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岗

  杨处长把程舜尧、姬季远送到手术室,手术室在外科大楼二楼,归二外科领导。双开门推开后,手术室的第一间就是会议室,当时部队里实行半日制,无紧急情况都是上午工作,下午政治学习。手术室的五个人都在会议室呢。

  “欢迎!欢迎!”手术室代理护士长,李春暖带着另四个人迎了出来,李春暖一九五四年,从长春卫校毕业,就到了部队,一九五五年四六九创立,她是创始人之一。积极、努力、工作能力非常强,但可惜的是她家庭出身大地主兼大资本家,这双重身份严重地影响了,她在部队的进步。因此,入伍已十四年了,连党也没入上,这护士长还带一个代字。

  杨处长介绍完了,就先走了。李代护士长,把两个上海兵让到会议室里,亲切地介绍着。

  “这是郭护士,六二年兵,这是刘护士是六三年兵,这是大张,是六四年兵,这个李护士也是六二年兵。”大家都一一点头认识着。

  手术室护士一共有四种职能。站台护士,负责上手术台配合手术,巡回护士负责手术期间的多方协调,包括输血、输液、导尿等等……,器械护士负责手术器械的回收、清洗、打包,敷料护士负责收集已用敷料,送洗衣房,取回清洁敷料,打包并消毒。

  “这样吧!明天开始,小姬跟着郭护士学器械,小程跟着李护士学站台。”

  第二天,一上班,郭护士就带着姬季远教上了,会议室两边靠墙全是器械柜,摆满了各种部位手术的器械,如果有大手术,会提前二天告诉手术室。接到通知后,按手术要求配好器械包,提前一天高压蒸汽消毒,平时有以便急用的各类器械包,但保质期十五天,超过十五天便要重新消毒换标签。如急诊,便用煮沸消毒法,开水煮沸三十分钟,夹入备用的空敷料包。

  听到里面声音响了起来,他们便走了进去,原来程舜尧跟着学站台护士,出问题了。

  站台护士,首先要戴好帽子、口罩,剪完指甲,用刷子从指甲缝开始,一直刷到前臂上三分之二。三遍,不得少于二十分钟,当然每刷一遍,就要冲淋干净,手上的肥皂液。然后用消毒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最后一道,是在酒精桶里,用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一直浸泡到前臂的上三分之二,然后穿无菌手术衣,带无菌橡胶手套,但程舜尧浸泡完酒精后,手上满是红疹。他的皮肤,对酒精过敏。

  李春暖叹了口气,让他换上衣服,带他到主任办公室。

  “他酒精过敏,怎么弄?”

  “换一个呗!这里不是有俩吗?你去挑一个,换。”崔主任让把那两个上海兵叫来了。

  “我挑这个高的,手术室净重活,这个太小了。”

  阿毛耸了耸肩膀,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牛鼻头走过去站在了他的旁边。两个人肩膀碰肩膀地嘀咕着。原来这两个人比较要好,他们高兴了,但牛鼻头高兴之余,还闪现了一丝失落。因为听老兵们说,手术室护士要求最高,是护士中的护士,没学上手术室护士,有点遗憾。

  第二天,有一个剖腹产,庄振祥跟着李护士洗了手,浸了酒精,穿上手术装,戴上橡胶手套,都很好,李春暖跟在旁边终于松了一口气。

  经局部麻醉后,医生手术刀切开皮肤,止血钳皮下止血后,切开皮下脂肪,再止血后,开始切开腹肤,暴露出整个子宫。剖腹产一开始不能用全身麻醉的,因为这会造成腹中婴儿窒息。因此,一开始都用局部麻醉,但婴儿取出来之后,就可以改全身麻醉了。

  医生一刀切开子宫,因为子宫的出血不是点状的,而是弥漫状的,因此无法用止血钳止血,而只能用纱布压迫法止血,因此剖腹产都必须备几百cc血。正当医生和助手,看着鲜血急涌而出,手忙脚乱地左堵右塞时,只听见“嗵”的一声,庄振祥仰面摔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晕过去了。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李护士急得手足无措,外面的人都跑进来了。李春暖奔出手术室,到器械室拿了针和酒精棉球,一针就扎在人中穴上了,一边旋动着,一手搭着庄振祥的脉搏。

  “你看什么?剪刀!”医生也发急了,手术台上在大出血,一个在地下倒着,站台护士漠然地看着旁边。

  剪开了子宫口,医生一把抓住脚,把婴儿拎了出来,交给旁边的接生台,那接生师接过婴儿,放在台上,一手拎起婴儿的双脚,一手啪!啪!地,重重地拍打着婴儿的脚底,婴儿哇的一声哭开了。这时接生师便仔细地结扎了脐带,擦干净婴儿身上的羊水,便把婴儿包了起来。

  以前,小孩出生后,屁股上总有青紫的斑痕,于是人们便说,这是在投胎时,被阎王爷一脚从阴界踢到阳界所留下的。但现在看来,是对初生婴儿的刺激,因为婴儿在母腹中,是不呼吸的,经拍打后,婴儿“哇!”的一声哭出来,呼吸便开始进行了,而人的一生也开始了。只不过以前是拍屁股,现今是拍脚底罢了。

  “扎他列缺穴!”李春暖指挥着,接着两根针刺入了列缺穴。

  “全身麻醉!”医生指示道。

  “你们扎重一点,这是血晕。”说着李春暖跑到手术台前,给病人扣上口鼻罩,滴起乙醚来了。

  “血压下降,输血四百CC。”

  刘护士离开了庄振祥,去打开血瓶,往玻璃的输液瓶里,倒着血浆。她一面看着庄振祥,手一歪,血倒在了瓶外,这下热闹了,躺在地上的庄振祥人还没醒,手术衣上又溅了不少血,就像受了枪伤一样。

  医生缝完了最后一针,庄振祥缓缓睁开了眼睛,所有的人都对他苦笑着,他感到后脑勺痛,用手一摸,一个大包,这样直笔笔地倒在水磨石地板上,砸得也够重的了。那时候也没有CT,要查脑袋有没有问题,只有做脑血管造影。去年,王副主任给病人从颈动脉注入造影剂时,药量算错了一点,病人当场死了,现在谁还敢做啊?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李春暖拍着他的手说。

  “头晕!”庄振祥麻木地说。

  “把他扶到医生休息室去躺一会。”她指示郭护士,“你明天带姬季远上台,这帮上海兵整(真)吓人。”李春暖是徐州人,“一个个都毛病,怎么整?”

  庄振祥被送回去了,二外科也没人换,“要不到别的科去换一个。”崔主任说。

  “不要!不要!吓死人了,这帮上海兵整吓人,整娇气,不是过敏就是血晕,怎么弄?”

  崔主任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你看,两三天要换一个氧气瓶,从地下室搬到手术室,我们五个人要搬两个多小时,两百多斤,还滑溜溜的,咋整?我们别的活还干不干?”

  “再说!再说!你先去。”

  第二天,姬季远上台了,没事,第三天就单身上台了,每天有七、八个阑尾炎切除术,都给姬季远包了。

  “这个没事?”李春暖问。

  “没事,还上手快,一教就会,一说就懂。”

  “总算弄着了一个,不够啊!”李春暖无奈地说。

  妇产科出事了,妇产科这几天婴儿房整天哭声震天,婴儿奶都少吃了很多。

  韩医生也纳闷了,分析、查找都没发现问题,这怎么回事。

  后来护士长发现,凡经诸国平洗过澡的婴儿,就会不停地哭,她就仔细地检查了婴儿,发现凡是哭的婴儿,屁股上皮都破了。原来诸国平的手太粗糙了,而婴儿的皮肤又太娇嫩了,他洗澡时用手擦着婴儿的屁股,婴儿的皮就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破了。

  发现以后,大家都恍然大悟,怎么把这么个大汉弄到妇产科呢?弄走弄走,给弄到一内科去了。谁知一内科也正在出事。盛春虹去给一个病人输液,她手忙脚乱地找到了血管,扎起了止血带,用碘酒棉签消毒后,又用酒精棉签重复消毒,当然玻璃输液瓶是早已挂好,但没有排气,她拿起针就往病人静脉里扎,病人是个男兵,血管很粗,倒是没费什么多的事就扎进去了。她调节好输液速度,端着盘子准备走了,但被那个病人一把抓住了衣袖。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您看!”那个病人手指着输液管,一边用另一个手拧死了输液管上的调节阀。

  盛春虹一看,傻眼了,原来她忘了排气,那输液管里足足有五公分长的一段空气,如果进入血管,就会造成血管气塞,这又是很大的医疗事故。

  盛春虹急眼了,她不知怎么办好,就跑去叫来了护士长,护士长一看,调节器关死了,液体也不流动了,也不急,拿起病人的床头卡。

  “你是三十里铺机场的?”

  “是。”病人回答。

  “你干什么工作?”

  “场站卫生所,卫生员。”

  “哪年的兵?”

  “六八年。”

  “噢!”

  “护士长左手拿着输液管,右手用食指在管上轻轻弹着,只见气泡一点一点上升,滴液玻璃管的液面在下降着,不一会儿,管内的气泡居然没有了。”

  护士长打开了控制器,调节了输液速度。

  “以后仔细点,这要出大事的!”护士长严厉地说。

  “嗯!我知道了。”盛春虹睁大了眼睛,强忍着要滴下的泪水。

  “嗨!听口音你是湖南兵吧?”

  “是啊,浏阳的。”

  “哎!我是长沙的。”

  “那老乡?”盛春虹激动地一眨眼,眼泪掉了下来,但她还是端起盘子,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

  听说那小伙子,在出院的时候,同盛春虹交换了个人信息,至于以后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李春暖派姬季远、大张、刘护士,三人去搬氧气瓶,她想,“有一个男的,少两个女的,总行吧?”

  到了地下室,姬季远盘出了一个氧气瓶,他上前抱住往起抬了抬。

  “你们往边上让一让。”姬季远说着,他俯下身子,用右肩顶着氧气瓶的中部,两手一使劲,人站了起来,那氧气瓶已然扛在了肩上,他一抬腿,噔!噔!噔!噔!就走上了二楼,进入手术室后,他迅速换下了,用完的氧气瓶,又送了回去。

  “怎么回来啦?氧气没有啦?”李春暖纳闷地问。

  “小姬一个人扛上来的,空瓶也已送回去了。”大张笑着说。

  这时姬季远擦着额头的汗走了进来。

  “肖(小)姬,你整行,就一个人扛上来啦,崔主任还说要把那个姓诸的上海兵调来。这洗洗澡就把人家小孩的屁股都擦破了,来了不指又要出什么事,我去给崔主任说算了,那这氧气瓶就你负责了,没了就换,行吗?”

  “行!没问题。”

  “这就行了吗?还是这样好。”李春暖咧着嘴笑着,去找崔主任去了。

  二内科正在交接班,交班的是盛清云,接班的是董士产。“这些药都配好了,肌肉注射的药你自己配,病房里没有什么异常。”盛清云交代着,便走到一边去脱白大衣了。

  “噢!那个三十一床,胃酸、胃痛,医生给开了胆碱药,要先给他送去。”

  “这药配得对不对?出了事谁负责啊!”土产畏缩地提醒着。

  “你看你这小样,我干的活会有问题,你小心我让你找不到牙。”盛清云指着他说。

  土产眼睛骨溜溜地转着,他想:“这小女兵来的时候话都讲不清,还小王八呢?这才几个月,这么凶。”他想着,见盛清云已走出了处置室,“呸!小王八。那么凶,什么时候教训教训她。”想到这里,他无奈地笑了,自己有什么用,去找姬季远,姬季远是不会惹女人的。他端着盘子发药去了。

  “护士!护士!”一个病员冲进了处置室,土产刚发完药、打完针,想坐一会。

  “那个三十一床,痛得打滚,吐了一地。”

  土产“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冲去,只见三十一床在床上翻着,地上吐了一地的带泡沫的水。

  “吃错药了。”他马上想到了这个问题,转身就去找来了唐医生。

  “不是刚吃的阿托品吗?我开的。”他上前翻了翻病人的眼皮,发现瞳孔小得像针眼一样。

  “药发错了,赶快,0.5毫克阿托品,肌肉注射,处方后补。”

  护士长怒瞪着土产:“你发的药?”

  “不是!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是盛清云配的,我发的。”

  “去把盛清云叫来。”

  盛清云揉着眼睛来了,问她配的是哪个药,她指了指那写满了英文字母的瓶子。

  “新斯的明!”这是拟胆碱药,我开的是阿托品,是抗胆碱药,这一字之差,但药给反了。

  “你不清楚应当找医生,为什么乱配,你!发药应当做什么事?”

  “做……做什么事?”土产愕然不知所措地回答。

  “你上护理课怎么讲的,三查七对,你查了吗?你对了吗?”

  “查……对……”土产冤屈地回答,“都是白白的一小片,看不到瓶子怎么对啊?这个小王八,总有一天要死在她手上。”他肚子里郁闷着。

  “两个人都写一份检查,明天交给我。”护士长摔了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走了。

  土产则赶紧打针、清理房间,不时地观察着病人,病人也一点点不吵了,过一会儿睡着了。

  仅过了二天,五官科又出事了,羊希和给病人肌肉注射,注射完病人的那条腿就不能动了。惊动也不小,连科主任都出动了,问他扎在哪里?他一会说这里,一会又说那里,估计是扎到坐骨神经上了。但到第二天,病人的腿已经可以动了,羊希和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就在同一天,二外科又出事了,阿毛给病人静脉注射,病人的血管很细,第一针没扎进去,第二针扎进去了,但鼓了。他只能退一点针再找血管,找着找着,病人痛了一扭手臂,“啪”的一声,针头断了。阿毛急得背上衣服都湿了,连忙去找护士长。张护士长来了,她看到皮肤表面还看得见断了的针头,便拍拍阿毛:“不要紧!”然后对病人说:“小伙子,不要太紧张了,打针的时候不能动,你看,一动针头就断了。”她拿了个止血钳,分开皮肤,轻轻地夹着断针尾,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拔了出来。她又找了一根血管,扎上止血带,消毒后,“进皮肤后,先挑起一点,轻轻地往前一送。”阿毛按照她的指导,很快就完成了。他用袖管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感激地看着张护士长,护士长笑了笑,走了。

  富方正被分配在制剂室,跟着李药师一起每天刷瓶子,配百分之零点九的生理盐水,百分之五和十的葡萄糖注射液,过滤、灌瓶、封口,然后拿去高压消毒,全厂用的这三种注射液,都是出自于此地。

  富方正活络,也很讨李药师的欢喜。几天后,李药师的“阿拉屋里不像样”也开始柔软了,一点点靠拢了“阿拉屋里白相相”了。两个人每天边干活,边学上海话,那李药师欢喜得,只要一有机会就夸奖富方正,富方正便成了上海兵中表现最好的人之一了。

  几年后,他去上海出差,问个路,找个什么店什么的,倒也真管用了一气。

  今天,手术室里正进行着一例剖腹探查手术,因为当时的医院没有CT、超声波,甚至连心电图也没有,能做的检查就是钡透,也就是喝下硫酸钡后,进行X光摄片,该病人的X光摄片呈胃内膜毛糙状,因此初步诊断是胃癌。

  今天手术的主刀是姜里主治医生,姜医生很胖,脾气很爆,人缘不太好。因此大家背后都叫他姜胖子,站台的是李护士。

  手术一开始比较顺利,打开腹腔后,发现胃部癌细胞侵蚀的面积很大,虽然没有向淋巴转移的迹象,但粘连比较严重,要分离并切除,难度较大。

  姜胖子很紧张,已经让巡回护士擦二次汗了。在剥离中,他发现胃部有一个点在出血,他伸出了右手。李护士认为他需要一把组织剪,于是把剪刀“啪”的一声,拍在了姜医生的手里,这是手术中的规定,站台护士每递出一样器械,都必须打在医生的手掌上,以提醒医生,你要的东西到了。因为医生戴着橡皮手套,因此便会发出“啪”的一声声响。

  姜医生拿起剪刀往出血点夹去,但他发现怎么血反而流得大了,他看了看手中,是一把剪刀,他一下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举起剪刀,向一号手术室旁器械室的窗口扔去,郭护士今天担任器械护士,她刚要伸头看,只觉得一样东西飞来,她一缩头,“哐!”砸在煮沸桶上了。

  这就是站台护士的难点了,因为医生在手术中,当紧张的时候,他关注着手术部位,伸手要东西的时候,根本不会说要什么,全凭站台护士判断,但姜胖子这样粗暴,倒也少见,李护士“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下去!”姜胖子怒喝道。

  李春暖看着站在一旁的姬季远:“你行不?肖姬!”

  “行!”姬季远胸有成竹地回答,因为,一、他跟过郭护士器械,这些器械什么名字,派什么用处,他都懂了。二、他这一周担任巡回护士,一直在关注着手术及配合,从来没闲过。三、他昨天已读过了胃切除的手术步骤,对整个手术已经了如指掌。

  “你洗手,上!”

  姬季远穿完手术衣,走上手术台,姜胖子冲他“哼!”了一声,但手术终于完成了,姜胖子也没有找到第二次扔器械的理由。

  “你整行,肖姬。”李春暖满面笑容地,给姬季远解着手术衣的系带。

  “以后姜里来手术,就你上台,这个死胖子,没人伺候得了。”

  经过这一阵风波以后,医院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十四名初中生,跳龙门般地跳上了护士的岗位,并且渐渐地适应了,他们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工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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