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生路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尤其在权力暴风眼的君士坦丁堡,谁都没办法独善其身。
众所周知君士坦丁堡大主教虽贵为新罗马主教、第二大主教,却是罗马皇帝弄于股掌之间玩物,可任意根据自己的好恶和政策变化废立,以至于貌似尊贵的大主教经常出现由皇帝亲信宦官,或者娈担任的可笑情况,这也是两个罗马互相攻讦的原因。
梵蒂冈不愿承认罪恶的**和太监,竟身着纯洁的教袍,那简直是对基督信仰的挑战和背叛,滑天下之大稽的丑闻。
可怜的本狄尼克作为大主教身边的亲信,很容易成为有权势大贵族和军方巴结的对象,在经受住很长一段时间糖衣炮弹的轰炸后,他终于无可奈何的沦陷了。
因为这次打人来拉拢自己的是罗马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对象!深谙纵横之术的巴西尔二世,厌恶塞尔吉乌斯日渐增长的脾气和怎么也捋不顺的杂毛,更警惕对方结交权贵的不臣之心,他必须得出手了,而且擒贼擒王的从内部摧垮敌人坚固的堡垒,所以本狄尼克便成为最佳人选,撬动僵局的节点。
察觉出端倪的大主教愤怒至极,他绝想不到最信任的人,竟偷偷帮着对手在挖自己的墙脚,罗马高层的权力斗争向来血腥,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只有伪善和失败者的累累白骨,亲生父子兄弟都可以拔刀相向,更何况世俗和教权你死我活的战斗。
本狄尼克太显眼了,他必须被牺牲,曾信誓旦旦会庇佑他的皇帝以及失望透顶的大主教,像丢垃圾一样抛弃了爱奥尼亚小贵族的儿子,将其远远地配到意大利,担任卡拉布里亚的主教,实际等于一种变相的流放和软禁,罗马在这里的力量实在太薄弱了,政令不出城门是难以名说的尴尬,相当多的时候恐怕都出不了教堂大门。
人在陷入绝望时一般会走上两个极端,向右委屈郁闷直到死去,向左腹黑期待翻盘,前半生算是饱经沧桑的本狄尼克,选择了出门左转,他想让辜负和算计自己的人跪在脚下苦苦求饶!
充满愤怒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充满愤怒的禽兽,他不再讲究复仇的方法,只追求复仇成功的快感,当然,最可怕的是充满愤怒的禽兽遇到不甘平凡的投机者,困守意大利的本狄尼克,同维比乌斯一拍即合,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两个合作伙伴,至少在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权力中心之前,他们和我的联盟还是稳固的。
“再派一名使者。”
我隐隐有些沉不住气,毕竟在朋友面前吃瘪,是件让人很丢脸的事。
“跟城里的人说清楚他们面对的是谁,抵抗的代价是什么,难道他们以为小小的城墙,就能阻挡奈梅亨前进的脚步吗?”
我冲候在一旁的罗洛吩咐着,比尔斯年纪尚小,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办妥当,所以罗洛大部分时间仍得守着我。
“我们没有攻城武器,大人,罗马人当然有恃无恐。”
罗洛担心的提醒我:“罗马人这是存心在看咱们的笑话,我指的是那些罗马人。”说完他微微侧脸努了努下巴,显然,此罗马人是马车里的罗马人。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坚持独自进军罗马并非固执的一意孤行,这是对盟友的潜在示威,否则会让对方看轻自己,从而造成合作过程中某些不怎么友好的意外之事。
“嗯。”
我只轻描淡写的哼了一声,罗洛适时停止继续进谏的行为,他跟我这么久,自然熟稔每个细节所代表的心理暗示,这时候该让主子一个人静静了。
他行礼后躬身离去,同时扯了扯还愣在原地的比尔斯,后者不明就里的瞪着眼睛,迎上罗洛犀利的目光瞬间蔫了,迷迷糊糊地和他一起走开。
“无论是谁在跟我作对,破城后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咬牙切齿的赌咒誓,眼角余光又不由自主的瞟向本狄尼克主教乘坐的马车:“让罗马人看了笑话,真是太没面子了……”
城中罗马人的答案很干脆,他们还没等使者报完我的名号,便直接用弓箭招呼猝不及防的骑士,准备多时的射手瞄准战马,每一支箭都准确地插在距离马蹄近在咫尺的地方,惊得这畜生嘶叫跳跃,猛地掀翻了背上的主人,骑士的一只脚让马镫缠住动不得身,活生生被惊马拖了回来,脸上到处是碎石刮伤的血痕,狼狈的可想而知,诡计得逞的罗马人爆出乌鸦般难听的嘲弄笑骂。
“混蛋!欺人太甚!”
我暴跳如雷的吼道:“来人啊,吩咐攻城,我要把这帮无耻小人都杀光!”
“大人……”
罗洛在众人目光的怂恿下小心翼翼的进言:“我们没有足够的箭矢来掩护冲锋的骑士,战马是不会自己爬上城墙的,我们甚至连攀登用的梯子都没造。”
他咽了口吐沫:“我们会损伤惨重的。”
“难道让这些无耻混蛋继续羞辱我们吗?”
话虽这么说,但暴怒的我已经冷静下来,攻打守备森严的城市又没有相当的攻城武器,傻子都明白事不可为,我转而把鞭子指向城外空无一人的板房和窝棚,它们的主人早早收拾家什破烂、赶着鸡鸭牛羊逃进城里避难。
“材料是现成的,现在就去造,明天一早攻城!”
伴着城墙上罗马人的欢呼,我们灰溜溜解除围城撤走了,事实上,这点兵力包围一侧城门都难,更别提封锁整座城市,用云梯攻城无非是我说给手下们打气,和马车里本狄尼克的大话。
反正是大话,管他呢!
侍从们选了间最大的堂屋收拾干净,暂作我休息过夜的地方,本狄尼克被安排到隔壁的厢房。
这座所谓的堂屋算是比较夸张客气的叫法,其实就是个修的比较牢靠的板房,扛得住几级大风,但那足以爬过三岁小孩的木板缝隙,估计很难禁得住暴雨的浇灌。
没窗户的屋子越往里走越黑,正中的炉膛除煮饭的功能还承担着照明和取暖的职责,与身兼客厅、厨房、卧室的正房一门之隔的便是厕所,它连接着旁边的猪圈和牲口棚,阵阵令人反胃的味道掩不住的透过单薄的木门飘来,不过这味道比黑洞洞墙角散出不知名物体的恶臭好多了,勉强属于能承受的范围。
“大人,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了。”
罗洛显然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沮丧,比尔斯陪他低头认错,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那几乎挡住门口透进的仅有微光。
“那边的猪圈……我会派人去处理的。”
“算了,反正只睡一宿。”
我宽慰着自责的侍从,用脚踢开某个看不出模样的废物。
“赶紧组织人连夜赶工,明天我要在罗马有澡堂的庭院里过夜!”
罗洛往前两步凑在耳边小声说着:“粮草不多了,大人,逃进城的农民连颗麦子都没留下,再说光用梯子,我们的兵力也……”他没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已不言自明。
“大人,本狄尼克主教大人想见您。”一名侍从站在门口,规规矩矩的通报着。
本狄尼克拢着他曳地的长袍走进房间的时候,我正忙着扎上衬衣领口的系带,负责保护的几位武装随从被留在门外,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着。
“愿上帝保佑您,公爵大人。”
本狄尼克一手扯着长袍,另一只手虚虚的划着十字:“感谢您的拨冗接见。”
“能为尊贵的主教效劳是我的荣幸,您请自便,这屋子虽然条件简陋了些,好在不至于风餐露宿,上帝赐予我们生命,本不是用来享受的,您说呢?”
我邀请本狄尼克落座,比尔斯立刻奉上新烧的热水:“随军带来的酒都被捂馊了,恐怕入不了您的尊口,用点热水聊以解渴吧,这是我的侍从担来的干净井水,敌人撤得匆忙,没来得及破坏水井,称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本狄尼克接过杯子,优雅的浅酌一口,微笑着回答:“诚如您所言,上帝赐予我们生命,本不是用来享受的。”
可能热水太烫,他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继续说道:“您刚刚称罗马市民为敌人?”
“没错,敌人。”
我坚定地点点头:“不顺服的都是敌人,他们不仅用武力阻止奈梅亨军队进城,而且还拒绝了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主教,简直狂妄至极,必须有人好好地教会他们如何遵守规矩。”
本狄尼克揪着袍角,用料考究的教袍边缘绣有精美花纹,进屋的时候沾到地面的污物有点弄脏了。
“所以您准备用武力惩罚他们?”
主教指了指门外:“过来的路上我见到您的士兵,正忙着拆毁房屋制造攻城梯,明天会有一场恶战吗?”
“这些并不在您考虑的范围之内,主教大人,您可以为我们的战士祈祷。”
我相当委婉的笑着:“现在需要基督的剑,来保卫基督了,如果您能主持明天战前的晨祷,他们会十分高兴的。”
这位在流放意大利的船上,据说一夜愁白头的主教其实不到四十岁,但长时间沮丧的精神折磨,让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岁数显老,他捋着自己斑白的胡须款款说道:
“请恕我唐突,公爵大人,我曾追随罗马皇帝的车驾数次奔赴战场,行军打仗的事情多少耳濡目染……”
他放慢语观察我的脸色:“据我观察,您的军队虽然强大却人数不足,很难对罗马这种巨型城市完成合围,再加上缺乏必要的攻城武器,寄希望于一夜赶工明日破城绝非易事,贸然出战恐将折戟。”
真是小看你了,罗马人,我不动声色的嘬着杯中的热水,暗暗对本狄尼克刮目相看。
“请不要担心这些细枝末节,可以这么跟说,我同您一样,也曾追随先皇和亨利陛下多次进军罗马,对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了然于胸,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
我敲了敲太阳穴:“世界上没有永攻不破的城堡,唯一能历久弥新的只有虔诚的信仰,而我的战士恰恰拥有这一优秀品质。”
“呵呵,您果然已经成足在胸,是我庸人自扰了。”
本狄尼克起身告辞:“明天我将很荣幸的为奈梅亨骑士主持晨祷。”说完,他冲我礼貌的点点头,再次揪起自己的袍角,踱着步子走出门去。
目送主教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傍晚灰色中,我坐回比尔斯燃起的炉膛前呆呆的烤着火,这罗马人来拜访的目的是什么?他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难道只是确认明天对城市的进攻是否顺利?我疑惑的拧着眉毛,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起来,想想久未进食的辘辘饥肠,索性把问题丢到明天。
等我攻破罗马的城门,所有的烦恼自然烟消云散,管他劳什子话里有话、明枪暗箭的!
睡到半夜,月上三竿,罗洛准时出现,满腹心事的我一骨碌爬起来,黑暗中的炉膛火苗早已熄灭,唯剩隐约红灼的木炭仍散热量,明灭间照出罗洛一本正经的侧脸,他倒是越来越像自己的老父亲,那个死板扑克脸的旺财了。
“好了?”我轻手轻脚的穿着靴子,比尔斯捧着锁甲站在旁边伺候,墙角又响起阵阵虫鸣。
“我们有了接触,对方答应趁夜打开另一侧的城门。”罗洛和比尔斯帮我套上锁甲,系紧佩剑的腰带。
我整理着没掖好的锁甲,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可信吗?”
罗洛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半晌,显然也疑虑重重,“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压低的声音像极了冷风中簌簌飞舞的白色冰凌:“送信的人我见过,是德马尔家的老管家,可信度在七成。”
“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了。”
我轻轻地叹口气:“要是出前带上哪怕几罐火油,或者背两副能拆卸的搭钩云梯,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我把最后一块褶皱抻平,瞅了瞅等待命令的两人:“走吧!”
城墙的方向黑黢黢的,让人分辨不出哪里是外城的高墙哪里是山丘上梵蒂冈的宫殿,但那股隐没的压力却滚滚袭来,提醒我们这些鬼鬼祟祟的来访者,即使睡着的雄狮也拥有难以名状的强大力量。
城头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光,渺远的仿佛雨夜犹抱琵琶的残月,站岗的人藏在城垛背阴的地方打瞌睡,随着整座城市沉沉睡着。
为了增加行动的安全系数,我们都没有骑马,一行十几个人背着必要的绳索和工具排成纵队,迅通过城外干枯河床上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桥。
打头的斥候正是同城中内应接触的人,他闪闪亮的眼睛很像夜行的野猫,准确的寻找最安全能躲开敌人侦查的小路领着我们一步步接近约定接头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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