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部就班的工作,每天都在手术室进行着。每天一上班术前准备,手术完成后,清洁器械,整理敷料送洗衣房,准备明天消毒的器械、敷料包,最后清洁手术室。
今天有个剖腹探查的大手术,病人筷子便(即大便像筷子一样粗)已一个月了,下腹部有包块,因此,直肠癌的可能性很大。
主刀的是钟医生,姜里担任副手。
打开腹腔后发现,菜花状的癌细胞肿块,已经弥漫了整个下腹部,直肠、乙状结肠上,都几乎长满了,奇形怪状的癌组织,还侵蚀到了一部分***仔细地翻查着,幸喜淋巴还是干净的,所以还可以切除。但切除不干净的话,后果是加速癌细胞的生长,加快进入晚期。
钟医生小心翼翼地剥离着癌细胞,哪怕只留下一点点组织,他都要用组织剪把它剪干净,整整过去了四个小时,这项精细的工作,方才刚刚完成,但钟医生又渴又饿。李春暖让他转过身子,一手掀起他的口罩,一手端一杯牛奶。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姜医生也喝了一杯,但姬季远拒绝了。
手术往下进行,乙状结肠同降结肠的切断,用了不长的时间,但**端就费劲了。钟医生用弯形手术刀,一点一点地旋着,一边不停地用止血钳止着血。等到直肠被割开,同**游离时,**已经有一部分位置,同体外相通了。
想把这一大堆组织捧出腹腔,钟医生试了几次,没捧动,姜医生本身就已满头大汗,他也没想捧。
“让我来吧!”姬季远提出,钟医生点了点头,让到一边去让人擦汗。姬季远两手张开五指,从两边捧着这堆,近二十斤重的癌组织,慢慢地捧出腹腔,转身放在了一旁的脸盆里,端着脸盆的李护士,一眼看见这一大盆,菜花一样的,鲜血淋漓的癌组织,胃部在上下翻动着,她强忍着,但翻动越来越厉害了。她转身放下脸盆,跑着走出手术室,接着洗手间便传来了“哇!哇!”的,不停的呕吐声。
李春暖、郭护士、刘护士、大张,都伸头望脸盆里看去,越看越恶心,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癌组织,不看又好奇,看着看着,听着洗手间里“哇!哇!”的呕吐声,她们的胃也开始了上下翻动,接着,四个人不约而同地走向了洗手间。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在洗手间回荡着。
接下来的手术便比较简单了,把降结肠端部拉上来,同下腹部的腹壁缝合,做成一个人工***而原来**的位置,修齐后用凡士林纱布,一块一块地填塞住,以后每天换药,让它慢慢自己长死。就这样,**被堵住了,以后大便就在肚皮上了。
手术结束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会议室的桌子上放着一盘盘的菜,又有鱼、又有肉,这是特地让休养灶做的,慰劳误餐的手术人员的。但那盆癌还在手术室里,原来的那个地方放着,钟医生和姜医生都要回家吃饭,而李春暖她们五个,看着这一盆盆的菜,嗓子口不断地打着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胃口。
姬季远洗完手,走进会议室,看着她们那副样子,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肖姬,你吃吧!”李春暖说。
“您们不吃?”姬季远诧异地问。
“我们不饿。”
姬季远早就饿了,他坐上桌子,抓起一个馒头,又是鱼、又是肉的,津津有味地吃着,还不时回头看看那五个旁观者。这七人份的菜,给他吃了一大半,“真爽!”他心里说着,打了一个饱嗝后,他站了起来,只见那五个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他耸了耸肩膀,找了付未消毒的橡胶手套戴上,端起那一大盆癌,向花园走去。
这天上午就接到通知,说‘普兰店’机场有个重病人在送来,需要立即手术,下午也不学习了,大家都在会议室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姬季远坐在最外面的那个,属于他的那张桌子,他不停地用手指甲抠着桌面,桌面上已经有三个小碗大的坑了,但他一直在让那三个坑向外沿蚕食。
“肖姬,你说这天热不热?”李春暖突然问道。
“热!”姬季远随口回答着。
“哈!”“呵!”五个人一同大笑了起来,姬季远抬头看了看他们,低下头又开始从事他的工作。
“那你们食堂中午吃肉了吗?”李春暖又问道。
“没吃肉。”姬季远回答。
“哈!”“呵!”五个人又一同大笑了起来,姬季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来因为上海人讲普通话,不会使用后鼻卷舌音,因此念‘热’和‘肉’的时候都发音不准,因此他们老是拿他寻开心,这又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的了。手术室他年纪最小,五个都是老大姐,而他又不善于并且不喜欢,多同女人打交道,那他只能不予理会了。接诊室电话来了,说病人已在往上抬了,赶快准备手术,大家赶快走到门口,接过了担架车,推进一号手术室,安置好病人,高岩武和赵连营已在洗手了。
赵连营比屈进明精明,一年前就可以独自做阑尾手术了,但屈进明到现在还只能当个助手,这人就是这样,你越进步慢,就越没有机会,越没有机会就进步更慢了。
拿掉纱布后,麦氏点上的切口裂着嘴,原来是普兰店场站卫生所,闲着蛋疼,想自己做个阑尾手术练练手,这个战士也算倒霉了,被抽中了奖。打开腹腔两小时,没有找到盲肠,慌神了,抬上担架,坐了八十公里火车,给送到四六九了。
高岩武当真是个,十分聪明的外科医生,他打完麻药后,翻找了五分钟,便发现不对头。接过姬季远递来的手术刀后,便扩大了切口。当切口扩大到十公分以上时,腹腔里的肠子,便清清楚楚地,暴露在视野里了。但腹腔中泛出了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切口下没有盲肠,因为阑尾是长在盲肠的端头的,找不到盲肠就找不到阑尾。
高岩武医生又向上腹部方向寻找,但仍然没有,他又一次扩大了切口,但不是沿着腹股沟方向,而是朝着上腹部方向。这次切口扩大后,很快便找到升结肠,他顺着升结肠,一点一点往外抽着肠子,终于把盲肠抽出来了,原来这个战士的生理结构,有先天性的畸形,应该在右下腹的盲肠,他长在了左下腹,要不是高岩武医生,恐怕再找一天也不会找到,接下来手术就简单了,迅速地切除了阑尾,缝合了切口,贴上了纱布,绑上了绷带。
“不对!”李春暖高喊着,大家走过去,只见病人的口、鼻中,几股黑色的细流,散发着强烈的恶臭,源源地往外流着。测了下血压,只有三十、六十,在听诊器里已能听到,间歇式脉搏,也就是跳几下,停一会,再跳几下,再停一会儿,停的时间越来越长,而跳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渐渐地,渐渐地,不跳了……。
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个战士不要牺牲,如果让他来四六九,如果没有把握就不试手,如果找不到阑尾就缝起创口,如果……,如果……。这么热的天,敞着创口,还坐八十公里的火车,他腹腔里的器官都坏死了。
后来听说那个试手的医生,被记了大过并处理回了地方。但比起一条人命,这算什么?不过,也是他倒霉,他抽到的这个奖,中奖的概率是五千万分之一。也就是说,五千万个人中,才有这样一例,这种类型的先天性畸形。
金州火车站列车相撞,接到命令的四六九医院,立即组织起抢救队,乘上救护车,急速地出发了。
到处是烟,到处是火,到处是人,到处是消防车,到处是救护车,有人倒下了,立即会有人抬着担架冲上去,抬了人就上车,上了车就开走,一根根消防管向前伸着,每根的头前站着五、六个人,双手紧握着消防管,往前挺进着。一阵逆风吹来,火借风势漫地卷来,火弥漫着消防员,消防员都裹在了火里,风向变了,火反卷了回去,露出了消防员,但有的已经面目全非了,有的已经倒在地下了,于是,一抬抬担架又冲了上去,一辆辆救护车又开了出去。
姬季远他们到得晚了,排在了后面,什么情况也不明确,只是在等待着,抢救伤员的机会。
烟渐渐地散了不少,场面一点点显露出来,姬季远他们也越来越接近火场了。只见一列列油罐车,呈二十到三十度角,一辆一辆横向排列着,有的油罐破裂了,火从裂缝中往外喷射着,有的油罐车盖炸飞了,火从盖口往外漫卷着。英勇无畏的消防队员,用泡沫枪把火势往里压着,步步挺进,但火突然翻卷回来,消防员们扔掉了手中的消防管,往外拼命地逃着,有的人摔倒了,连滚带爬地在路基上往外翻滚,但火又卷回去了,他们便迅速地赶回原地,重新抓起泡沫枪,勇敢地挺进着,场面无比惨烈。
事故是这样发生的,一列三十八节油罐的列车,每罐装了六十吨原油,从大庆油田,驶往大连港,金州它是不停的,应当是穿站而过的。因此它根本没有减速。但是,不幸的是,扳道叉的工人,道叉扳错了,也不知道他是蓄意破坏呢?还是喝醉酒了呢?还是昨晚被老婆抓破脸了呢?反正谁也不知道,而且谁也无法知道了,因为他已经像一撮烟灰一样,被吹走了。
结果就是,那列三十八节油罐的列车,以六十公里的时速,撞向了一列停着的货车,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油罐车像一条巨龙般地弓起了背。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巨响,油罐车横着砸向了地面。二千多吨原油的喷射的气浪,向原子弹的冲击波一样,在几秒钟内,便摧毁了整个金州车站。铁路旁的那个白色的两层楼的扳道房,在这一喷射中漠然地消失了,当然还包括楼房里的扳道员。
大火把方圆数千米的铁轨都熔化了,据说这是建国以来,最为严重的一起铁路恶性事故。
姬季远他们,终于抢到了一个伤员,崔主任和范医生,在开着的车上,给伤员清洗创面,李春暖在帮着伤员插氧气管,而姬季远则横坐着,双手横抱着伤员,伤员的眉毛,前半部分的头发,都没有了,后半部分的头发蜷曲着。身上的衣服几乎烧掉了一半。烧伤的面积估计不太大,烧伤的深度估计不会超过二度,生命危险是不会有的,但以往的面目可是不复存在啦。这是一个英雄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此奋不顾身地抢救国家财产。
“水……”伤员开口了。
“好!好!”李春暖捧起水壶,往伤员嘴里一点一点地滴着,伤员无力地睁着眼睛。
“还好!还好!眼睛没烧着。”崔主任欣然地感叹着。
伤员送到接诊室,救护车又飞快地驶向了金州火车站,但火灾已近尾声了。只剩几处小火,还在扑救之中,人员也早已散去了大半,而事故现场的另一边,赶来的铁道兵,也已经在开始铺设临时轨道了。等了一个多小时,火也熄灭了,救护车们也走向了各自的医院了。
金州火车站大火才过去了一个星期,沙河口火车站西边五公里的,前进机械厂,又发生了严重的事故。事故的原因说来也很蹊跷。
下班了,班车等在厂内广场上。班车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司机姓朱,是个复员军人。
由于前进机械厂是家兵工厂,听说是造火箭筒的。因此班车停的广场内,还有二道门,下班的人经过二道门,还要进行例行检查。
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工,手里抱着个快一岁的儿子。人员都上车后,朱司机关上后车厢板,发动了汽车向厂门开去。
汽车开出大门时,远远地看到一列火车开来,由于前进机械厂大门,距铁路约一百米,因此此时卡车应当距铁轨约九十米。
“有火车来了!”副驾驶座上的女工提醒着。
“没事,远着呢!”朱司机踩了一下油门,卡车颠簸着加了速。
“来不及了吧!”女工担忧地提醒着。
“没事,来得及。”朱司机又加了一脚油门,卡车又加速了。
按理说朱司机应当小心点,因为五个月前,他刚出过事。当时他驾驶着另一辆卡车往厂里拉货,路上有一个地方在修桥,但公路上横着一条,挂满了三角旗的绳子,他没有看,也没有减速。卡车直直地开到了,拆去了桥的河面上,平平地摔了下去,车竟然没有翻,仅仅轮子爆了,钢板断了一些。当时也没有记分、罚款之类规定,扣证倒是扣了半个月,找人去说了说,他便又握起了方向盘。
这次他是看清了,火车确实离卡车还有二公里多,因此他毫不在乎地往前开着。
经过铁轨的路面,会比铁轨低一些,卡车摇摇晃晃爬上路基后,轮子卡在了铁轨前,他踩了一下离合器,试图把三档改为一档,但当时的卡车,换档时必须踩两下离合器,才能换挡,但他一紧张,忘了踩第二脚离合器,便改档了。于是卡车便熄火了,并且正正中中地横在了铁轨的中央。
朱司机试图重新点火发动卡车,但没打着火,他又拧了一下钥匙,“突!突!突!突!”还是没有打着火。看着越来越高的火车头,他一开门跳了下去。
“嘭!”地一声巨响,尽管火车司机已经开始刹车了,但火车并没来得及减速,重重地撞上了卡车,卡车当即被撞为两截,驾驶楼飞向了路基的那一面,车厢则飞向了路基的这一面。几十个人像一盆污水似地泼向了路面,有缺胳膊少腿的,有血流满面的,有老有小的,断肢残片,挂得路边的树上都是。
姬季远被从食堂里直接喊了出来。他直奔外科大楼,大楼内一片狼藉,有哭爹喊娘的,有高声呼痛的,还有哼哼唧唧的。各种声音,各种服饰,来来往往急行的人群中,有伤员的亲属,有工厂的领导,有上级公司的主管,还有想弄清真相,并找到朱司机的警察。
李春暖紧跟着就到了。接着手术室的其他成员都到了,也不用指挥,也不用下命令,个人按本星期所担任的岗位职责,有条不紊地紧张工作着。
三个手术间都开出来了,姬季远在一号手术间,要在这个手术间手术的,是那位抱着孩子,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工。她在卡车被火车撞上后,随同驾驶楼一同飞上了天,又从支离破碎的驾驶楼里飞了出来,摔在了地上。但她不论在天上,还是摔到地面,双手始终紧紧地搂着她的儿子,而自己始终蜷曲着身子,护着那孩子,因此,尽管经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孩子竟然奇迹般地全然无恙。但母亲却是受伤最重的一个,一直处于深昏迷,血压升高,心跳加速但很弱,瞳孔呈半放大状态。各种症状显示,她受了很重的脑外伤,颅内有大量出血。母亲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护得了儿子的周全,可见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就是母爱了。
病人已剃完头,做完了全部术前准备,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气管插了管,已用呼吸器进行呼吸控制了。
姬季远准备好了手术器械,并洗好手,在三个器械台上整理着各种器械,三个器械台上,摆了三百多个各种各样的器械,光叫名字就要叫好一会儿,在手术时,随时都要能,要什么拿到什么,如果医生伸手,你找不到要用的器械,在这种紧张的大手术中,不是仅仅剪刀被扔出去,而是直接砸你脑袋了,姬季远也是第一次配合脑科手术,并且也没有准备,心中也很是紧张,额头凝着几粒细微的汗粒。
第二医学院的教授来了,他分别搭了一下双手的脉搏,分别翻开了病人的眼皮,看了一下瞳孔,同崔主任交流了几句,便用一支笔,在病人的右侧颞骨部位画了一个三角形,然后便同崔主任、高医生一起洗手去了。
手术开始了,教授用手术刀切了两道,两个孔之间的,表皮和皮下组织。然后一伸手,姬季远递上了一把手摇钻,教授看了看钻头,满意地朝姬季远看了一眼,钻头的直径约二公分。教授在所画的三角形的,三个角的部位,各打了一个洞,他把手摇钻递给姬季远,但手仍伸着,姬季远在他手上放了根“线锯引”。
教授把“线锯引”,斜向插入一个洞里,洞下面是硬脑膜,“线锯引”轻轻地在硬脑膜上滑行着,渐渐从另一个洞口伸了出来。
教授又一伸手,姬季远放上了一根线锯,教授把线锯的一头挂在了,线锯引朝上的钩子上,轻轻地抽着线锯引。线锯引和线锯一同,从另一个孔里被拽了出来。教授把线锯引递还姬季远。姬季远又在他手上放了两个线锯柄。
教授把线锯柄挂在了线锯的两头,双手各抓住一个,来回拉了起来,当然他是向外侧斜了四十五度,这样锯下来的那块三角形的骨头,呈内小外大状,手术完成后,这骨头还能盖回原处,以便重新长合。
教授依样锯开了,另两个洞之间的连线。又伸了手,这次姬季远递给他两个颅骨撬,他插入两条缝里用力一撬,“啪!”地一声,另一条连线的颅骨断开了,连着头皮翻了过去,整个头颅暴露出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大洞,大洞下的硬脑膜,像平静的湖水一样荡漾着。
剪开硬脑膜后,血水便涌了出来,用吸引器洗干净后,巡迴护士报出了数量,“一百零一毫升。”教授无奈地摇了摇头,“摔了有多久啦?”他问崔主任。
“有三个多小时了吧!”崔主任回答。
“希望不大呀!”教授叹息道。
这教授是有真本事的,在那个没有CT,没有超声波,没有心电图的年代,他能仅凭搭一下双手的脉搏,看一下双眼的瞳孔,便确定了出血的部位,开颅后竟分毫不差,但是出血量太大,拖延时间过长,想救活这个病人,回天乏力啊!
“甘露醇全速,再加一个甘露醇点滴通道。”教授指示着。因为脑组织已严重水肿,眼看着洞里的凹凸不平的脑组织,在缓缓地往上升。
“剪开小脑膜。”教授边指示边伸着手,姬季远把一把细长的脑膜剪,拍在了他的手掌。
小脑很深,教授又要了宽形拉钩,托起大脑组织,低头把脑膜剪探入大脑底部,足足花了三十多分钟,终于剪开了小脑膜。
“心跳每分钟六次,瞳孔全部放大了。”李春暖报告说。
教授摇了摇头,看着已鼓出洞口的脑组织,“切除部分大脑叶。”
姬季远一下子闷住了,“这要用什么器械啊?”但教授没有伸手要东西,而是拿起了吸引器,伸入脑组织,一踩脚踩开关,“呼!呼!”他用吸引器吸去了不少大脑组织。
“侬娘咯起拉来,格就叫脑叶切除啊?”姬季远在心里咕哝着。
接着便是缝合,缝合完了,病人的心跳也没有了。也不用包扎了,姬季远用纱布沾着生理盐水,擦干净了病人的血迹,一起把病人抬上担架车,姬季远推着担架车,出了手术室大门。这时,其他手术早已结束,手术室门口只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中抱着一个一岁的男孩。
“怎么样?”他惊恐地询问着。姬季远无法面对他,转过了头。那男子看到了担架车上,盖着的白布,他走过来,慢慢地掀开了白布,“天哪!”他抱着病人的脑袋,高高地昂起了头,绝望地嚎叫起来。
李春暖和大张闻声跑了出来,一边一个拉着他,一面细声地劝着,一面把他扶着走向二外科办公室。“天哪!叫人怎么活啊?”凄惨的嚎叫像一把锤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了姬季远的心上。
今天没有手术,但是每月两次的空气消毒日,消毒的方法是,百分之五十福尔马林,加百分之五十的热水,按照手术间的容积,均匀地泼在地上,然后紧闭门窗三个小时。三小时以后,姬季远捂着口罩,憋着呼吸,进去把窗户都打开,尽管如此,姬季远出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因为福尔马林是一种极强的消毒剂,也是极强的防腐剂,上次去医学院解剖室,闻到的就是这股味,但手术间空气消毒,那么大的浓度,人是无法承受的。
一小时后,大家进去关窗户,发现一号手术间房顶上,停着几十只苍蝇。原来天气转凉了,房间暖和,苍蝇便一下飞了进来。
“赶啊!”李春暖下令,但赶不走啊,这里赶,飞到那里,一百多平方米的手术间,它想停哪儿就停哪儿,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搞了一身汗,还是那么多苍蝇。
“怎么弄啊?肖姬?”李春暖急死了,明天还有大手术,这么多苍蝇赶不走,手术不能进行的。
姬季远皱着眉头,但他想起了童年,他住的静安别墅有一千多户人家,有数百个小孩,他总在弄堂里玩,玩的总是打玻璃球、顶麻将牌、弹橡皮筋。弹橡皮筋他也是总是赢,百发百中,以至于最后,谁也不愿意同他玩了,明知要输,还赌什么。
他望了望有四米高的天花板,距离有点远,试试呗!
“有没有橡皮筋?”姬季远问道。
“有啊,那有啥用?”李春暖不明所以。
“去拿来吧!”
李春暖拿了十来根橡皮筋过来。
姬季远一看,是牛皮筋,不是彩色橡皮筋,这牛皮筋弹性比较大,射程也应当比较远。他拿了一根,试拉了一下,左手拇指朝上,右手食指朝下,一前一后勾起了牛皮筋。
“啪!”牛皮筋“呼”地飞向房顶,一只苍蝇应声落下。
“哎!成了!”姬季远心想。
“你整行!打中啦!快!快!快!扫进去。”李春暖高兴得直咧嘴。
“啪!”又一只苍蝇应声而下,“有四五年没玩了,水平不减当年啊!”姬季远得意地想道。
接下来是,有捡橡皮筋的,有找苍蝇的,还有清除死蝇的,又整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苍蝇一只也没有了。
“你整行,肖姬!”李春暖咧着嘴,一巴掌拍在了姬季远的胸口。
“雕虫小技耳。”姬季远笑着回答。
“你说什么?什么耳?”李春暖没听明白,姬季远笑着没有再说。
“你说什么虫?什么耳?俺也听不懂,反正你今天又干了一件好事,俺明天手术就不慌啦!”
“你这一手怎么练的?那么准。”大张到现在还没有想通是怎么回事。
“童子功,从七岁就开始练啦!”姬季远笑着回答。他本来想回答,从七岁就开始赌啦!“这可是硬功夫,练不出来就得输,输完了,没有零花钱,就玩不了啦!”他心里想着,但脸上还是笑着。
“还童子功,臭美吧你,说你胖,还真喘起来了!”李春暖笑着又要去拍他。
“哎……!从七岁就练起,七岁是不是儿童啊?”姬季远一本正经地问。
“七岁……七岁是儿童啊!”李春暖回答。
“那儿童练的功是什么功?”姬季远又认真地回道。
“儿童练的功……是童子功……?臭美吧你。”李春暖发现上当了,又要去拍姬季远。姬季远拔脚逃出了一号手术间。
这天轮到姬季远担任敷料工作,他打开高压锅,把一包一包准备好了的器械、敷料包,整齐地堆放在了高压锅里,高压锅是卧式的,因此他从旁边拉过锅盖盖上后,旋紧了十二个手柄。
“小姬!”有人在消毒室门口喊他,他走了过去。
“哟!韩处长!您怎么来啦!有事吗?”
“我……我……我……我想……想请……你帮个忙!”
看他讲一句话,累成这个样子,姬季远自己也累了起来。“没关系,你说吧!”
韩处长连比划带语言表达,搞了半天,姬季远方才搞明白了。原来是韩处长从北大荒回来,但是他的羊皮大衣里钻了不少跳蚤,他怎么也弄不出来,因此来手术室,想用高压锅把它蒸一蒸,跳蚤不就死了吗?
“好主意!”姬季远可是尝过跳蚤的滋味的,这玩意儿繁殖特别快,要不消灭,家里都有了,那可是哭也没地方去哭的。
接过韩处长的大衣,那是一件部队发的军大衣,但不同的是,它里子是绵羊皮的,足足有四、五公分长的雪白的羊毛,手摸上去柔软无比,想想自己发的,那单薄的棉大衣,这真是天差地别啦,好在也不是北大荒,大连也没有那么冷。边想着,他边打开了高压锅,腾出一块地方,放进了叠好的羊皮大衣,关上门便开始灌蒸汽了。
韩处长人挺好的,就是这个嗑巴,妨碍了他同大家之间的沟通。
他的资格,并不比副院长嫩,在抗美援朝的时候,他就是正营级干部,当时他在一个高炮部队担任营长。
当时他们驻扎在,大邱(韩国地名)附近的一条河旁,担任浮桥的防空保卫工作。
全营都严阵以待了,对付美国飞机,大家都很紧张,终于,一群美军的轰炸机在天边露头了,并且越来越近了,全营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美军飞机越来越近了,并开始往下俯冲了,但距离还在四、五千米。
信号兵跑步着到了韩营长面前,敬了个礼:“报告营长,敌人的飞机冲下来了,要不要放炮?”
韩营长这一下子火冒到了天门盖,部队装备的都是三七、五七炮,射程最多只能达到两千米,有效射程只有一千二百米,现在敌机离开部队四千米,这炮能打到吗?连这点常识都不懂,还当什么传令信号兵。
“放……”韩营长大吼一声。
传令兵跑步到指挥台上,把手中的红旗举了起来:“营长命令,放!”他把红旗猛地往下一挥。
“咚!咚!咚!咚!”所有的炮立即一炮又一炮地向敌机打去。
“放!……放!……放!……放!……”随着密集的炮火声,韩营长一直在吼着放。战士们更起劲了,动作也更加快了,一会儿声音突然静了,因为炮弹打完了。
“放!……放!……放个屁!”韩营长终于憋出了他想要讲的话,但是全营的炮弹都已经放光了。
至于最后美国飞机到底来了多少架,浮桥到底有没有被炸断,韩营长的战士有没有受伤亡。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姬季远听到的版本,就是这些。不过听说就为了这事,他被调离了前线,转到后勤工作了。而他现在在医院这个,独立团编制的院务处当个处长,其实也就是一个正营级。所以他这十几年下来,根本就没有升职,可能就是嗑巴的原因吧!
还有更玄乎的传说,说去年夏天,韩处长去青泥洼桥,在广场上的冷饮摊前驻足,天太热了,他想买一根冰棍。
大连的冷饮摊,习惯把一箱汽水放在摊子的最前面,售货员坐在里面的高凳上,开汽水瓶盖的起子,后面装了一根很长的把,你买汽水,她只要伸出那根长把的起子,一扳,根本不用挪动身体,瓶盖就打开了,你自己付了钱拿着喝。当时都是国企或集体企业,当然是怎么省力怎么干。
对着站在摊前的韩处长,营业员问道:“你喝不喝?”
“我喝……”
哔!营业员扳开了一瓶,“还喝不喝?”
“喝!……”
哔!营业员又扳开了一瓶。
“喝!……”
哔!营业员又扳开了一瓶。
“喝!……”
营业员感到不对劲了,因为看他光说不拿,“你到底喝不喝?”营业员用起子指着他。
“我喝!……喝!……喝不起!”韩处长终于憋出了他想说的话,营业员气得差点追出来。
反正韩处长嗑巴得很厉害,因为嗑巴,同家里人也经常闹笑话。
韩处长坐在姬季远身旁,姬季远在看着高压锅,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处长您来啦?”李春暖走进来,见韩处长,问候着。
“来……来……”
“好了没有,有一包器械里面等着用。”李春暖了解他不知道要“来”到什么时候,因此也不听他的了,直接转向姬季远。
“还有半分钟。”姬季远看了看窗台上的闹钟。
“那我等着。”
高压锅打开了,三个人都傻掉了,一件羊皮长大衣,放进去的时候有那么大一包,但现在只剩两个拳头这么大一团了。
“这!……这!……”韩处长指着那一团。
姬季远一想,“坏了!这羊皮大衣不就是羊皮吗?这高压蒸汽一百三十度的高温,不变成熟羊皮了吗?能不缩吗?自己还说‘好主意’这不害了人家吗?那么好的一件大衣。”
“这!……这!……”韩处长欲哭无泪地,指着那团东西。
李春暖张大了嘴,想笑又不敢笑,拿了她要的敷料包走出消毒室,便放声大笑,笑得眼泪也出来了,笑得直不起腰。
“干吗?干吗?”大张和郭护士跑过来。
“你们去看。李春暖弯着腰,指着消毒室,一面还在笑。”
大张和郭护士进来看了,先是一愣,继而也放声大笑。
姬季远愧疚地对着韩处长,横了他们一眼。
“这!……这!……”韩处长还没能说出他想要说的话。
钟医生回来了,他去沈阳半个月,参加‘强刺激’疗法学习班,把学习成果带了回来,并准备开展这项治疗工作。
小儿麻痹后遗症,是解放以来,人民中的常见疾病,一般情况为小儿发高烧,烧了几天后,有的手或者脚,就不能动了。也找不到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药可以吃。而且这种病,在七到十八岁的年龄段中,占了很大的比例。
四六三医院的外科张医生,花了数年的时间和精力,研究成功了这种‘强刺激’疗法,使用了几十个病例,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转。因此,沈阳空军卫生部,大力推广这种疗法,组织了所有下属医院,进行了培训,希望在东北地区,相当程度地解决,这一类的残疾病人。
‘强刺激’疗法的理论是这样的,张医生认为:“病人在高烧过程中,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造成这部分肢体的神经,进入了冬眠,因为没有神经传导,大脑的指令无法下达,致使肢体失去了行为能力。”
‘强刺激’疗法的方法是这样的:“切开相应的穴位,找到相应的神经,强力地刺激它,使它从冬眠的状态下醒过来,这样,肢体的行为能力便自然会有了。”
具体的做法是:“上肢,切开‘肩贞穴’找到相应的神经。下肢,切开‘风市穴’找到相应的神经。刺激的手法有两种,都是用止血钳或持针器,一种是用力敲打神经,这叫‘击打法’;另一种是用力来回拨神经,这叫‘弹拨法’。”
很快就找到了五个病例,有两例一个手不能动,有两例一个脚不能动,有一例一个手一个脚不能动。
第一例,找了一例比较简单的,一个左手不能动的,顺着肩贞穴切开后,很快就找到了神经,因为肩贞穴是在肩膀的后侧,因此病人是俯卧位。
先用弹拨法,用持针器上、下拨动着神经,第一下拨上去,病人就开始大叫,叫声像狼嚎一样,听得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钟医生不管,因为他受的培训就是这样说的,“不要管病人如何嚎、如何叫,你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因此,他不顾不管,只是来回拨动那神经,突然,病人从床单下拔出右手,随即一翻身,变俯卧为仰躺,钟医生的持针器被撞飞了。接着,他坐起了身体,跨下了床,光着上身,飞步奔出手术室,向病房跑去。这个病人十八岁,男性,第一例就这样失败了。
钟医生拿着清创包,在病房里好说歹说,才帮他缝上了切口。事后对他的左手进行测试,竟然发现效果明显有。
“动一下中指!”
病人中指动了动。
“动一下无名指!”
病人的无名指动了动。
“你这不是有明显效果了吗?再做一次,你有可能左手的功能,便会完全恢复。”钟医生疏导着。
“不做!受不了!”病人还是坚决地摇着头。
“你明明有这个机会,让你的左手恢复自由,你为什么要放弃呢?”
“我不要自由,我宁可这样,也不要受这个折磨,你们是在折磨人,知道吗?根本就受不了的。”
说服工作失败了,过几天,这病人就出院了。
第二个病例,安排了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十五岁,男性,右脚麻痹。
这次有了充分的准备,除了姬季远以外,又安排了赵连营、范医生。
手术开始了,病人仰卧位,切开大腿皮肤后,很快便找到了神经。这次钟医生采用了击打法,他用一个大号的持针器,用力击打着病人的神经。
呼天抢地啊,病人嚎叫的声音,几乎传到了手术室门外。声泪俱下啊,病人苦苦哀求,‘请你们放了我吧,我求求你们,你们就是我的爸,我的爷啊’!脏话辱骂是第三个阶段,‘我×你妈,×你奶奶……’疯狂诅咒是第四阶段,反正四个人的十八代祖宗,都被他骂遍了,最倒霉的是赵连营,因为他是赵连营病房里的病人,反正赵家的祖坟都被他挖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声音渐渐地低下去,最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剩下“嘶!嘶!”的声音,这也真搞不清楚,是谁家的祖宗在遭殃。三个大男人,摁着一个小男孩,但小男孩昏过去了,无论钟医生怎么敲,怎么拨,他都没有一点声音。
“不对!量一下血压,赶快推百分之五十的葡萄糖,两百毫升。”钟医生下着医嘱。
还好,病人的体格还是很健壮的,没有发生意外,切口缝合后,病人送了病房。
钟医生每天都去病房看他,他根本不理钟医生。
第五天,钟医生又去病房看他,他闭着眼睛,还是不理钟医生,钟医生突然摸出一枚针头,扎在了病人的脚底上。
“咝!”病人猛一缩脚。
“恢复了!恢复了!有痛感了,能动了。”钟医生像个孩子似地在床前蹦着。
十天后,病人能在父亲的搀扶下,在病房里走起路来,他父亲高兴得逢人便说:“感谢!感谢!”
孩子终于能独自行走了,他父母做了一面巨大的锦旗,挂在了办公室里,上面绣着八个大字,“华佗再世,起死回生。”全科室的人送他们到楼下,但那孩子,却始终没有同钟医生说一句话,钟医生无比地失落,他治好了病人的一条废腿,使他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自如,但……病人没有感谢他。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您当时在场,目睹这一个小时的过程,您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整个过程都在上刑。世界上再残酷的刑,还有比直接击打神经更残酷吗?没有了。
另外三个病例,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死也不接受手术了。钟医生也不再坚持找病例了,“强刺激”疗法,也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中了。
“明天有一个剖腹探查。”李春暖交代着。
“明天不是星期天吗?”刘护士惊奇地问道。
“人姜胖子星期一要走啦,调长春四六一当外科主任,他的病人,他不弄好交给谁?明天郭翠兰和肖姬来吧!其他人照常休息。”
第二天姜医生来到手术室,满面红光,志得意满。给郭护士和姬季远打了个招呼。
女病人名叫于芷,是隔壁的一家学校的老师,四十五岁,通过关系住进来的,因为四六九对地方是不开放的,当然,急诊除外。病人腹部有一个较大的包块,但吃得下,拉得出,也没有明显的消瘦的体症,应当与恶性肿瘤无缘吧!
直到剪开腹膜,一切都正常,拉钩拉开切口,只见肠系膜上,有许多圆形的、黄色的、大大小小的块状物。
“这是什么?这是多囊肾吧?”姜医生猜度着说。
姬季远看了姜一眼,心想,“肾应当在后腹腔,怎么会跑到前腹腔来了。再说这肿块分布的面积还很广,怎么会搞到一个肾上去呢?”
人说手术室老护士赛医生,这话倒是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医生几天做一次手术,而手术室护士一天要看几个手术。
“您看这体积不一,表壁光洁,颜色淡黄,应当是结核菌感染引起的吧?”姬季远问道。
助手范医生也表示了赞同。
“你知道什么?”姜医生脸上挂不住了。但他把肠子翻来翻去,却始终找不出与肾的关系。
“这是肠系膜结核。”看着小肠系膜上的,一个个圆球,对于越来越清楚的结果,他无奈地下着结论。
“那关起来吧!”范医生提议。
“不!取个样,做个病理切片,挑个大的吧!”他伸出了手。
姬季远递给了他一个剥离器。
“干什么?”姜里横了姬季远一眼,显然还对刚刚的事情耿耿于怀。“我要剪刀!”
姬季远递给了他一把弯型组织剪。
那个肿块直径约四公分,姜医生一剪一剪地把它从小肠系膜上剪开。
上半部已基本剪开,也没出什么血,那肿块像个巨大的鸡蛋黄似的,慢慢地浮了出来。姜医生把弯剪刀伸入肿块下部剪了一刀。
“哗!”的一声声响,这时病人腹腔里出现了血,并以很快的速度在上升。
姜医生一伸手,“啪!”一把长弯血管钳拍在他手上,他左手摸索着,右手果断地伸入一夹。
血已经从腹腔里漫出来了,但姜里用吸引器吸干净以后,血似乎止住了。
“血压下降,血?”李春暖问。
“马上到!电话已打去血库了。”
“再加一根输液管,还要血。”李春暖下着指令。
院长张宝振,一面戴帽子,一面走了进来。“怎么回事?”
这时姜里已经傻掉了,语无伦次地说着,但院长越听越糊涂了。
“他剪着大血管了,大出血,已经输了一千cc血,不够,差远了。”李春暖简单明了地汇报着。
“有没有联系市中心血库?”
“联系了,不好找,AB型的。”
“让总机通知全院,凡AB型的,都到血库报到。”
“血库说全院AB型的也没有几个。”
“让O型的也去报到。”院长命令着。
崔主任拎着白裤子跑了进来。“有没有联系二院的教授,三院也联系一下。”崔主任也下着指令。
“二医学院的教授上街去了,家里人说去秋林公司,三院的教授去庄河了。”李春暖报告。
“让邵处长多带几个人,开救护车去秋林公司找。”
秋林公司是旅大市最大的百货公司,在青泥洼桥,星期天更是人满为患,怎么找?邵处长灵机一动,直奔办公室,秋林公司的广播便响了。
章教授一到便洗了手,穿上手术衣直接上台,找到了出事的地方。那是一根肠系膜总动脉,有一公分粗细,被剪刀剪断了一半。但血管钳却准确地夹住了它。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动脉夹死了,五米长的小肠,已全部变成黑色的了。
章教授捧着黑色的小肠,看着院长。
“只能切除了?”张院长问。
章教授点了点头,“但术后的电解质平衡怎么办?”
“再说吧!先活着出去再想办法吧!”
章教授又点了点头,他把回盲部拉到上面,直接同十二指进行了端侧吻合。手术很快便结束了。
电解质就是钾、钠、钙这三种元素,是人体必需的,但是,又不能多,多了就会中毒,导致电解质紊乱,最后死亡。因此,医学上的电解质平衡是很重要的。小肠负责吸收人体所需的养分,同时也负责吸收食物中的电解质,同时也负责电解质的平衡。也就是当钾、钠、钙这三种元素够了话,小肠会自动停止对他们的吸收,当这三种元素缺了的话,小肠会自动开门,重新吸收,就这样吸收、关门、吸收、关门,小肠起了一个自动的,调节人体电解质平衡的作用,但现在小肠没有了?
病人进了特护病房,四六九是不允许家属陪夜的,所谓特别护理,也就是二十四小时,病人身边都有一个护士。
姜医生吓破胆了,他两眼迟滞,神情木然,很少讲话,没日没夜地守在了特护病房。小肠没有了,电解质只能通过病人的体重,按比例经计算后输入。好在病人也不吃东西,没有其他渠道摄入电解质,只要计算精确,保住病人暂时安全,还是能够做到的。
姜胖子一反以往大大咧咧的作风,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每次计算钾、钠、钙,他都是算了又算,有时护士已领来了药剂,他又让改,认为不精确。仅仅一个星期,姜胖子已经变成姜不胖了,两鬓也出来了累累的白发。
病人的丈夫每天都来探视病人,她儿女也经常来,看到四六九的医生、护士,如此地日以继夜、尽心尽力地治疗着母亲,都深受感动。当然他们得到的信息是,母亲患的是恶性肿瘤,已被顺利地切除了。如果他们知道真相的话,四六九早已被砸了。而知道真相的人,在院里也不多,也就是进过手术室的这七个人,其他人都是在猜。
二个多月过去了,病人的情况越来越差,电解质紊乱的症状也日益明显了,这其间,姬季远也去看了病人几次,看着病人那塌陷的腹部,他百感交集。
距三个月还差一天的时候,病人终于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她睁着极度不甘心的双眼,但值班护士把它轻轻地抚合了。
那个学校,组织了二十多个人,送了一面巨大的锦旗,送到了二外科办公室,旗上绣着八个大字“军民鱼水,救死扶伤。”崔主任、邵处长代表院方,接待了他们,一一同他们握手,脸上僵硬地笑着,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假笑,是愧上加愧的笑。
姜胖子去了五七干校,但他没有寂寞,因为仅过了两天,张胖子,也就是张副院长,被抄了家。并也被送到了五七干校,两个胖子成了校友,但那里确实是减肥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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