕尾的那位,显然是班头,往上抬了抬脑袋,拿下了帽子,“我叫胡伟,我是这个班的班长。”
“我叫姬季远,他叫胡立纯,我们是四六九的。”
“噢!看来俺们来了新朋友,俺们这个班,全都是二炮的,让他们自己介绍吧!”
所谓的二炮,是当时刚组建不久的,一支地对空导弹部队,机密程度是绝高的,你如果问他们的番号,那肯定是不会有答案的,知道了,你会受不了,而他则会上军事法庭的。
“我叫张志远,我是二连三班的副班长。”他从铺上站起身来,他穿着四个兜的上衣,他显然是二炮部队的一名排级干部。以后姬季远知道了,在北大荒降级是很正常的。
“我叫郁文元,我是南京浦口的。”张志远旁边铺位上的一个,抬起头来说道。
“我叫杨崇茂,我是无锡的!”郁文元旁的一个铺位上发着话。
“额叫范满囤,额是陕西的。”
“额叫安小五,额也是陕西的。”炕头的那一个,显然年纪很小,他露出了一个细细的脑袋,说话时张着那张嘴,露出了满嘴细细的、黄黄的,像钉子一般的尖牙。
轮这边了,“额叫张俊文,额也是陕西的。”
“额叫刘劲峰,额也是陕西的。”
姬季远旁边的那位,冲姬季远笑了笑,彪悍的面形,在笑声中,显得有些挪揄,“额是陕西的,额叫张强。”一屋子人,都自报了家门。
“五位陕西兵,两位江苏兵,这两位班头,想必是大连宁(人)吧?”
“嘿,你咋知道俺们俩是大连宁呢?”
“你忘了四六九在什么地方,您那海蛎子味,哪能听不出啊!”
“行啊你,那你是什么兵呢?”
“我们俩个是上海兵,以后要诸位兄弟,多多照顾!”
“客气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有苦同受,有难同当!”
“好!反正我们跟着班长大人,您指东我们朝东,您指西,我们朝西,”姬季远慷慨地说。来到了这不毛之地,突然结识了这帮患难兄弟,他也不知是祸是福。
“现在读到哪儿啦?老张!”这里原来是在政治学习,躲在被褥里的政治学习,真是闻所未闻啊!”
“噢!读到王震讲话,要把北大荒,变成北大仓。”
“他妈的狗屁,趴在这狗棚子里,吐痰就会结冰,还北大仓呢?”胡伟首先发表了反动言论。
“他妈的这鬼地方,比俺老家冷多了,这北大荒就是让人冻死,地就肥了!”安小五不满地说。
说吐痰会结冰,在这棚子里,当然是不会的,但在门外,如果你朝远处吐一口痰,落地时,它会往前翻滚,这就已经结成冰了。
“下面,俺们说说陕西十大怪吧,你们谁能说得上来。”胡伟指导着。
胡伟是二炮的一名排长,除了张志远,那五个陕西兵,二个江苏兵,都是二炮的战士,因此他自然是上位的。
“俺说,面条像裤带,烙饼像锅盖,房子一面盖,喝醋就像喝开水。”
“还有呐”胡伟问。
“还有,额就不知道了。”范满囤回答。
“那养个女子八百块,咋说得呐?价钱袖里猜呐?”张志远问。
“那俺不知道,”范满囤回答。
“原来当时陕西人嫁女儿,两个老头会用手在袖子里出价,你出大、食两个指头,他会把你按成三个指头,然后再讨价还价,谈妥了,双方捏一下手,然后拿出磅秤来秤。多少斤,就按刚才袖里谈定的单价,作为聘礼。
“那还有呐?”
“不知道勒”。
“胡圾怎么回事?”
“那………….”范满囤显然不愿意说。
“哈哈!哈哈!”胡伟同张志远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胡圾,陕西方言,其实就是土块,陕西人当时很土,大便完,找一个土块刮一下,也就是胡圾。据说,后来陕西一点点进步了,开始用纸巾了,但用力还是以前那么大,一下子把纸巾抠破了,他就拼命摔手,一下摔到桌子上了,他疼的直咧嘴,赶紧把手放在嘴里吸,吸了一口大便,然后又慌不迭地吐了出来,这其实不是在说笑话,是确有其事的。
“哎!说说你们上海!都说上海马路上都能捡到金元宝,有这么回事吗?”
“那我们还要当兵干什么?就在马路上捡吧。”阿毛回答
“那你们上海到底有什么好,大家都说好得不得了。”
“有什么好!我也说不清。”阿毛说。
“那他为什么叫你阿毛?这名字挺有意思。”
“那是我的小名,也是外号。”阿毛说。
“那小姬的外号是什么?”
“他………..他没有外号。”阿毛看了姬季远一眼,回答着。
“噢,原来是这样。”
“我们班今天都到齐了,同志们!从今往后一年,我们就是生死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不好?”
“好!”大家齐声地回答。
今年入场的新场员,该到的全都到了,因此今天下午,召开了盛大的全场大会。
大会由赵场长主持,然后他提议,由政委给大家讲话。
“同志们!七三三一农场欢迎你们!”下面掌声大作。
政委杨怀忠,出身于书香门第,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一九五六年,是第一批随王震将军,开发三江平原的。以后转战黑龙江平原,最后被派前来,同赵靖山一起,创办了空军七三三一农场。
“我们农场的条件还非常艰苦,生活状况还很差。这怎么办?还要靠我们大家共同努力,让我们的农场,旧颜换新貌,大家共同努力好不好!”
“好!”北大荒的吼叫,震动了大地。
清理了地上的砖块、木板后,准备开始欢迎晚宴了。当时,大礼堂,也是大食堂,没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开会、吃饭都是坐在砖块上,木板上,于是各班为单位,各自在空空如也的食堂大房子里,组织了各自的宴桌,无非是当中摆几块木板,周边放一圈砖头。
盛宴开始了,中间抬出了一长排桌子,有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个,铝制的大盆,盆中一盆水,水中放着一把铁勺,但里面不是水,是酒。而另一些桌子,则放着一大盆一大盆的,猪肉、牛肉、土豆、萝卜、白菜。随着场长一声开宴,大家都扑向了那些桌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今天做粱山好汉了。
喝酒的都是大碗,酒勺都是大铁勺,舀半勺平铺个碗底吧,至少就是二两,酒是好酒,农场自己酿的麦子烧,五十度。但二两、二两的一口干,很快大家都进入了状态。
连长、指导员来敬酒了,大家打起了精神。连长姓侯,指导员姓付,他们都是第十雷达团的营级干部,大家都抿了一口。
“我给你们澄清一下,指导员姓付,他的付指导员,不是付的指导员,而是姓付的指导员。”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连长的诙谐,把气氛都调了起来。
场长、政委来敬酒了,大家睁开了眯缝的眼睛,都站了起来,一一同场长、政委碰了杯。
“干!”胡伟领头干了杯中酒,大家也都干了。
“哎!政委,你碰一下就要走,这有点不像话吧!”
“我几十张桌子,都干了,不早就趴下啦!”
“那您在我们桌,总得喝一大口吧?”
“喝一大口可以,您们中有能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干了杯中酒。”政委的这一招,屡试屡成。
“好……好啊!……别……别说三个问题,就……就是三百个问题,我……我们照答。”张志远已经话不连贯了。
“好,一言为定,我的第一个问题,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叫什么名字,分几集,每集叫什么?”
“诗歌!……李白……吧!加……上杜甫,”张志远回答着。”
“不对!还有没有人回答,我们可要走喽!”
“是诗经,也叫毛家诗,共三百零五首,分成风、雅、颂三集,风也叫国风,是民间收集的诗作,雅分成小雅和大雅,是文人墨客的诗作,颂就是周颂,是庙堂上收集的诗作。”
“哎!”政委用眼睛打量了一下姬季远,“不错啊!懂得那么详细,答得那么好,你是四六九的吧?”
“是!”姬季远回答。
“四六九干什么的呢?”政委继续问。
“卫生员,在手术室工作。”姬季远站正了身子,面前这一位,可是同医院刘武军政委同级别的啊!
政委又看了姬季远一眼,说道:“中国古典文学,在八个人手中集大成,史称唐宋八大家,那是哪八个人呐?”
“三苏,欧阳修,王安石,柳宗元,韩愈和……曾巩。”姬季远回答。
“嗯!不简单。”政委看了看姬季远,那幼稚的脸庞,“你没上过大学吧”
“没有,我初中毕业。”
“那我第三个问题是,欧州文艺复兴时期,最为著名的有哪些艺术家,他们都有哪些作品。”政委问完了,有点沾沾自喜,中国的问不倒,外国的总倒了吧?
“有米开郎基罗,他的主要作品是“母爱”,现存于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他的另一个作品为“大卫”,现存于佛罗伦萨博物馆。另一个是达.芬奇,他的作品是油画“蒙娜丽莎”,现存于法国罗浮宫博物馆。”姬季远回答着。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政委惊恐的眼镜都要掉下来了。
“我是从书里看来的。”
“回答正确吗?政委?”胡伟问。
在这个临时单位,下级对上级的恐惧是不严重的,临时单位嘛!
“基本正确,但我想不通他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政委!反正答对了,您该干了吧?”胡伟又逼了一步。
“干!干!一定得干!为我们七三三一农场,有这样好的人才!”政委昂首喝干了碗中酒。
一天后,政委三难姬季远的故事,便在全场传开了。
晚饭后,由嫩江放映队放映电影“地道战”。砖头、木板又摆成了一排排、一行行,各连各班,都在外面整了队,整齐地走入会场,会场门口有约二十个平方,是留给隔壁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屯子里的老百姓的。一会儿,老百姓来了,基本上都是妇女和儿童,妇女有十五,六岁,有二十来岁,但每个人口里,都叨着一个大烟袋,都有三、四十公分长。
“吧嗒!吧嗒!”的抽烟声,一股劣质烟草的气味,充彻着整个会场,想抽烟的姬季远,也无法抽烟了,他不由想起了,林海雪原中的关东山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养个孩子吊起来’,他都没有看到,但十八岁的大姑娘,叨个大烟袋,他今天是亲眼目睹了。据说烟杆是隋着軰份而増长的,到了第三軰,烟杆就有一米多长,有儿子、孙子点吗?儿子、孙子不在,自己用脚趾头夹着火引,也可以点。如果到了第四軰,那烟杆就有两米长了,脚趾头就不管用了,只能享儿孙福了。
农场养着一群狗,有二、三十条,领头的是一条狗王,它的名字叫棕熊,因为它就像一头熊,站着抬起头来,要到姬季远的颈部之上,足有两百多斤。夜晚,狗王会带领全体狗员,巡逻农场的场区,旁边屯子里的老百姓,不论有意还是误入七三三一农场的区域,都会被咬伤、致残,甚至咬死,因而久而久之,隔壁屯子里的老百姓,再也没人敢贸然踏进,七三三一农场一步。因此,尽管每个宿舍都没有门,但谁也不担心,没人会贸然进入,狗看着那,你说也怪,只要是七三三一农场的任何人,不管你戴不戴领章,帽徽,狗绝对不会招你惹你,但第二天,阿毛闯祸了。
他吃饭时,偷了三个馒头,饭后他去引狗,狗们闻到了馒头的香味,开始走过来了,阿毛得意地扳着馒头,一块一块地扔着,但远处的狗王突然一声狂吠,狗们都缩了回去,阿毛仍不甘心,他扮着馒头一步一步地走向前,越来越走近了狗王,他扔了一块馒头,在狗王的跟前,狗王抬首远望,昂然不动。阿毛又扔了一块馒头,狗王发出了一声长吼,那是吼,不是吠,但是阿毛太不知趣了,他竟然又走上一步,又扔出了一块馒头,狗王突然转身,飞腾而起,扑在了阿毛的胸口,阿毛闷哼一声,飞跌出去有五米。嗓子口甜甜的,似乎有东西要吐,接着狗王飞快地扑上,咬住阿毛的两条裤腿,只一扯,都掉了,狗王又扑上了阿毛的胸膛上,阿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面对着森森的犬牙。
姬季远来了,他举着手,一面摇着,表示他没有恶意,一点点地靠近了狗王,他指了指阿毛,手交叉地晃了晃,拉着阿毛的肩上的棉衣,往回拉了拉。
狗王仰天狂吼了一声,退开了两步,姬季远拉了阿毛,狗王用前掌压住那两个裤管,又仰天狂吼了一声,姬季远微笑着,谨慎地走向狗王,指了指那两条裤管,拍了拍自己的胸,狗王高昂着头,一脚一踢,把两个裤管踢向了姬季远。
“谢谢!谢谢,”姬季远也不管狗王能不能听懂,捡起裤管,一步步往后退着,十米后,他一溜烟地跑了,阿毛在后面裸着两条腿站着,已经抖个不停了。
“快回宿舍,快回宿舍,”姬季远挟着他向宿舍跑去。
“侬为啥要去弄狗,侬有空,差一点点弄死了。”姬季远开导着阿毛,一面用针线帮他,缝着裤管,这个大少爷,从小油瓶倒了也不会扶,针线活,何从谈起啊!但两个棉裤的裤管都扯断了,缝起来还是挺费事的。
阿毛自己知道闯祸了,闭着咀,硬不吭声。
“阿毛怎么啦,去惹狗啦?这狗可是咬死过好几个老百姓的。”胡伟班长提醒着。
阿毛知道自己今天,已在鬼门关上走过了一趟,森森的白牙,直对着自己的喉咙,要不是姬季远,他今天也许要去见马克思了吧!他感激地望着这个,仅比他大两岁的大哥哥,悲从中来,压抑不住哽咽着哭出了声来。
“好了!好了!哭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事情不是过去了吗?不过你再也不能去惹那条狗了,这决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了!”阿毛哽咽地回答着。
空军七三三一农场,是傍着一个老百姓的屯子建造,但这是方圆一百公里中的,第二个屯子,另一屯子,据说在平顶山旁边二十公里处,在这方圆一百公里的范围内,再也没有第三个屯子了。而且也很怪,这两个屯子的老百姓,都没有户籍,他告诉你,他姓赵钱孙李、周武郑王,那都是假名。因此这些老百姓,来路都不正,不是关内或辽南被土地改革运动,逼着逃出来的大地主。要么就是在关内或辽南犯了人命的,被通缉了。要么就是被打散了队伍的***军官,要么就是哪个绺子,改善从良的土匪。要不是这样,来这么苦寒之地干什么。在这蛮荒之地,谁找谁啊,当地的政权还没有建立呢,这是一个死角,是蛮荒的死角,是中央政府尚且鞭长莫及的死角,但也是垦荒者们的死角。
姬季远要去大便了,胡伟说,“你要带根棒子。”
“什么?带根棒子?干什么用?”
“你带着就知道了,到时候自有用处。”胡伟神秘兮兮地说。
由于水土不服。姬季远已有五天未大便了,他半信半疑地往男厕所走去,男厕所是露天的,没有屋子,也没有顶,进了厕所门,姬季远惊倒了。
这厕所也像正常的厕所,砌着一道道胸墙,隔成一个个单间,每个单间中间,有一道水沟,便于冲去大便,水沟两旁,用水泥塑了两个脚掌,示意你应当蹲在,这两个脚掌上拉大便,但设计的人没想到,一入冬,拉下的大便立即被冻住了,水根本冲不下去,倒下去的水马上也冻住了,于是,在有脚掌印的地方已蹲不住了,因为大便已堆到了屁股了,只能在脚掌处放两块砖。但下一次又不行了,,再有人加两块砖,一直加到六七块,再加也加不上去了。于是,干脆爬到胸墙上去蹲着,这使每个隔间的容纳量便无限增长了。姬季远站了半天,反复想了许多种方案,但都无济于事,能做的,也就是爬到了胸墙之上。
有人说,在嫩江盆地,在野外小便,要带一根棒子,万一结了冰要敲一敲,这种说法有点离谱,但在嫩江盆地的碗底大便,倒是必须带一根棒子的,你如果有一段大便,一下子拉出了,那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拉了半根,你需要重新凝聚一口气,那需要三到五秒钟,那外面的半截大便也就冻住了,这时候你就要用木棒把它敲下去,经过了亲身体验,你才会对这一切,有深深的了解,你就不会忘了带大棒子了。
第三天出事了,场部要求每个班,派三名代表,去一连二班开现场会,姬季远跟着胡班长去了。
一连二班住的是同样的窝棚子,室内同样有摄氏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于是,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在外面的炉子里拼命的加大木材,把火烧得轰轰烈烈的,火越烧越旺,但室内的气温一点也没有上升,整个窝棚都是漏风的嘛!再烧,火坑的温度不断地升高,高得人不断根本无法在上面落脚,怎么办,垫呗!棉衣棉裤垫在了炕上,一会儿热得又不行了,毛毯垫下去,一会又不行了,皮大衣垫下去。人是在上面躺着了,但下面太热了,烧起来了,等烧到皮大衣,人才发觉,赶紧打盆水浇在了炕上。棉衣、棉裤、毛毯都烧焦了,皮大衣也烧糊了,马副场长召开了现场会。
马副场长,是解放战争中的战斗英雄,马汉东的名字与照片,至今还在北京革命军事博物馆挂着呢!他是山东人,但他没有文化,也不会讲话,因此至今才弄了个副场长当当,分管内务。
“火炕不能拼命烧,拼命烧就会出事,你们看多可惜,棉衣、棉裤烧掉了,穿什么?明天要上山了,没有棉衣、棉裤,又不能穿短裤上山,再说这皮大衣也值好几块钱,烧了多可惜。”马副场长离谱的现场会。让与会者笑声不断,那三个炕上着火的人,站在一边,上牙同下牙打着战。现场会结束后,他们检查了火炕在烧着的地方有一条缝,但哪个炕没有缝呢?你拼命的烧,烟囱来不及把余热排出去,火就从缝里钻了上来。因此,教训告诉大家,烧炕还是适可而止为好。
当天下午,连里开会回来的胡伟班长,在被窝里召开了班务会,班务会上宣布,明天开始上山伐木,干粮和水各人自带,全班分成了几个组,锯树组,清枝组。而抬出森林则是全体人员一起干的,姬季远被分在锯树组,他同张强结成了一对,阿毛被分到了清枝组,具体操作是,锯树组先行,先把大树放倒,然后由清枝组把枝丫削平,树稍去除,长的锯短。然后大家一起把树干扛出森林,扛上爬犁,由拖拉机拉走。这就是三班同志的所有工作。这一天夜晚很多人想睡,但都睡得很晚,没有一个人干过伐木的工作,明天迎接大家的到底是什么?有人知道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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