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呢?弓箭手!”
我急急拍着欧文的肩膀,后者全神贯注的没提防这么一下,痛得呲牙咧嘴。
“过来,过来,快!”
他招呼身后的士兵,他们拿着缴获的十字弩和短弓,每人只有十来支箭。
“这距离,能行吗?”
我伸出大拇指,装作很专业的模样瞄着趟水过河的敌人:“有一百五十步?”
拿弓的士兵大概扫了眼:“有两百步远,超出十字弩和短弓的射程了。”
他说着,踮脚指了指山下靠近浅滩的某处树丛。
“那差不多能行,十字弩在那个距离上可以做到精确点杀,短弓的精度要差些,请相信我,大人,我以前是个猎户。”
“你有把握吗?射中背人侍从的腿。”
我再次确认的问道:“末尾那波侍从背着骑士走到河心的时候就射,能行吗?”
“不会比射中一只奔跑中的兔子眼睛更难。”猎户出身的士兵毫无压力的做了个轻松的手势。
我盯着目光坚定的士兵鼓励道:“去吧,你们将是全军进攻的信号,为大家开个好头!愿上帝保佑你!”
“上帝保佑奈梅亨!”他低头一礼,转身匆匆而去。
“不是着急了吗?下面就看你了!”
欧文兴奋地蹿起,专注的听我吩咐。
“冷箭一放,敌人定然慌乱,你们紧接着点燃马尾,等这群受惊的畜生冲乱掷斧兵的阵型,剩下的事情便简单了。”
我抚摸着长剑圆滑的配重球:“骑士过了河,这边没有指挥官在场,敌兵必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不得不各自为战,幸运女神会选择站在我们一边,该轮到你发挥了,砍一百颗士瓦本人的脑袋给施耐德殉葬吧!”
目送欧文兴冲冲地离开,我拄着长剑单膝跪地,难得祈祷起来。
“仁慈的主啊,请聆听一只迷途羔羊的呼唤,我曾经无数次藐视过您的神力,但又藉此化险为夷,我便知道您是喜欢和眷顾我的,如果您听得见,请此次务必再帮助我,帮助追随我的这些善良勇敢的人们,他们明明有选择活命的机会,却义无返顾的选择陪我出生入死,没理由辜负他们,请保佑我!”
郑重其事的在胸前划着十字,我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力顿时卸了大半,虽说向来对信仰什么的没啥兴趣,不过能找个心理寄托,确实挺好的。
大家都知道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竟表现出惊人的平静,有的跟我一样默默祈祷,眼含彻悟的念念有词,有的亲吻脚下的土地,像要记住这世界的味道,有的无声的检查装备,一圈一圈缠紧绑腿和绷带,还有的同战友深情对视,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大都出身寒微,人生的多数时间挣扎在贫穷、卑贱、死气沉沉的泥潭里,可是在这一刻,他们全成为了真正的勇士,坦然面对阴涔涔的死神。
我的眼睛湿润了,不是悲悯自己的死亡,而是感动被人信任、有人相随的幸福。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不知怎的,高尔基这句著名的战斗口号出现在脑海中,我下意识念着,慢慢的周围战士跟着重复,辐射性的一传十、十传百,所有战士压抑着喷薄的斗志,激动地低吼: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啊!”
一名背着骑士的侍从猝然惊叫,踉跄两步想稳住身子,又一箭贯穿他的手臂。
“扑通!”
骑士摔进河里,两岸的敌人齐齐吓呆了!
已过河的莱希菲尔德伯爵最先反应过来,挥舞手臂喊着什么,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楚,懒散晒太阳的佣兵手忙脚乱的集合,弓箭手漫无目的的往山上射箭,正准备下水的掷斧兵纷纷拾起武器,拥挤着排列阵型。
“嘶……”
老马的惨叫响彻云霄,尾巴上的火燎着了屁股的绒毛,痛得愈发难受,它们本能的依着山势奔向河岸,即使身中数斧也不停止的狂驰,很快冲垮了刚排好阵型的掷斧兵,然后人仰马翻的继续前进,带倒了第二排、第三排甚至更多!
“冲啊,奈梅亨的勇士们!”我持剑直指向天,阳光照在长剑锋利的刃部折射出绚烂的华彩。
“上帝保佑奈梅亨!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士兵们呼喊着战号,争先恐后的跃出藏身的树丛,短短二百步的距离瞬间即至,将满含仇恨的刀剑加诸于东倒西歪的敌人头上,三十几只下山猛虎肆意宰杀成百的小绵羊。
施瓦本掷斧兵衍生自古老的法兰克兵种,当凯撒统帅的罗马军团,在北高卢第一次遇见这个自称法兰克的日耳曼部落时,便亲身领教过他们狂暴的作战方式,以至于这位古罗马的伟大征服者,心有余悸的将这次经历记录于他不朽的著作中,并称那些持战斧和盾牌作战的蛮族武士为,被难以抑制的怒气支配身体的狂人,这就是后来流传甚广狂战士的名字由来。
掷斧兵通常的战斗方式是以发起冲锋开头,在接近敌军时掷出斧头来瓦解对方阵型,从而撕开防线的口子,再辅以强悍的贴身肉搏最终摧垮敌人。
这种在作战时投掷的短柄战斧,根据部落的名称命名为法兰斯卡,曾在法兰克人几百年的征服史中,令与之交锋的无数对手胆战心惊。
这一强军的兵源多来自南部高原山区,骨骼粗壮精力旺盛的农民或者牧民,能够身背数把战斧作战而不知疲倦,常见的装备是熟制的皮甲和兽皮拼接的小圆盾,更精锐些的例如士瓦本公爵的直属连队,在皮甲外还要罩一层锁甲,可以无视任何弓箭手的远程打击,铁皮包角的盾牌愈加增强了近战的对抗实力。
毫不夸张的说,一支装备精良的重装骑士在特定的地形条件下,绝对不敢同人数相等的掷斧兵正面抗衡。
眼下的对手显然属于公爵的直属连队,人少却精悍,多亏了受惊奔马的冲击,否则这些层层铠甲加身的武士肯定令我无从下手,就像贪吃的老鹰找不到躲进硬壳乌龟的软肋一样。
“啊……”
我一脚踩住个仰面朝天的掷斧兵,双手合握长剑。瞄准他的咽喉狠狠刺下,番茄酱似的血浆涌射而出,喷得我睁不开眼睛。
东倒西歪的掷斧兵死的死、伤的伤,奈梅亨战士风卷残云的收割着他们脆弱的生命,欧文尤其杀得疯狂,一颗颗惊悚表情凝固的脑袋骨碌碌四下滚着,轻松的几乎像在自己家菜地收甘蓝。
“去前面,别让他们结阵!”
我砍倒一个不识相的敌人,凑到欧文跟前,拉住已经红了眼的骑士。
“不能让敌人站住脚!”
欧文力气大的如头蛮牛,竟硬生生将我拖行了一段距离。
“那边的,跟我来!”
他大手一挥,三四个奈梅亨士兵紧紧相随,我们一刻也不能停下,必须不停地进攻!进攻!进攻!
因为在这种以少敌多的遭遇战中,一旦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无异于把对手打得奄奄一息突然扔下一把手枪,后果不堪设想。
怒气值爆满的欧文果然锐不可当,他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硬是冲出一条血路,可敌人的速度丝毫不落下风,二十几个人草草排成一行,手握战斧严阵以待。
“该死!”
我格开敌兵砍来的斧子,胳膊肘直接往脸上招呼,打得他捂着鼻梁痛苦嚎叫,然后趁机一剑刺入对方的胸口,慢慢推着长剑直没到护手。
待我缓过神来再去看欧文,却四处寻不见他。
“人哪去了?”
我焦急的瞪大眼睛,脖子转得活像台功率大开的雷达,全方位搜索。
“在那!”
瞳孔缩紧,我锁定目标,原来身经百战的骑士粗中有细,知道自己四五个人力量单薄,不等近身就得叫掷斧兵剁得粉碎,所以他找来匹惊魂未定的老马,施展精湛的技术藏于马身之后,驱着这畜生骗过敌人,已不紧不慢的靠近他们的侧翼!
“干得漂亮!”
在我的称赞脱口而出的瞬间,欧文纵身一跃,砍掉了两颗惊慌失措的头颅,刚刚组成阵型的敌人顿时大乱,任凭骑士横冲直撞也奈何不得,蓄势待发的四名奈梅亨士兵配合着蜂拥而上,愣是搅得二十多个掷斧兵苦不堪言。
“小心!”
那个叫五百八十六的埃尼德斯不知从何处冒出,狠狠地撞开我,电光石火间,他按住胸口强撑着护在我身前,指缝里赫然插着一枚造型别致的匕首。
“保护大人!”
仅存的埃尼德斯嘴唇没由来的紫了,颤抖的仿佛重症病人,但他始终不变的维持着护卫的动作,敏锐的警惕四周。
“你没事吧?”
埃尼德斯的肩膀打着摆子,汗水湿透兜帽,蒸腾出白色的热气,我关切的扶着他问道。
“匕首有毒!”
坚强的埃尼德斯以极大的毅力控制着身体,咬着舌头回答:
“我没事,小心背后,大人!”
“背后有我!”
代号四的声音令我紧绷的神经倏忽放松,她搀着属下的胳膊,拿眼冷静的扫着蝎尾造型的匕首。
“是他们常用的暗器埃及猛蝎,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可我身上没有解药,你得有所觉悟。”她后面的话是对兀自支撑的五百八十六说得,平淡的不带任何感情。
“就当做我最后的任务吧,效力了这么多年,该歇歇了。”
埃尼德斯强笑着直了直身子:“敌人肯定在这里,可我发现不了,该死!”
“没想到他们还有余孽,为了阻止我们真够下血本的。”
代号四冷得像座冰山,拉低了方圆数米范围内的气压,强大的气场唬得敌人不敢近前。
“战斗要紧,咱们不能总这么傻站着,你行吗?”
“一时半会撑得住。”
五百八十六猛地拔出匕首,沉声呻吟了下便忍住,露在黑袍外面的手背隐隐现出黑紫色。
三十几个勇士毕竟不是下凡的战神,即使借助奔马的狂袭打了敌人措手不及,但人数上的劣势正逐渐暴露,士气爆棚的战士也绝非刀枪不入的,随着一个又一个不屈不挠的奈梅亨士兵的牺牲,我们的攻势渐趋疲软,而对岸的莱希菲尔德伯爵借机整顿好佣兵,跃跃欲试的准备渡河狙击。
“不要纠缠!赶他们下水,快!”
我及时认清情况的危急程度,冲战斗正酣的欧文喊道,敌人的掷斧兵已成惊弓之鸟,再无翻身的可能,继续打击对整个战局作用不大,得最大限度的榨取他们的剩余价值,利用吓破胆的残兵败将搞乱河对岸的佣兵,乱中取胜的精髓就在于!
欧文心领神会,在他暴躁怒气充斥的大脑角落,为数不多的理智开始运转。
“砍他们的脚!砍他们的胳膊!别管地上的死活!”
骑士手起剑落的齐膝剁掉对手的小腿,士兵们纷纷有样学样的追着溃逃的掷斧兵猛砍,片刻工夫便留了满地残肢断臂。
幸存的敌人愈发胆寒,拥挤着奔向浅滩,不管不顾的踩踏战友的躯体逃命,一时间堵得流水不通,整装待发的佣兵也动弹不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顶多稍稍扛一阵,咱们的人太少了,德维德什么时候能到?”
我急得如同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急迫的就像滑铁卢战场上等待格鲁希将军回师,以扭转战局的拿破仑。
代号四和五百八十六一前一后的警戒着,后者一边走一边吐味道难闻的黑色粘血,脚步虚浮的难以自制,我束手无策的站在旁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埃尼德斯一点点耗尽生命!
“呃……”
五百八十六终于走不动了,他虚弱的半跪在地上,唯有双目还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状态。
“混蛋……我不行了……”
他话音方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闪过,代号四条件反射似的鼓起袍摆。
“铛、”
“铛铛……”
两枚蝎尾匕首落地,她又帮我躲过致命一劫!
“看你往哪逃!”
刺客头子脚尖一点追了出去,残影飞逝间不容发,另一个裹着黑漆漆短袍的人踉跄栽倒,他戴着黑色的面具瞅不清面孔,却散发着冷冽阴戾的气息,好像埃尼德斯的双生花,不对,他们曾经就是埃尼德斯!
“只剩你了,对吗?”
代号四声音先至,短刀压上黑衣人脖翼的动脉,后者隐在面具后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没有丝毫恐惧和失落。
“知道问你什么都不会讲的,那听我说,我敬佩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过你们的确技不如人,再见吧。”手腕一抖,刀刃割裂勃勃跳动的血管,黑衣人蹬蹬腿,死了。
五百八十六如释重负的依偎着我,欣慰的说道:“大人,作为埃尼德斯的一员,最终能死在您的面前,我这一辈子,算是值得了。”
他透着黑色的脸庞渐渐失去生命的迹象,表情却难得一见的安详。
“等遇上那帮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我可有谈资了……”
五百八十六大口吐着黑血,勉强挤出笑容。
“我圆满完成了任务,得到公爵大人的认可……呵呵,那帮小子总该服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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