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二?那就是六十来面!”
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沉吟半晌,敌人重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踏动地面,发出极具压迫的咚咚声,仿佛大地帮他们敲响催命的战鼓,紫罗兰的中坚由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士组成,凝聚着全员的斗志,自然顶在防守一线,无所畏惧的将长枪指向来敌。
该做点什么,我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对着严阵以待的士兵,他们齐刷刷的望着我,眼神里都是对领袖的崇拜和胜利的渴望。
“一百人编为五队,每队再分成前后两组,各自配备六面盾牌,五队人马错落列阵,同时前后两组也隔开必要的距离,大概是这样。”
我在虚空中比划着排兵布阵,德维德和欧文似懂非懂的皱着眉头。
“敌人的弓箭手再多,齐射时不可能瞄准每个方向射击,十组士兵里总有躲过箭雨的,交替推进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相互配合着规避打击,将伤亡降到最低。”
“您的意思是像磨坊的水车扇叶一样,一个下来一个上去,每次只有一半的扇叶沾了水?”欧文脑子转得快,立马猜到我的用意。
“绝妙的法子,大人!”德维德紧接着应和道。
我欣慰的冲两名骑士点点头:“理解了就赶紧去动员吧,战机可不等人啊。”
“战机?”
“对!当敌人的重步兵被紫罗兰缠上脱不了身的时候,我们便在正面战场占据了相对优势,这时机稍纵即逝,必须牢牢把握!”
我攥着拳头用力挥了挥:“要是他们的骑士也抽不出来的话……”
老兵们的执行力很强,分队几乎没费多少时间,我注意到前排士兵个子普遍不高,想必欧文与德维德做了安排。
“开始吧!”
我本想即兴来场慷慨激昂的演说,不过情势紧迫,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
“大人,您待在后面,我们俩带队。”
欧文扯过我的缰绳递给侍从,虎着脸严肃的吩咐。
“我把保护大人的使命交到你们手里,剩下的不用多说了吧?”侍从肃穆的行个军礼,搞得气氛突然凝重压抑起来。
“呜……呜呜……”
传令兵吹响战斗的号角,战士们压低身子,紧张的屏住呼吸。
“出发!”
欧文扣上锁甲的帽子,长剑往前一指:“上帝保佑奈梅亨!”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矢车菊发动了!
靠打仗混营生的佣兵也不是吃素的,前排的弓箭手不紧不慢地拉满弓弦,慢慢将奈梅亨士兵放进有效的杀伤范围,然后才射出夺命的箭矢,密集的箭雨交织成网,尖啸着刺破空气,划过优美的抛物线飞来。
“盾墙!”
老兵们迅速做出反应,盾牌一个叠一个的构成扇面,所有人藏在其中,准备迎接箭雨的洗礼。
跟进的后五个小组依旧维持原速,他们处于弓箭的打击范围之外,逐渐缩小了和前队的距离。
“叮、叮叮……”
箭矢击打盾牌的脆响同雨点敲落荷叶的声音别无二致,令远远听到的我都跟着牙碜,盾墙周围眨眼间布满箭支,就像蓦然绽放的梨花海,又像草原上诡异生长的蘑菇圈。
不可避免的,有战士中箭惨叫倒下,旁边的人立刻顶上他的位置,第一轮齐射过后,盾墙岿然不动。
盾墙拆解的工夫,跟进的后五个小组越过前队继续冲锋,而这时敌人的弓箭手才刚刚拉弓!
“成功了!”
我兴奋地伸出手和侍从击了下掌,后者不明就里的愣了,弄不懂公爵大人拍手的用意。
如此往复三次,在付出可以承受的伤亡之后,递进的队伍终于接近河岸,弓箭手已起不到压制的作用,只得手忙脚乱的撤到阵后,由长枪兵接替他们的防守,残酷的肉搏战即将拉开帷幕。
“咱们上!”我摩拳擦掌的鼓舞左右道。
侍从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小心的提醒着:
“欧文大人命令我们要寸步不离的保证您的安全,远离战场是最安全的。”
“欧文大人?”
我故意虎着脸冷冷的扫过他们:“没记错的话,欧文不是奈梅亨公爵吧?你们的主子是我,得听我的命令!”
侍从胆怯的低着头,谁也不敢吱声:“多些人手多把力,咱们几个人上去就等于多了五把剑,不!五十把,我们的兄弟在牺牲,奈梅亨的热血男儿岂能袖手旁观?”
他们的眼神动摇,拉着缰绳的手渐渐松了。
“奈梅亨人!跟我杀!”双腿一夹,战马登时冲了出去。
再次踏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我禁不住打个寒颤,整个人自上而下的哆嗦一阵,登时精神不少。
“别停,快冲!”
有人经过身边大声吼道,也许出自好心想拉我一把,可惜天命不歹,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斜着贯穿了他没戴头盔的后脑,箭镞赫然停在距离我的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那人张口结舌的想交代点什么,但干嘎巴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条离开水的金鱼,又像诈尸的木乃伊,画面相当诡异。
“噗!”
过了半晌,他脖子上的伤口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淌血,由涓涓细流瞬间变为堵不住的喷泉,厚厚的涂了我一脸,在现实与红色梦幻交织的背景中,那人眼珠恐怖的外凸,鼻翼鼓得很大,嘴巴开合的愈发快了。
“别管我……快冲!”他终于微弱的说道,可是在我听来更像救命。
“大人!”
侍从发现我一脸血,吓得惊慌失措,赶忙从头到脚的检视着:“您没事吧,大人,您跟我说话呀!”
“低头!”
我按住他的脑袋,几支羽箭歪歪斜斜的擦着手背落到水里,似乎对没能命中目标感到沮丧。
“小心点!”侍从心有余悸的点头。
河岸已经变成血腥的屠宰场,敌我双方不分彼此的厮杀在一起,这会儿是屠夫,转瞬即为羔羊身首异处,许多奈梅亨士兵前脚刚踩上对岸,后脚便倒在血泊中呻吟,身体被长矛扎得千疮百孔,敌人的弓箭手放弃了阵列齐射,转为见缝插针的近距离狙杀,射术精湛的他们当然弹无虚发,弦声一响必有斩获。
“冲上去!冲上去!”
身经百战的军士们明白,如果长时间同对手缠斗的话会耗尽冲锋的锐气,好比一只愤怒的鸭子本来撵着狐狸追,跑着跑着没了力气,反做了人家的下酒菜,所以格外卖力的砍杀,希望可以突破防线。
奈梅亨士兵们肩并肩的站成一排,以圆盾为依托顶住蜂拥而至的敌人,并趁机顺着盾牌的缝隙刺出短刀,时常有对手负伤跌倒,不过后续补位的越来越多,一个倒下,总有十个补上来,杀也杀不尽。
“该死的,敌人数量太多了,冲不过去啊!”
欧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旁边,兜帽破了,肩膀血斑涟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会让对手抓住时机反包围的!”
怎么办?搀着我的两名侍从又有一个中箭身亡,我们立刻蹲进水里,踩着滑滑的卵石差点摔得狼狈。
等下!
石头!
我灵机一动,不顾寒冷探手抄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鼓足力气往敌人密集的区域扔去。
“啊!”
哪个倒霉蛋嚎叫一声,那动静美妙极了。
“都跟着扔!”
我迫不及待的丢出第二块,但是没有收获回声,石头落进敌丛不见了。
欧文反应过来,他膀子有把力气,挑了块比我还大的石头,扔铅球似的抛个弧线,其他人有样学样的加入,零星的落石密集成雨,纷纷扬扬招呼到敌人头上,惨叫此起彼伏,登时产生奇效。
对手分神躲着飞石的工夫,奈梅亨士兵再度发起攻势,长枪与短刀纵横交错,残肢断臂漫天飞舞,体能都绷到极限,完全靠意志支撑,没人顾及流血的伤口、没人理会坠地的内脏、没人关心战友的牺牲,他们有的,只是机械的重复突刺和砍杀的动作,近乎兽性的撕咬吞噬面前人的性命。
经过持续不断的打击,敌人的防线好不容易出现破绽,眼疾手快的战士马上前赴后继的往里冲,小小的裂口渐渐扩大,终至所有防御的崩塌!
“杀呀!”
这其中德维德的嗓门分外清晰,我循声望去,只见他胳膊下夹着两三根长矛,正同死不撒手的敌兵搏斗,长剑灵活的在他手中跳舞,招招直刺要害。
“咱们上!”
我推了把撇石头撇上瘾的欧文,后者气喘吁吁的咽口吐沫,红彤彤的脸颊汗水淋漓。
防线失守的佣兵放弃了挣扎及时回撤收拢残兵,同样久经战阵的他们自然清楚,越想堵住缺口越堵不住的道理,几乎未等命令便擅自后退整理阵型,奈梅亨获得了宝贵的登陆场,冰水里徘徊许久的众人急忙连滚带爬的上岸。
刚站稳脚跟,对面弓箭手的齐射就呼啸而至,大家各自仓促的寻找掩护。
“散开!散开!”
欧文扯着嗓子喊道,可仍旧有士兵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羽箭洞穿自己的胸膛,中箭者不计其数。
“狗娘养的混蛋!”
一个士兵倒毙在我们脚边,肚子穿着五六支箭,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寡淡的血水从他的鼻孔和嘴里流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难受,心疼得欧文咬牙切齿的直骂娘。
“我救不了他……”
“r!”
敌人口音极重的山地语仿佛催命的灵魂祭曲,弓箭手随着指挥有节奏满弓张弦的倾泻箭雨,压得我们灰溜溜的躲着抬不起头,更射得余温未退的尸体模糊一团惨不忍睹。
射过三轮,敌人停止了攻击,可能是为了节省箭支,看看我们周围密密麻麻的羽箭,其火力密集程度绝对不亚于多管火箭炮,见识过佣兵极高的军事素质,我不得不对接下来行动的决断谨慎起来。
“咱们冲吧?”
欧文小心翼翼的抬头扫了眼立马缩回脖子。
“敌人好像没多少箭了,我瞅见长枪兵在整队。”
我将长剑按于胸前,感受着心脏起伏的频率,尽量稳定焦躁的情绪,耳边传来战马的嘶鸣以及另一边战场的喧嚣。
“奈梅亨的勇士,你们准备好了吗?”
心底的声音询问道:“没多远距离了,你害怕了吗,兰迪?”
“不!我不怕!该颤抖的是敌人!”
神经质的自问自答,我觉得稍微镇定,凌乱的思绪慢慢平复。
“最后一战了,不是吗?上帝站在奈梅亨一边,我以代表天罚的宝剑斩断罪孽缠身的邪灵,有什么好怕的呢?”
“空气布满紧张的气氛,大战即将来临,远方传来敌军的脚步声,天空在坠落,大地在颤抖,是捍卫正义的时候了,热血早已澎湃,干枯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被寒风打落,闪电撕破了远处承重的黑幕。”
我喃喃吟唱着流传在奈梅亨民间的歌谣,它不知出处,却异常打动战士的心。
歌声逐渐由小变大,所有人都跟着唱起来:“看!是奈梅亨无谓的武士在前进,无论面对风暴还是雪花,或者太阳对我们微笑,火热的白天、寒冷的夜晚、扑面的灰尘,我们享受着这种乐趣,正如我们享受母亲温暖的怀抱!我们的队伍轰鸣向前,伴随着阵阵尘沙,当狡猾的敌人露出踪影,我们全速向前!我们生命的价值,就是为了我们光荣的军队而战!为家园而死是至高的荣誉!”
“为家园而死是至高的荣誉!”
我重复着这句令人心潮澎湃的歌词,浑身上下忽然充满力量,不知不觉离开了藏身的角落,在我身后,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每个人都挺直腰杆。
“奈梅亨的勇士们!”
“在!”
“为家园而死是至高的荣誉!”
我坦然面朝敌人突起的枪林,甚至冲人缝中间鬼鬼祟祟瞄准的弓箭手轻蔑一笑。
“倘若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战,那边的朋友,请记住你们的对手,奈梅亨公爵和他忠心耿耿的勇士,曾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顽强不屈的同敌人奋战到底,流尽满腔热血!”
“上帝保佑奈梅亨!”
“万岁!万岁!”
战士们发出气贯长虹的怒吼,骑在马上的老伯爵扬起皮鞭,制止了想要偷袭我的弓箭手,他抽出腰间的长剑,那是柄有名的杀器,斩落过无数英雄和宵小的头颅,渴望痛饮失败者的鲜血。
“公爵大人!”
头盔盖不住他斑白的头发,竟意外显得英气十足。
“此刻的您才像个堂堂正正的骑士,既然你我全无退路,便放开手脚大战一场吧!”
“奈梅亨人听着!”
我举起长剑,一字一顿自信的说道:
“把这位让人肃然起敬的骑士交给我对付,谁也不许帮忙!”
老伯爵跟我对视着,嘉许的笑了:“冲锋,永不低头的奈梅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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