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城墙秘密

  “是这里了,大人。”罗洛凑到耳边说道,以此同时我看见领路的侍从示意大家找地方隐蔽。

  蹲在一口年久失修的水井后面,我观察着附近的地形,这果然是不引人注目的绝佳接头地点,只有正门一半大的石头城门随陡峭的地形,建在一片微微隆起的台地上,之字形的折叠上坡蜿蜒险峻,根本不适合兵力的展开,所以敌人并未在这段城墙部署太多的守卫,整片黑洞洞的墙头未见一簇火把。

  领路的侍从取出准备好的火石,躲到窝风的地方点燃特制的小火把,然后站在高处举过头顶有规律的画着圆圈,熊熊燃烧的烈焰在夜色中分外显眼,勾勒出明黄的流线。

  “大人,这是阿维图斯皇帝修筑的萨尔威亚迪门,过去专门供教廷派出城采购的事务官使用,进去向右拐几个街区是台伯河,向左则是梵蒂冈,而这块小台地连接着梵蒂冈坐落的圣保罗山,您能看到的几点灯火便是圣彼得教堂的长明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火把弄熄,耀眼的火团只剩缕缕青烟:

  “萨尔威亚迪门在罗马陷落后就废弃了,城门被条石和沙土彻底堵死,所以它失去了防卫的价值,保护梵蒂冈的军队多数驻扎于圣天使堡……”

  他忽然噤声,侧耳冲着城门的方向听了片刻,确认并无异常后才接着说:“罗马城的士兵都聚集在波尔泰赛门一带和大军对峙,绝想不到我们会从远离战场的西北角偷偷进城。”

  我耐心听完他的讲解,最后按着剑柄提了个严肃的问题:“告诉我,侍从,你为什么如此了解罗马?”

  他知道的实在太详细了,让人不得不怀疑起身份,我从不知道自己的侍从中有如此了解罗马的人。

  他可能没觉察到我字里行间隐现的杀机,一五一十的回答:“我是个罗马人,大人,我就在离萨尔威亚迪门不远的贫民窟长大,毫不夸张的说,这里每个角落甚至地上的沙石都印着我的足迹,罗马已深深融入我的生命。”

  “你什么时候跟的我?”

  “在您没有像其他征服者那样洗劫拉文纳的时候,我当时便认定您是我要追随的主人,一位真正的骑士。”

  他眼角似乎闪着泪花:“于是我跟着那些投奔您的穷人一起来到拉文纳,追随返国的大军长途跋涉翻越阿尔卑斯的雪峰,一年后通过选拔加入新卫军,紧接着又调到罗洛大人管辖的侍从团,平时和另外两个人负责打理您的锁甲,一起住在奈梅亨城堡底层的房间。”

  “你叫什么名字,侍从?”我从罗洛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开口问道。

  “巴贝里尼。”

  侍从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拉丁语里小老鼠的意思,我没有父母,这名字是陪我要饭的同伴取的。”

  “大人……”

  比尔斯打断我们的谈话,他指着城墙一闪即逝的火光:“您看那里!”

  巴贝里尼立刻认出接头的信号:“是他们没错!”

  “太好了!”我兴奋地刚要动身,罗洛马上拉住肩膀制止。

  “大人,真假未知,还是谨慎点好,您在这等着,我和他们先去试探试探。”他背起一捆绳索招呼几名手下,跟在巴贝里尼后面向城门跑去。

  吊在城墙上晃荡的绳子,夜色中远远望去就像一道割断岩石的裂缝,它随风摇摆着起舞,使得两面的石墙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

  罗洛他们进去许久,我同剩下的几个人贴在墙边等待消息,被惊醒的月亮现我们诡秘的行踪,立刻从云朵被子里钻出来,集中所有的光芒照亮我们躲藏的角落,可惜它的用心良苦无人体谅,城墙上静悄悄的连条人影都没有,月亮失望的重新盖好被子,气鼓鼓地继续清梦。

  罗洛他们怎么还没动静?我神经质的不停抬头瞅向绳子垂下的顶端,它越来越细的消失在墙头,连接着城墙内外各自未知的世界。

  有狗叫声!

  我顿时竖起耳朵仔细辨认,那声音又迅弥散,难道罗洛他们让人出卖了?这是个陷阱!

  我用力抻了抻绳子,感到手心传来的强大阻力,那头的确栓得结实。

  巴贝里尼不是说城门附近有个贫民窟吗?穷人家也会养狗吧,用来看守他们一贫如洗的破窝棚,必要时一锅热气腾腾的狗肉汤,还可以帮主人捱过缺衣少食的漫漫寒冬,没准是谁家惊夜的疯狗,你太大惊小怪了。

  我笑着宽慰自己紧张兮兮的神经,又似乎听到人群凌乱的奔跑声。该死,老德马尔真的出卖我了,这是个完美的计策,假装派人联络,然后引我们上钩,他本来想钓条像我这样的大鱼,不过老德马尔清楚罗洛在我身边的地位,明天一早他的脑袋便会穿在长矛上。像摩德纳吃过的炭烤丸子,痛苦的表情永恒定格,旺财肯定要难过死的……

  打定主意,我抓住绳子刚准备往上爬,在它的尽头突然出现一张模糊的脸,随后旁人的火把清晰映出他的面容。

  是罗洛,他没事!我激动地冲他招手,罗洛拽紧了绳子,招呼我们赶紧上去。

  罗马的城墙经过历代统治者的扩建,已经达到五六层楼那么高,是整个西方世界最坚固的堡垒,它保护着自己臂弯里的城市安然渡过漫长的岁月,将罗马的威名通过无数折戟沉沙的失败者,传播到已知世界的各个角落。

  在哥特人最终攻陷它之前,罗马一直是永不陷落的代名词,一代代加固建设的城墙,由下往上逐渐年轻,底层的条石同泥土融为一体,缝隙里长满灌木和杂草,这些植物顽强的根茎深深扎进石头,钻出更多的裂缝和粉化的碎末,给了我们攀爬下脚的支点,但越往上走可供踩踏的地方越少,不得不依靠绳索的力量继续前进,好在罗洛及时抓住我伸出的手。

  双脚踩在城头的那一刻,我悬在嗓子眼的小心脏才终于放下来,罗洛举着熄灭的火把,指了指副梯拐角的一处暗影。

  “他们在那。”

  那里的会是谁?几个惊弓之鸟般的罗马贵族、埋伏的敌人士兵、或者干脆一柄淬了毒的匕等待切断我的喉咙?

  我满腹心事的看了眼罗洛,后者做了个万无一失的手势,那样子好像在说:有我在保证没事,大人。

  我将信将疑的慢慢走向副梯,罗洛带着几名侍从跟在身后,此刻城墙左侧的罗马正在沉睡,唯有梵蒂冈和贵族居住区一片灯火通明,远处遥不可望的波尔泰赛门时不时传来沸沸人声。

  “敌人在搭建他们的配重投石机。”

  罗洛解释道:“德马尔老爷说那边足有五六架,不过缺乏弹药,贵族们还在争论是否要拆掉几座古罗马的神殿,来为投石机提供石弹。”

  罗洛引导我小心的躲开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台阶:“让这帮优柔寡断的老头子继续争吵吧,就算上帝也没办法搞定他们。”

  这么说德马尔在?我望向隐蔽处的眼神多了些自信,那个总戴着黑色假的老贵族,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怯懦又没主见,却贪婪的好像头欲求不满的肥猪,当然,如果光论体型,也没有其他动物配得上他。

  德马尔这个姓氏并非典型的罗马人,他的家族来自外地,据这老头子自己说出身于布匿库斯的豪族,往来于地中海两岸的走私生意,让德马尔家攒足了挤进罗马贵族圈的资本,毕竟金币才是横梁地位的唯一标准,尤其罗马这座极为纸醉金迷的城市。

  不过买的爵位换不来老牌贵族的尊重,德马尔家几代人都无法真正获得上层圈子的认可,但那些骄傲的贵族又离不开他,或者说他家的财富。

  德马尔现在早已不做风险极高的走私贸易,他经营着罗马郊外的几座大农庄,每日为城市提供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商人世家传承的性格让他相当圆滑和精通世故,不遗余力的讨好每一位罗马的征服者,甚至有人开玩笑说:

  哪怕有天萨拉森人成了罗马的主人,肥猪德马尔也会屁颠屁颠的奉上金币和自己廉价的效忠!

  德马尔是罗马第一位主动同我接近的贵族,在我还是个小小男爵的时候,而且多年来从未间断,说他见风使舵也好,投机取巧也罢,这种小心翼翼的奉承让人十分受用,所以这次我马上想到要派人联系他,我知道他肯定会答应,无论为了城外人去屋空的大庄园,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上帝啊,真的是您吗,公爵大人?”

  德马尔尖细的嗓音像个被阉割的太监,我一直怀疑他脖子上堆叠的肥肉过分压迫咽喉,使得声带不出正常人应有的声音:“哦,上帝,这太疯狂了!”

  “为了一位值得信任的朋友疯狂还是值得的,您说不是吗?”我拉着德马尔的手走进暗处,罗洛他们分散开来警戒。

  “卑微的我当然是您的朋友,老德马尔一直都在向上帝祈祷。”

  他过度激动的比划险些让假脱落,事实上我也从未见过他传说中长满疥癣的脑门。

  “这么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大人?”

  传闻都是真的,因为它能轻易骗取人们的信任,然后活生生毁掉一个无辜的人,传闻又都是假的,它的故事多来自某个事件的亲历者,通过口口相传的形式出他之口入你之耳,不断地加工和添油加醋,让故事变成臃肿的想象综合体,你能在故事里找到任何满足口味的桥段,所以人言可畏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在搞清楚德马尔的立场之前,我决定暂时装傻,装傻并不意味着你真傻,这是聪明人用来回避问题探求真相的方法,性烈如火的直肠子当然受人敬畏,但没有一个直肠子顶得住唇枪舌剑的攻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老朋友,请实话实说。”

  黑暗中看不清德马尔特别的青黄色瞳孔,但我知道那双典型的腓尼基眼睛正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就像他死也不肯撒手的钱袋子。

  “教皇霓下!公爵大人,既然您把我当做朋友,就请实言以告,我需要了解事实的真相!”

  德马尔嘴里喷出混杂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也绝不芳香,这胖子最喜欢的事情,便是躺在卧榻上让丰腴的侍女喂他吃东西,瓜果蔬菜、鸡鸭鱼肉,他足有半张脸大的嘴巴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和着馥郁的葡萄酒把食物咬碎嚼烂,囫囵吞进肚子,要见人再喷上些东方香料秘制的香水,混成此刻吐到我脸上的气味。

  窥测秘密的商人值得警惕,当他们一手握着金币,一手攥紧政治人物衣襟的时候,膨胀的野心将吞噬所有追腥逐臭的烂人,结果是万劫不复。

  我微微侧脸饱吸一口深夜冷冽的空气,认真寻找老德马尔的眼睛:“我向上帝誓,朋友,事实和你听到的传闻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相同点,那是场阴差阳错的意外,但奈梅亨的双手并未沾染圣彼得继承人神圣的鲜血,教皇霓下安详的蒙召了。”

  “真的是这样吗,大人?我虽然又老又肥,眼睛与耳朵也有些小毛病,不过脑子还没锈掉,每天不停地清理账目和数钱让我保持清醒……想想您刚才说过的话,即使我愿意相信,其他贵族会相信吗?梵蒂冈会相信吗?”

  德马尔刻意压低的奇怪尖叫在胸腔里反复回荡,竟出嗡嗡嘤嘤的共鸣:“您骗我最多失去一个朋友,可你把其他人当傻子,您将失去的是整个帝国!”

  “老朋友……”

  我按住他肥肉乱颤的肩膀,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这个情绪激动的胖子:“我大可以找个替罪羊,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我清楚流言的威力,但我可不会屈从,在城外的军队里有教皇身边的亲随,他们都能为我作证,我甚至愿意手按圣经誓!如果这些还无法让你相信一个公爵和骑士的实话,罗马人派驻卡拉布里亚的主教,也愿意站出来阐明事实!”

  “等等!”

  德马尔反手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差点把脆弱的骨头捏碎:“您说什么?卡拉布里亚的主教大人在这里?”

  “本狄尼克-哈特西维塔斯主教大人,一个货真价实的罗马人,从来没有对上帝说过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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