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您又把东边的人拉了进来?”
暴跳如雷的德马尔像是颗快要爆炸的气球,那双肥藕一样的短粗腿卖力的跺着地面,仿佛随时都可能砰的一下弹飞开来,我疑惑的站在那里,搞不清楚他生气的原因。
“城中是有不少东边的死忠,但那都建立在东边的人,不会干涉罗马自身内政的基础上,要是他们真的控制这座城市,所遇到的反抗与阻力绝不会比你们少!”
德马尔散着怪味道的嘴巴飞快的开合,就连啃他最爱的肋排也没这么迅。
“还有梵蒂冈,两边的矛盾已是公开的秘密,您拉拢他们打压正教的目的太明显,公爵大人,这会让您竖起更多的敌人,请听一听老朋友的肺腑之言吧!”
“没错,咱俩是老朋友,老朋友就该相互理解和帮衬,看看我,德马尔,我不顾危险亲自跑到这来见你,在神圣的穹窿下有谁比我还在乎友情吗?”
我按着老投机商的肩膀,像要把他爆满的怒气塞回去:“我能为你带来的比失去的多得多,先不谈你在城外的那些庄园,来罗马这么多年,你的家族依旧只是大贵族们拿来取笑的对象和下金蛋的母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他们从未真正看起过你,旁听议事堂的时候,你甚至没有落座的权利吧?”
德马尔瓮声瓮气的嘀咕道:“至少我进了议事堂,罗马的外来人只有我老德马尔一个进去了……”
“没错,议事堂,人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群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胖子,消耗多余脂肪的健身场所,按照先皇奥托三世的话说是廉价的斗兽场,你我都明白那地方是个什么样子,骗小孩子的把戏,难道你真准备一辈子都让人奚落,洗不干净满身腥臊的海鲜和泥土味?”
“走私贩子分很多种,有的驾着巴掌那么大的破船拉来洋葱和海鱼,提心吊胆的同缉私官员与海关周旋,还得时刻担心破船漏水倾覆的危险,挣了钱就流连于最下等酒馆门前站街妓女的裙底,搞不好会弄得一身难言烂病,那是你过去的生活,德马尔,不堪回的往事,如果你不答应,我不介意帮你忆苦思甜。”
“可我现在拥有罗马上乘的宅院和数不清的佣人奴仆,顿顿吃着美味的食物,穿着精美考究的丝绸袍子,只要我点头,全罗马最迷人的贵妇,也会倒在我****。”
他得意的提了提腰带,那上面镶着牛眼大的珍珠和红宝石:“这才是我的生活,而且以后都会如此,我不再需要什么了。”
“我以为你的志向在于穿着红袍,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遇到政见不合的敌人,会骄傲的把口水啐到他脸上。”
我失望地摇摇头:“这是第二种走私贩子,他们走私的是欲望和财富,以及整个国家。”
德马尔不屑一顾的笑了:“我是个商人,祖辈更是连****都吃不饱的流浪汉,我的双手从未拿过长剑也不配拿它,我甚至没杀过人也没沾染过鲜血,那玩意令人感到不痛快,争权逐利是你们大贵族的事情,我只是个小走私贩子,就像您说的大贵族们拿来取笑的对象和下金蛋的母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我不奢望一呼百应的政治生活,那是一个健全人自掘坟墓的开始,抱歉您找错人了,公爵大人,我们还会是朋友,但我今天没见过您,您也没见过我,就这样。”
真是个狡猾的商人,还在待价而沽的等我先喊价吗?
罗马已经彻底睡熟,整座城市四仰八叉的趴在床上打着呼噜,亮起的灯火越来越少,就连陋巷尽头小酒馆的火把都熄灭了,远处城门渐渐归于沉寂,看来敌人安置好了他们的投石机,明天会有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但如果我说服德马尔,这一切便不会生。
讨价还价是我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和贵族合作要讨价还价、和商人合作要讨价还价、和军队合作要讨价还价、和教廷合作还要讨价还价、
这个世界仿佛压根不存在公理和正义,所有人只相信符合彼此利益的等价交换,拿来我缺的换走你要的,像小孩子打勾勾似的简单又儿戏,却是天底下通行的唯一标准。
“皮耶罗家的船队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吧?”
我冷不丁冒出一句:“还有总找你麻烦的卡莫里雷斯,未来的罗马没有他们的位置。”
“我再联系其他人,看看能不能帮您找到排水渠泄洪的出口,那里的卫兵在换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空当,我可以派人去搞清楚。”
德马尔伸出胖胖的三根手指,然后马上缩回一根:“最多让您进来三十几个……不!二十个人,不能再多了,光收买值班的卫兵就得花我大量的时间,那太费功夫了。”
“听着,白痴!”
我猛地抓过死胖子的肩膀把他狠狠摔在墙上,猝不及防的德马尔甚至来不及叫唤,他的护卫刚要动弹,罗洛的手下立即将长剑架到他们脖子上。
“我没心情和你捉迷藏,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在罗马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偷渡渠道,那些隐秘的洞口和地道,请慷慨的让你的朋友也用用吧。”
我心烦意乱的盯着他脸颊上乱颤的肥肉:“既然你不想永远被人称作走私贩子,那就别惹我火,否则你的身份永远只能停留在走私贩子,或者偷渡黑客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字中间。”
你这个鲶鱼和蜗牛杂交的破烂货,竟敢一再惹我到极限。
“放开我……放开……”
德马尔两条短胳膊胡乱抓挠着,却怎么也够不到我,他憋红着脸求饶:“看在上帝的份上,放开我……我……我只要罗马的航运专营权,仅此而已……求求你……”
我还以为你是软硬不吃的狠角色呢,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我撒开手,德马尔扑通一下自由落体,随即出鬼哭狼嚎的哭叫:“如果你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闭嘴!”
我轻轻地拂了拂他仍旧惊魂未定抖动着的肩膀:“航运专营权是你的,我让罗洛留下,天亮之前我要知道每条进城密道的出入口在哪里。”
德马尔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吩咐罗洛带人继续跟进,自己招呼巴贝里尼在内的几个人顺着绳索溜出城,等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正现出熹微的鱼肚白,哨位的火把还熊熊燃着,不少攻城梯笨重的影子隐于暗处,一个充满未知和希望的黎明即将降临。
散着猪圈和臭鱼味道的大宅,安安静静的裹在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侧边的厢房也没有灯火,看来本狄尼克主教尚未睡醒,比尔斯守在房门外,已经开始收拾早饭的食材,他不知从哪里淘弄来一条黑硬的腌猪腿,手脚麻利的往上面涂抹黄泥,等下往余温未消的灶膛里一填,绝对原汁原味的佳肴。
“大人您回来了?”
比尔斯听到响动抬起头,看清是我后立刻跑过来:“我这就去准备热水。”
“不用了,我有事情要谈,别让其他人进来。”
我抚摸比尔斯沾着泥巴的头:“继续弄这条猪腿吧,我倒是真有些饿了。”
呼吸了半宿清冷的空气,一回到充斥着臭味的房间冷不丁还不习惯,不过炉膛泛着红光的火炭把屋子烘得很暖,令疲惫的眼皮不停地打架。
此时此刻有张铺着羽绒床垫的软床该多好啊!
我意淫着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东西,舒服的抻了个懒腰,示意跟着进来的巴贝里尼随便找地方坐,自己跌跌撞撞的摸黑找杯子。
“你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罗马人,熟悉城里的每一条街巷和小道?”故乡的赤子绝不会忘记家门口泥土的芬芳,我翻弄着桌边的几个水囊,其中大部分已经空了,只有一个还剩下半袋。
巴贝里尼捡起一根木棍撩拨炉膛的炭火,突然跃起的火焰照亮他橘红色温暖的脸:“就像海鸥熟悉浪花和沙滩,公爵大人,少年乞讨的经历让我没少走街窜巷,知晓许多老罗马人都不一定知道的小路。”
他把头部烧着的木棍丢进火中:“您应该让我陪着罗洛大人留在城里的,这样我就能记住那个奸商提供的每一条秘道。”
“同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相比,显然我这里更需要你。”我凑近杯沿嗅了嗅,最终选择忍着干渴放下杯子。
“无关紧要?难道我们不想找法子进城了?”
巴贝里尼惊讶的瞪大眼睛:“奈梅亨的战士都愿意为您抛洒热血,但我们的兵力不足以正面攻克城墙,更何况敌人还部署了装备配重的投石机,那简直是血肉之躯的噩梦!”
“谁说我们不想进城了?”我前后变化极大的态度让这个自称小耗子的罗马小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巴贝里尼的惊讶和我的洋洋得意形成鲜明对比,炉膛里最后一块木炭燃尽自己的能量,不甘心的熄灭了,好在此刻太阳正准备接管天空,屋子的缝隙透进黎明前白色的亮光,新的一天要来了。
烤猪腿快好了吧?我没想到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可能是半宿的折腾累坏了自己。
“抛开德马尔说的那些入口,你还知道从哪里可以进入罗马?”我笑眯眯的望着他,期待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没有了,大人,真的没有了。”
巴贝里尼的回答瞬间浇灭了我的满心欢喜:“这座城市几乎没有弱点,下水道排泄口和台伯河流出的水门是它唯一的漏洞,但守卫者都在那些地方布置了森严的守卫。说实话,德马尔老爷想利用守卫换班的时间偷渡军队的计划我不那么认可,当此非常时期,守卫的班次肯定会调整!”
“我当然知道德马尔的计划是在铤而走险,所以才寄希望于你这里。”
难道真没办法吗,小罗马人?
“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并不信任德马尔的那些手下,他们既然能为了高额报酬来保卫老胖子,也会为了多出的几枚金币出卖他,就像卖主的犹大,咱们再派兵去接应等于自投罗网。”
“恐怕此事我无能为力。”巴贝里尼自责的低下头,对自己的领主大人说不让他感觉相当沮丧。
我味同嚼蜡的往嘴里灌着酸倒牙根蜂蜜酒,心底顿时乱了方寸,一道简单的取舍问题摆在眼前,要么继续执行原来的计划,冒着可能被敌人守株待兔的危险从下水道排泄口偷偷潜入,要么集中力量强攻城门,正面突破罗马的城防。
无论选择哪种方法,都需要一以贯之的决心和果敢向前的勇气,还有上帝眷顾的好运,我舔着润湿的嘴唇左思右想,显然自己不具备其中的任何一点。
“大人……”被我遗忘在角落的巴贝里尼弱弱的声。
“怎么?”
我听到门外侍从收拾饭食走来走去的脚步,和厢房本狄尼克主教早起的响动,整个营地66续续的苏醒,也许有些人根本没睡,毕竟明日即将面临九死一生的恶战,他们剩下的时间太宝贵了。
“刚才我一着急忘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变成细细的蚊子哼哼:“记得晚上去的萨尔威亚迪门吗?那里废弃后被人为填死,渐渐消失于大众的视野,但我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在城墙根玩耍,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使得封闭萨尔威亚迪门的沙石松动,下蛋的母鸡和无家可归的野狗常在底下做窝,掏弄得那片土质很松,有个能让野猫钻进钻出的小洞……”
“哦?”
我瞬间来了精神。比充满电还亢奋:“接着说!”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派点人手把那个小洞扩大,只要再往两边挖一挖,就足够正常身材的人毫不费力的通过。”
巴贝里尼比划着洞口的大小,然后又展示了自己的肩宽:“工作量不是很大,但天已经亮了,咱们的行动肯定会让敌人现,我知道这主意很糟,对不起,公爵大人。”
“慢着……”
我示意他抬起头来:“你说的派些人手,那得需要多少人?”
“干活只要五个人,多了反倒容易手忙脚乱。”
巴贝里尼伸出五根手指:“带好合适的工具。”
他沉吟着才说道:“一小时,一小时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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