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个孩子!”
我站起来,随手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头,他厌恶的躲开,两只眼睛喷射出怨毒的烈焰。
“你不会明白的,孩子,复仇会让你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形怪物,当你决定背上复仇枷锁的那一刹那,魔鬼便终身如影随形,上帝不会再眷顾你,他甚至从此听不见你的祈祷。”
“即使死后无法升入天堂,我也甘愿承受地狱的烈火,只要能杀了你!”名叫希尔斯的男孩咬牙切齿的咒骂。
“有趣的小家伙。”
我说不出滋味的笑着,摆摆手示意手下把他们放了:“走吧,去实现你的誓言吧,我倒想看看,你到底可以坚持多久。”
士兵慢吞吞的解开绑住俘虏的绳索,依旧不相信公爵大人这么轻松就把敌人放了。
“愿上帝保佑您,仁慈的大人,我会为您每天向上帝祈祷的!”
如蒙大赦的母亲慌忙拉着一双儿女,一边语无伦次的感恩一边踉跄着往后退,生怕凶神恶煞的公爵大人临时又改了主意。
入城的小插曲过后,城堡的广场上堆满从地窖里搬出的各种什物,欧文和其他几个人在指挥士兵有条不紊的打包装运,干得热火朝天。
“大人,火生好了,外面冷,请进去暖和暖和吧。”一名士兵小心翼翼的说道。
城堡大厅靠近火堆的位置躺满伤员,一路走来他们中有的人已经牺牲,有的人弥留昏迷,有的人还在坚持,但所有人对归家的渴望是炽热和强烈的,这也是支撑着大家继续走下去的信念。
“死了几个?”我别过脸不去看痛苦的伤员,似乎这样能让心情好受些,结果却止不住声声入耳的呻吟。
“七个!“加上之前牺牲的,总共一百一十九人!”
我沉默着点点头,小心躲过一个伤员伸出的胳膊:
“找块干净的地方把他们都火化了吧,既然生前并肩作战,死后也得不分彼此,记住骨灰必须得好好包装,我答应过我的战士,会带他们每一个人回家。”
“我明白了,大人。”士兵哽咽着应下。
夜幕很快降临,饿了一天的战士们忙活填饱肚子,我捧着盛满肉汤的盘子,食欲恹恹的吃不下饭。
欧文几个围坐一圈,埋头塞食物发出狼吞虎咽的声音,跟几头抢食的壳郎猪一样,作为骑士,只想着执行命令消灭敌人便好,至于如何消灭敌人,那就是公爵大人要考虑的事情了。
“大人,您没胃口吗?”
对于代号四永远神秘莫测的出场方式,我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仿佛她拥有一扇万向门,总能轻松的出现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难道今晚的肉汤不可口?”
一口热汤含在嘴里,我动着喉结缓缓咽下,不紧不慢的说:“胃口还好,倒让你吓得够呛,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
欧文他们相当恐惧这个总裹着一袭黑衣,且散发死亡味道的女人,见她站在自己身边立刻狼狈的逃开,唯恐避之不及,连饭盘都丢在原地。
“您要是吃好了,我有东西请您一观。”
代号四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取出扎得严严实实的布口袋,足有搪瓷的洗脸盆那么大。
作为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哪怕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我也敏感的捕捉到,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拿的什么?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述说答案,可我自欺欺人的不想理会。
代号四不声不响的解开口袋的死扣,每打开一层,血腥味便愈发浓重,直到吸引的大厅里的人全注视着这边。
“您太仁慈了,所以,我替您做了恶人。”
三颗鲜血模糊的人头安安静静的躺在包裹里,面目已不可辨,但我知道,这就是希尔斯母子三人,那个愤怒的复仇少年,再不能实现他的誓言了。
“我亲口允诺放了他们,你这么做,不是在替我分忧,而是制造更多诅咒我的冤魂。”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我强忍着恶心起身,往门口踱了几步,可脑海始终盘旋着少年怨毒的眼神,久久挥之不去。
“人死了,诅咒就失去了作用。”
代号四又变回那个冷酷的埃尼德斯,那个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那个睥睨风流的公爵之女,而不是奈梅亨塔楼里无助的小女孩,抱着肩膀嘤嘤抽泣。
“做也做了,看也看了,让人拿出去埋了吧,别耽误了大家的胃口。”
月亮很圆,照亮了笼罩在夜色中的大地,却照不亮一颗灰冷的心:
“过了前面的重重大山,该能看到莱茵河碧波荡漾的水流了吧?”
“千山万水,回家的路很难呀……”
代号四果然带着一身死亡的腐败味,令人发自心底的不寒而栗,而如此艳绝的女死神,谁见了都会胆战心惊的。
长夜漫漫,我翻来覆去和衣难眠,似乎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徘徊不去,是那个哀怨的少年希尔斯吗?或者死不瞑目的奥托男爵?又或者数不清的死于奈梅亨铁蹄下的亡灵?睁大眼睛望着深邃的天花板,思绪绵绵的随意飘忽,太吵了!我捂住耳朵,那些亡灵围着耳朵窃窃私语,嘲笑我、挖苦我、诅咒我……
前面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身后的路,更幽黑难适,踽踽独行的我,该何去何从?
“害怕做噩梦吗,大人?”
是代号四,自从经过上次的刺杀事件,她便形影不离的跟着,虽然大多数时间看不到人,但她就隐藏在某个离我很近的角落里,时刻准备应付突发的危险,所以,当她出声时,我一点没觉得奇怪。
“我怕的不是噩梦,是一梦不起。”
循着声音的方向,我环抱着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
“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吧,回到现实,便不会再记得那些使你害怕的东西了,可我的噩梦,从梦境延续到现实,一环套一环,没有尽头,没有希望,也没有答案,是在梦里吧,我们现在?”
“照这么说,大家都在陪你做着醒不来的梦,用信仰、用热血、用生命,而您却放弃了放弃了继续做下去的想法。”
代号四的声音换到另一边,移动的很快:“明天的路要怎么走,几百人等着您的命令呢!”
“明天的路,就靠这几百人走得下去吗?”
白天黑夜,坚强的奈梅亨公爵和胆小的穿越男相互转换角色,一个渴望荣耀,一个向往温暖,怀疑与自信交替争斗,撕扯我分裂的人格,有时真的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大人,大人,有人求见。”
代号四摇着我的肩膀,附在耳边轻轻地呼唤,热气抚弄着皮肤,感觉痒痒的。
“是在马蒂尼第一个吃螃蟹的小伙子,他领了个姑娘过来,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
“嗯?”
我才刚刚睡着没多久,神智正涣散的聚不回来,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冒,恍恍惚惚结果啥都没记住。
“你说谁?”
“兔子……或者獾子?大概类似的名儿,马蒂尼那个家破人亡的年轻人,他在门外。”
代号四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又跳跃似的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要他进来吗?叫醒您花了太久,他们已经等一会了。”
“哦,那个年轻人,我记得。”
揉了揉眼角残留的屑物,我强迫自己赶快清醒:“叫他去外面的房间。”
裹着厚厚的皮氅,依旧抵挡不住山区夜晚刺骨的寒冷,我把椅子往火堆挪了挪,拿起棍子弄弄柴火,好让有些收敛的火势燃烧得更旺盛。
隔壁的大厅东倒西歪的睡了满地士兵,如雷的鼾声即使隔着如此厚的石头墙壁,还是震得人以为旁边有列火车轰隆隆的通过。
“太可怕了!”我按着跳突的太阳穴自言自语道。
“大人。”
门开的瞬间火车轰鸣变成飞机的尖啸,一股凉气迅速袭入,专找袖口往里钻,我不禁打个冷战,整个人立刻清醒,兔子恭敬地弯着腰,眼神飘向身后,应该还带了个人。
“进来啊,没关系,公爵大人相当亲切。”他小声劝着,惶恐的冲我笑笑,伸手拉同伴进来。
原来是个姑娘!兔子瞅着我腼腆的笑了,姑娘则盯住地板压根不敢抬头,仿佛面前是只妖艳的美杜莎,看一眼便会化成石头,明显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我慈祥的点头微笑,借着火苗的光,细细打量起兔子领来的姑娘。
她的个子不高,也就将将到男伴的肩膀,不过骨架很大,看上去结实健康,是个干活的好把式,这种身材的女人既能吃苦又好生养,在农村相当抢手,深栗色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扎成漂亮的麻花辫,比那些被家务所累的妇女清新出不止一个档次。
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和阳光,婴儿肥的脸蛋红彤彤的,小鼻梁可爱的凸起,点缀着几颗俏皮的雀斑,两只眼睛勾成妩媚的月亮弯,厚实的嘴唇颜色淡些,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后遗症。
总而言之,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还保留着少女可贵的气质,年轻让她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简单地站着便放射出引人注目的别样光芒,那种沁人心脾的温暖阳光。
“咳咳!”
代号四见我盯着人家小女孩发呆,稍稍咳了两声提醒着,堂堂公爵当众摆出色眯眯的老流氓表情,实在有失体统。
我嗔怪的瞪她一眼,代号四那个想什么都极端的脑子,十有八九得理解成被坏了好事的抱怨,转而望着面容微微紧张的兔子,他也陷入和代号四同样的迷惑,误会了我前后的表情变化。
“嗯嗯。”
我故作镇定的清清嗓子,决定掌握场上主动:
“你深更半夜的来求见,有事情要说吗?”
“是的,大人。”
兔子咬了咬嘴唇,支吾着吐出几个字:
“我确实有事想求您宽恕。”
宽恕?这俩字分量太重,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捻着胡须,上位者的威严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强大的气场令房间的温度直逼冰点。
“大人?”
兔子的声音颤抖者,这下更加坐实了他们关于我准备霸占民女的猜测。
“您……我……她叫珊妮,是我的……”他吞吞吐吐的说着,两人偷偷交换着惶遽的眼神,小手勾到一起。
明白了!拉着的手似乎给了彼此莫大的安慰,兔子提高了音量:“珊妮是我的爱人,我想跟她结婚!”
“结婚?”
黑暗中代号四瞳孔一缩,死死地锁定我,好像生怕公爵大人真的见色起意,干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那种感觉让我相当不爽。
“这是好事啊,我同意并祝福你们这对相爱的人。”
我的回答出乎众人意料,代号四干脆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
“您说的是真的吗,大人?”
兔子激动地难以置信,面色重新红润起来:“谢谢您,大人,愿上帝保佑您!”
“既然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有多喜欢,痛快的表现出来,别等到物是人非的时候,再去后悔当年自己的不努力,我当时要是这样多好,我当时要是那样会如何,上帝只给每个人一次真爱的机会,错过了,便不得不守着受伤的心孤独终老,年轻人,用力去爱吧!”
本想说一句勉励的话,结果脱口而出的那么多,恋爱中的男女手挽手真诚的听着,房间里洋溢着幸福的粉红味道。
“这女孩……珊妮,是城堡的女仆吗?”像个慈祥的长辈,我拉起温暖的家常。
“珊妮的母亲是城堡的厨娘,他的父亲……”
兔子小心的观察着心爱的女孩,犹豫半天才继续说道:“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平时就在厨房干点杂活,从没去过厨房和后园以外的地方,住在上面的那些贵族,您了解的,生活在禽兽的眼皮底下相当辛苦,进城时士兵们乱哄哄的到处搜刮东西,有几个老痞子要趁机干坏事,正好让我撞见,便打抱不平的救了她,她们母女俩都很感激,愿意将未来托付给我。”
马蒂尼男孩红着脸,满含爱意的温柔凝视见面不过一天的女孩,他相信一见钟情。
“而且,我也非常非常的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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